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轻,很单纯,很需要保护◎
一切都恍如隔世,在凡尔赛宫的三年与上辈子那么不一样,以至于安塔妮亚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
同样是在1774年的一月,深冬的凡尔赛宫举办了一场华丽无比的假面舞会。
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见了18岁的汉斯·阿克塞尔·冯·费尔森。
拥有碧绿眼睛、暗金色卷发的俊美少年,瑞典皇家军队中将。
宫殿之外或许是寒冬的凛风,但凡尔赛宫内却飘拂着柔软而温暖的气息。
璀璨而梦幻的火光像少女们的目光一样追随着绿眼睛的少年,伴着他轻轻飘起的、丘比特一般的卷发上下翩飞。
下一刻,18岁的少年就将走到18岁的少女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缱绻的舞步将会踏响,丝绸裙摆随着旋转摇曳,年轻的心会靠近,萌生这世间最可爱也最可怕的力量。
不会有任何人质疑他们的身份地位是否相称,因为所有人都以假面掩去了一切规则与礼仪,任何嬉笑与亲热都只需要一点点怦然心动和一点点胆量,只要下一刻他邀请她——
下一刻到来之前,安塔妮亚猛地转过头,盯着尼古拉的眼神平静冷淡。
红唇轻启,命令不容拒绝:“邀请我跳舞。现在。”
尼古拉微微挑起了眉。
不过,他毫不犹豫地遵从了她的指令。
“……如你所愿,殿下。”
灯光骤亮,仿佛某个朦胧梦境骤然碎裂。
没有假面,没有奢侈的盛大宫宴。水晶吊灯上燃烧的不是成千上万的白蜡烛,而是雾面玻璃之中滚烫的金属丝。
舞曲响起来了,跳舞的却不再是当初的人。
华尔兹的主旋律响起前一刻,费尔森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翡翠色的瞳仁中映出了华光璀璨之□□舞的两人——
在繁复华丽的衣香鬓影之中,他们身上的衣着原本显得过于简约。
但在此刻,纯黑绣银线的黑色礼服与闪色塔夫绸的纯白长裙在流畅的旋转中交缠在一起,宛如被电光照得雪亮的风暴在黑夜中翻腾,美得惊心动魄。
慕名而来的费尔森在柏林见过从凡尔赛开始风靡的华尔兹,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华尔兹。
华尔兹是两人的舞蹈。
而面前的这两人在舞蹈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抱歉,我说句实话。”尼古拉搂着安塔妮亚的腰,借着舞步悄声说,“刚才你的眼神可真是太让人心碎了——任谁都不会相信你是第一次见他的。”
安塔妮亚没看他,与他交握的手蜷起手指掐了他一下。
“嘶。”尼古拉倒吸一口气,“我是认真的。他再走一步就要邀请你跳舞了。看他那眼神,肯定会邀请你……”
“闭嘴。”安塔妮亚硬邦邦地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可是背靠背,不,现在是面对面的伙伴。”
乐曲在这时迎来一个小**。两人舞步飞速地互换,尼古拉盯住她的眼睛,手臂一用力,安塔妮亚便像白天鹅一样伸展开翅膀。
安塔妮亚:“……”
好吧。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她也没有别人可以依赖,别人都依赖她。
她思索几秒,闷闷地开口:“我不想把他卷进来。他或许会有危险。”
她知道他是一个心肠多么软、多么善良念旧的人。这辈子她要做的事危险性不亚于走钢丝,如果他和她走得近,但凡有一步差错,便可能因此陷入极端危险之中。
就像他的人头当年在巴黎有最高悬赏一样。
尼古拉凉凉地微笑起来:“那我就可以卷进来?我就不会有危险?”
安塔妮亚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现在又何必取笑我。你跟他有什么好比的?他比你年轻,比你单纯,比你更需要保护。”
“不,”尼古拉义正词严地反驳,“我明明也很年轻,很单纯,很需要保护。”
安塔妮亚:“……”当初是谁说的,对他来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论言语上耍无赖,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胡闹什么,年轻单纯又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看见18岁的他,想起的是18岁的我自己,那么年轻,又那么愚蠢。”
安塔妮亚叹口气,“过去那些岁月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法消退的烙印……靠近他让我心慌。”
她借着旋转的间隙瞥了费尔森一眼——绿眼睛的少年此时言笑晏晏,举杯与凡尔赛宫里其它年轻貌美的贵族女孩们调笑,举手投足间容光焕发,一看便知道是权贵之家一路顺利长大的孩子。
她由衷地希望,这一世的费尔森能永远像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心想事成,就像她希望路易也能一直健康平安地活下去,并且拥有他自己的小小爱好。
哦,不。现在路易的爱好或许已经不能仅仅称作“小小爱好”了。
这位法兰西的王太子殿下成为了法国第一位获得巴黎科学院悬赏的王室成员——凭借他研制成功的电弧焊技术。
这项技术听起来似乎没有航海经纬测定与发明机器等等那样厉害,但它却是如今科学与技术发展交融的一个典范。
首先,这一技术的基础在于电学的发展。
尼古拉与库伦、伏特等人一起,在电与磁的研究上以上帝都不敢相信的进度突飞猛进。
从磁生电原理、电生磁原理到电荷的相互作用力,如今制造稳定的电流成为了可能,让用于焊接的电焊条也能产生更可控的电流用于制造融化金属的高温——如果电流不稳定,产生热量不均匀的话,轻则焊接失败,重则发生危及安全的严重事故。
同时,拉瓦锡和拉普拉斯对空气成分的研究让路易找到了有效控制金属在高温下氧化的方法。经过三年前的反复实验证明,人们终于知道铁之所以会生锈,是因为它会慢慢与空气中的氧气反应;这一反应在高温之下进行得更快。
因此,只要燃烧去掉空气中的氧气,在剩下的氮气中进行焊接,就不必再使用原本一边锻焊一边往上洒沙子的方法。
刚刚成年的路易-奥古斯特王太子殿下在领取悬赏的时候激动得语无伦次,虽然他显然不缺那几万里弗尔的赏金。
人们私下偷偷说,就连他被确定为王储的那一天,他都没有那么高兴。
当然,这些都是基础研究。它们在工程师中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更多的公众并不能直观地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还是尼古拉现在带领着瓦特等一众工程师们在埋头研究的“内燃机”。
这一消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借助巴黎街头巷尾的《莱茵报》传遍了整座城市。
人们听说如果这种机器研制成功,能够比蒸汽机的纺织机和水泵好用几十倍,便纷纷打听到哪儿能投资研究,并借助它的商业应用大赚一笔。
不过,研究者们在机器研制成功之前还是显得比较谨慎,并没有公布太多消息。
当然,这阻止不了好奇心和想象力同样旺盛的凡尔赛和巴黎人民用无与伦比的热情不断揣测研究进度,还有很多人勇敢地顶着众人的嘲笑宣称“一旦炼金术师尼古拉·特斯拉的内燃机研制成功,人们就不再需要马和牛,一切劳作都可以通过机器来自动完成!”
是的。
自从尼古拉·特斯拉在某一次的科学院沙龙上一本正经地宣布他在睡梦中接受了一百多年后一位名叫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的俄罗斯先知的启示,向科学家们泄露天机画出第一张元素周期表之后,原本只是私下里小道消息的“尼古拉·特斯拉是一位炼金术师”终于正大光明地摆在了台面上。
毕竟,已经六十多岁的路易十五国王陛下亲自接见了这位不可思议的预言家少年,为他颁授了金百合勋章,还在表彰演讲中不无赞许地说道:“愿上帝保佑,让我们的炼金术师先生经常做梦!”
“国王陛下万岁!”人们欢呼道。
愿炼金术师先生多多做梦!天佑法兰西!
在内燃机的研究过程中,具有至关重要意义的就是能量守恒定律的证明——这也正是今晚空前盛大的沙龙举办的主题。
从一个多世纪前牛顿到笛卡尔与莱布尼茨的“运动不灭”,打通机械能与其它能源的壁垒的是尼古拉——他曾公开做了个无比简单的实验,用电操控一只金属钻头连续高速摩擦一块放在水中的金属,结果水槽中的水沸腾了。
人们当然也沸腾了。这是第一次无比清晰的实验,证明机械能转化成热能!
拉瓦锡和拉普拉斯则很快通过大量的化学实验证明,将一种化合物分解为组成元素,所需的热量就等于这些元素形成该化合物时所放出的热量。化学能与热能的转化是可逆的!
最最坚实的实验证明基础还是来自电学。伏特主导的电池项目证明化学能可以转化为电能,而通电电解水又将电能转为化学能;电流产生磁场,驱使在其中的磁铁和带电物体运动,将电能转化为机械能;而金属在磁场中运动又能产生电流,再次打通了机械能与电能之间相互转化的桥梁。
能量守恒的证明涉及领域是如此之广泛,因此这一晚的沙龙才如此备受关注,它代表着几乎所有领域最顶尖的学者们的智慧结晶。
正是这么多人在不同领域共同努力,才将人类认知的界限又往外推了一大步!
十几位学者将会一起领取这一世纪悬赏。他们在沙龙开始前就已宣布,将会用赏金设立一个专项基金,嘉奖后续继续在跨学科领域做出贡献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们。
“说起来,其实我小时候对永动机很感兴趣的。”拉格朗日感慨地对拉瓦锡说。
“没想到我就去维也纳研究了几年数学,梦想就破灭了。”
拉瓦锡笑起来:“您可错过了很多。”
“你这小孩子真不会说话。”拉格朗日拿着酒杯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行啦,我现在过来了。虽然罗马皇帝陛下不太愿意,不过我跟他说反正是到他女儿的国家来,他便同意了。”
他不想再错过巴黎的热闹了。现在他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微积分的分析数学,虽然跟今晚兴高采烈的学者们相比显得有些过于抽象,但他相信数学是一切学科的基础,他们会感谢他的!
“不过,我也觉得很感慨。”拉瓦锡笑道,“没想到这个寿命最长的悬赏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拿到的。”
每到悬赏沙龙举行的时候,曾经的“两大老顽固”世纪悬赏就会被拉出来被人们津津乐道一番,一个是永动机,一个是航海经纬测定法。
如今,“永动机”悬赏终于以另一种方式被破解。
拉瓦锡笑着向伏特举了举杯:“亚力山德罗,下次你回意大利的时候,请代我们到达芬奇的墓碑前跟他道一声抱歉——我们破灭了他的梦想,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众人哄堂大笑。
伏特向来喜欢热闹,此时更是不甘示弱地一把拽住尼古拉:“尼古拉,你看,时间最长的永动机悬赏都已经被我们拿到了,你是不是该再展现一下神迹,带着我们一起攻克下钱最多的航海仪悬赏呀?”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尼古拉微笑着点了点头,神秘莫测地笑道:“快了。”
“真的?听你这意思是已经有研究思路了?怎么测?可以让机器代替水手测经纬度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尼古拉被拉着灌了很多酒,但却令人恼火地始终保持清醒,半点都不透露。
唉,这该死的斯拉夫人!法国人拼酒量怎么能拼得过他们?
大厅里一片热闹,人们在互相开着玩笑,互相干杯、互相拥抱。
拉格朗日喝得脸庞通红,叫嚣着“我要用微积分赢下这一盘!”
然后在众人的喝彩声和嘘声中,不到十岁的安培小朋友赢了。
小男孩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拉格朗日先生,您答应好的,如果我赢了就教我微积分。”
一切都欢乐而热烈,直到某个消息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袭来,一下子将大厅中的热烈气氛推向了最**。
“女士们,先生们!”
“有一条来自新大陆的消息!是去年底发生的事,不过刚刚才传到巴黎来。”
“去年12月16日,北美洲的英国殖民地有人把英国东印度公司运来的一整船茶叶都给扔进了大西洋,说他们要反抗英国国会的《茶税法》!”
“听说英国人都快气坏啦,他们说这是不可容忍的挑衅和战争,要颁布法案!要狠狠制裁!”
“不管怎么样吧,那帮不可一世的英国佬……恐怕有的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