◎圣经·启示录◎
巴黎虽已步入寒冬,但远远比不上大陆北部的凛冽寒风。
“请您将这封信送到法国,给我的妹妹安塔妮亚女王。”刚刚即位的利奥波德二世低声说。
哈布斯堡王储在与腓特烈二世的交战中战死的消息传回维也纳当天,弗朗茨皇帝就因惊痛过度骤然引发心脏病。男仆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这位年近七十的神圣罗马皇帝没能再回到人间。
特蕾西亚女王接连接到两个至亲去世的噩耗,头发一夜就花白了大半,倒在病**一病不起。
作为女王的第二个儿子,利奥波德将继承父亲和兄长的王位。如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已死,新的皇帝将由七个选帝侯选举产生——
而普鲁士国王腓特烈正是神圣罗马帝国中最具威胁的对手。
七年战争之后签订的《胡贝尔图斯堡条约》中,普鲁士保留了侵占的西里西亚,但承诺在下一次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选举时,投票给约瑟夫大公。
然而约瑟夫大公死于同普鲁士的战场上。
对于利奥波德来说,这是一个内忧外患交织的时刻。
土耳其指控奥地利支持了塞尔维亚的叛乱,部分奥地利军队正在东线与奥斯曼军队交战;可在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之下,比利时又要叛乱,匈牙利贵族也在筹谋脱离奥地利的统治。
正是因为这些迫在眉睫的威胁,他在得到腓特烈二世的保证,说会将在《胡贝尔图斯堡条约》中对约瑟夫大公的投票保证转给他,确保他成为下一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但条件是两国联姻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奥地利已力不从心,不能再与普鲁士交战。更大的威胁来自北部的俄罗斯、东部的土耳其,以及国内蠢蠢欲动的叛乱力量。
无论如何,普鲁士和奥地利都是同属于天主教神圣罗马帝国的成员,而这些信仰东正教和□□教的异端则造成了最根本的威胁。
于是,利奥波德废除了奥地利与俄罗斯的联盟条约,同时商定了这桩政治联姻——由于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并没有子嗣,旁支继承人也没有年龄合适的选择,于是双方商定,利奥波德将他的妹妹卡罗莉娜嫁给德意志邦联萨克森-魏玛大公国的王储。
奥地利急于得到普鲁士的保证,因此对此无比迫切,希望婚礼尽快举行。
幸运的是,普鲁士同意了。双方决定,婚礼下个月就会在萨克森-魏玛大公国举行。
利奥波德想,这个消息应该尽快让此刻正在法国的妹妹安塔妮亚知道。
法国的局势有多混乱,他在维也纳也有所耳闻,只可惜奥地利东西线同时作战,根本分不出什么精力去管法国的事——不然,当初约瑟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派兵去法国,将自己的妹妹扶上法兰西王位。
最小的妹妹孤零零一个人在法国,该有多么艰难?
利奥波德叹了口气。安塔妮亚为什么拒绝回到维也纳呢?
她现在也才刚满十九岁而已,还那么年轻。凭借她的美貌,再次嫁给哪个国家的国王或王储根本不是难事。
信使的马车疾驰着离开了维也纳,向西方驶去。
但在临近西部边境的驿站里,它没有转向南前往巴黎,而是扭头向北,径直朝着萨克森的方向驶去。
……
砰!砰砰!零星的枪声和厮杀声在巴黎城区西南角响起。
最先赶到的国王军队正在逼近,这里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更加紧张。
巴黎的生长早就突破了原本的城墙,原本的城墙现在剩余部分并不多,城市已经与郊区混在了一起。
从召开三级会议的前两周开始,国王军队已经多次从城外发起了对城内的进攻。
曾经守卫城墙西南角的人们伤亡惨重,不得不向后退到了城市当中。
好在军队大多是骑兵,或者要使用火|枪,必须排列好阵势一齐进攻发射,否则因为火|枪准头太低,几乎没有什么实战意义;真正进入城区之后,马匹不再是优势而是累赘,这种齐射的战术也完全失效了。补充火药速度太慢,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填一发火药的时间已经足够角落里蹦出一个人来切开持枪者的喉咙。
因此,军队一进入城区,杀伤力便大大减弱。
巴黎城里的人们躲藏在房屋的任何一个可能角落,可以在暗中瞄准许久之后再开枪——暴露位置之后,双方便抄起兵器肉搏。
这是最为惨烈的厮杀。民众对这里的房屋街道更加熟悉,人数也比军队多得多;但士兵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出身,纵使推进缓慢,但也在不断地向城区的东北方向进攻。
七年战争过去仅仅十多年,无论是军队还是城里的居民,都对战争记忆犹新。
这一次,威胁与海峡对岸的英吉利相比,近在咫尺。
在卢浮宫附近开阔地带的仓库区域,猛然一声巨响震得附近的土灰簌簌落下,附近公园里的大片麻雀被惊飞。
“……成功了?”拉瓦锡激动地瞪大眼睛。
“……成功了。”安塔妮亚抿紧了唇。
一种参与实验的学者们都抱着又激动又恐惧的复杂心情看着这一幕。
在试验了多种比例与温度下混合反应的甘油、硝酸与硫酸之后,他们找到了合成□□的方法。
化学的力量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通过元素的重组,曾经组成火|药的那几种元素构成了远比火|药更具杀伤力的存在。
“没想到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拉瓦锡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烟雾以及匆匆赶到附近的消防员,“我最开始就直觉……这些元素背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能量。”
“现在这只是开始。”安塔妮亚低声说。
“□□本身太不可控,不可能让普通人就这样使用它。合成和储存的过程必须要小心控制温度,更不能接触明火和酸……静电造成的火花,甚至撞击都很危险。”
“而且它本身有挥发性,还有毒。”拉普拉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安塔妮亚一边翻看自己努力回忆记下的笔记,一边说,“制备之后,无论是储存还是使用,都得分散开来。利用它的爆炸特性,可以装进小容量的容器里,用火药引线点燃。”
也就是后世所说的□□。
安塔妮亚回到卢浮宫的路上,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巴黎街景。
这里的城区还未被战火所波及,整体甚至还算得上秩序井然,甚至有些地方没有了之前水源系统改建及改装路灯的施工,甚至干净整洁了许多——这一幕提醒她,这场战争发生在绝大多数战役还依靠肉搏和人力的十八世纪,因而远远没有后世的惨烈。
但在炸药引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可能很多事情就会发生改变了。
她做的选择正确吗?
当敌我分开的那一刻,原本的道德伦理便被迫让位于更加尖锐简单的问题——你是要用残忍的手段让己方强大起来,还是秉持道义让对方杀害己方的人员?
……她没有选择。选择只在人民手里。
在巴黎最混乱的时刻,无数报刊已经向巴黎的每一户人家,乃至被邮递服务覆盖的几乎所有法国地区都送去了关于三级会议的通告,以及女王与巴黎人民在三级会议前组成的临时制宪会议达成的一致公告——
巴黎召开的三级会议上将会制定新的宪法,将法兰西的君主制改为君主立宪制,由议会和女王共同组成国家大事的决策团。
路易十七当然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公告的,就像此刻凡尔赛依然完全拒绝税改方案一样。凡尔赛宫想必已经派出卫队去拦截这些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的讯息,但曾经的路易十五在保有全部王权的情况下都做不到,更何况对一切还不熟悉的路易十七?
而安塔妮亚则已经成为巴黎地下报业这一行里最神秘也最强大的幕后老板。
就凡尔赛宫中派到巴黎混进市民之中的间谍都被揪出来了很多——在上次的卢浮宫火灾之后,巴黎市民同仇敌忾地开始搜寻身边所有可能的凡尔赛宫间谍。路易十七或许试图破坏巴黎城里的舆论,但此刻这座城市已经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单独命令——
除了与他们共同协商的女王。
正是因为君主立宪这个史无前例的巨大让步,以及税制改革的明确方案,才让巴黎人彻底地倒向了她。
安塔妮亚想,果真是世事难料。
曾经的大革命中,她是凡尔赛宫中最为顽固的分子,对所有削弱王权的谈判要求都坚决地说了“不”。无论冲到她面前的人群怎样羞辱她、咒骂她,她也从未让他们看到她任何一刻的软弱模样,一直到死。
而如今,她却自己成为了与凡尔赛宫针锋相对的领导者。
……可能因为她无论下定什么决心,都会不顾一切地走到底直到毁灭吧。
11月19日那一天,距离三级会议还有一天。
这一天早晨,聚集在城外的国王军队发动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袭击。
军号和呐喊声在高高低低的街巷中回响,枪声与金属撞击的声音久久回**。
或许是因为国王给军队下了三级会议召开前必须攻下巴黎的命令,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国王军队都加入了对巴黎的总攻,黑压压地涌入了巴黎的街头。
战斗格外惨烈。军队在疯狂地进逼,从未见过如此疯狂攻势的巴黎人节节败退,鲜血很快就在冰冻的土地上淌出了小溪。
可看到此情此景,巴黎人也几乎愤怒地杀疯了。
震天的喊杀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天色在一点一点暗下来。
在进攻的军队终于突破到卢浮宫前的广场时,天猛地黑了,就像是某种极度不祥的预兆——所有人抬头望去,会看见原本的太阳突然变成了一个血红的暗淡光环。
率领先头部队的司令员眼前一暗,心头骤然一紧。
这一瞬间,周围太静了。静得仿佛敌人从未存在。
在士兵们的视线尚未适应突然而至的黑暗时,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最前面的几排士兵,震惊与恐惧在未知的黑暗中被放到最大。
……这是什么来自地狱的武器?!
下一刻,整片广场忽然亮了起来,刺得人们眼中流出泪水。
也将广场中心那个巨大的爆炸坑照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魔鬼张开的巨大爪牙。
不,不只是卢浮宫广场。
以这里为圆心,延伸出去的条条道路都被次第亮起的路灯照亮,将日食时分黑暗中的巴黎照得一片明亮。
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巴黎,这样的世界——在整个世界暗下去的时刻,整个巴黎城都亮了起来。
白昼不再是上帝的恩赐,人类已经向神宣告,他们拥有了创造白昼的能力。
广场尽头的卢浮宫阳台之上,一个孤单的身影被猛然亮起的灯光映得无比清晰。
在这极致的光与暗之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想起了《圣经·启示录》中吹响号角前来毁灭世界的天使——点燃世界,也点燃光明。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凡尔赛宫忙着点亮灯光,这才猛然发现已经逼近到宫墙之外的军队。
警报骤然吹响。
“什么情况?!”新提拔的瑞士卫队长惊呼道。
国王的军队已经尽数派去围攻巴黎,这一支军队到底是哪里来的?
新上任的指挥官骑在马背上,冷冷地与他对视了。
“属于女王的军队!”拿破仑猛一拉缰绳,在马的长嘶之中将长剑举向天空:“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就在今天,让这谎言、罪恶、腐烂的凡尔赛宫彻底成为历史!”
作者有话说:
利奥波德即位后的立场和采取的相关措施参考了他在真实历史上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