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先生拒绝了我的求婚。◎
侍女诺依那夫人等候在女王的书房外,听着里面女王一阵一阵的咆哮,听得心惊胆战。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公主从里面出来后却面色平静,与她一起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也默默无语。
直到走进房间前,她才抬起头来:“夫人,麻烦您把我那枚蓝宝石胸针送给布兰德斯夫人吧。”
诺依那夫人一愣。送给刚被辞退的女傅吗?
“请您帮我跟她说一声,我很抱歉。”安塔妮亚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这不是她的错。”
至于阿梅利亚公主的事……
可能是当时年纪太小,安塔妮亚还是第一次知道,姐姐是被母亲强迫嫁给了帕尔马公爵,而她本人已经心有所属。
为政治而嫁给不爱的人,这原本是她和所有姐姐注定的命运。
像约翰娜、像她这样,结婚时年龄尚小,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的,倒也没有什么感觉;但像阿梅利亚这样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恐怕永远都不能释怀。
怪不得她嫁到帕尔马之后,仿佛示威一般在宫廷之中大肆行欢作乐,甚至公开与女王决裂,成为了奥地利宫廷的一桩丑事。
想想还真挺可怜的。
安塔妮亚略加思索,敲响了伊莎贝拉的房门。
伊莎贝拉的亲弟弟便是费迪南多——那位很快就会即位的帕尔马公爵。
费迪南多是现在的帕尔马公爵菲利波一世和法国公主玛丽·路易丝的独生子,也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孙子。
据说是最喜欢的那个,甚至比路易十六——当然现在他还叫做“王子路易”——还要受宠。
“伊莎贝拉,我听说陛下要让阿梅利亚嫁给你的弟弟。”安塔妮亚开门见山,“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啊,”伊莎贝拉十分意外,“这……这恐怕不能由我决定……”
安塔妮亚坐到她身边:“伊莎贝拉,我听说过费迪南多的事。他就像你一样,温柔善良,可就是不怎么懂得说‘不’。”
“……唉。”伊莎贝拉揉了揉额角,“确实。”
“可你也知道阿梅利亚是怎样的性子吧?她个性一直都很独立、要强,说一不二。”
女王的孩子们大多是年龄相近的几个一起抚养,就像约翰娜和约瑟法。
但阿梅利亚因为前后都是哥哥弟弟,大部分时候是单独被教养长大的,因此在所有王子公主中似乎都显得格外叛逆一些。
——其实安塔妮亚也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伊莎贝拉苦恼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个要是真凑成了一对,恐怕会是个不幸的婚姻。”
根本不用“恐怕”。
安塔妮亚知道姐姐嫁去帕尔马之后传出的恶名:这对夫妇没有一点合拍之处,婚后也是各玩各的。新的公爵夫人骄奢**逸,挥金如土,把侍女都替换成了年轻俊美的少年组成的皇家卫队,成天与他们厮混。
她的恶名很快就让远在维也纳的女王气得跳脚,甚至在凡尔赛宫里,那时也有许多看安塔妮亚不顺眼的人专门用这件事来羞辱她。
那时才十几岁的安塔妮亚对此很是气恼.
但她此时终于知道,阿梅利亚自己从一开始就并不情愿。
安塔妮亚绘声绘色,用夸张的语气给伊莎贝拉描述了一通这对怨偶如果真的结婚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听得伊莎贝拉胆战心惊。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爱人了。被迫和爱人别离,嫁给不爱的人,一个心底满是怨恨的人会做什么呢?”
“啊!这我可不知道。”伊莎贝拉不由得捂住嘴,“真是太可怜了……可是,可是……安塔妮亚,我只是一个出嫁的公主,我说的话没有什么用啊。”
安塔妮亚在心里叹口气,耐心地引导:“不是呀,约瑟夫很爱你,你可以影响他的意见。”
当年阿梅利亚嫁去帕尔马,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约瑟夫因为自己挚爱的妻子死于天花,他满心希望能让自己的一个妹妹和妻子的家人结成亲缘。
“而且,你还可以写信给费迪南多王子。他可是这对婚姻里的新郎,虽然陛下不在乎新娘的意见,但新郎的意见她总是会听一听的!”
费迪南多在帕尔马那边是公爵的独子,受宠程度可比阿梅利亚高多了。他的意见可以影响帕尔马公爵,而帕尔马公爵的意见女王是一定会重视的。
“这……好吧,你说的对。”伊莎贝拉不得不承认。
“但是,我们终究都还是孩子,长辈一定要联姻,我们没有谁能够阻止啊。”
当初她自己不就是完全不知道约瑟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嫁到维也纳来的么。她因此还抑郁了很久。
安塔妮亚拍拍她肩膀:“不是要阻止联姻啦。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阿梅利亚和费迪南多不应该结婚吗?那换个人就行了。而且费迪南多13岁,阿梅利亚18岁,年龄差这么多也不太好嘛。”
伊莎贝拉后知后觉,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阿梅利亚之后的公主是约翰娜,”安塔妮亚眨眨眼睛,“约翰娜已经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国王订婚了,排除掉。再下一个就是约瑟法——约瑟法今年也是13岁,不是刚好和费迪南多一样大吗?”
安塔妮亚很清楚,就算她对未来了解得再清楚,现在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女王也不会听她的意见。
但在现在的历史上,已经发生了两个最为关键的变化——伊莎贝拉和约翰娜都活过了1763年。她们已经接种了牛痘,将来也不会死于天花了。
伊莎贝拉活着,她就可以影响她弟弟的意见。
而约翰娜活着,约瑟法就不会顶替她被女王安排嫁给那不勒斯国王。
虽然约瑟法现在也还是个小姑娘,和安塔妮亚自己当年一样并不懂得爱情为何物,但她与费迪南多的性格相似,都温柔而和蔼,她如果嫁过去,至少会比阿梅利亚幸福的可能性高很多。
比起嫁给别的国王,这一位大概是最适合她的。
安塔妮亚目前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安塔妮亚离开后,伊莎贝拉坐在房间里思索该如何去和丈夫和弟弟开这个口,想着想着才突然疑惑起来——
她刚才,居然是在跟九岁的小妹妹讨论婚嫁之事吗?
……
安塔妮亚离开大公妃的房间,趁着新的女傅莱兴费尔德夫人还没抵达美泉宫,便托卡洛琳帮着望风,自己则偷偷溜出了宫。
等来到尼古拉的住所,她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你的枪借我用用。”
从安塔妮亚把尼古拉带回维也纳已经过去两年,她已经懒得再在他面前表演任何矜持——反正她躲在书架里最困窘的时刻他也见过了。
虽然她自己的枪被没收了,但他总是有的——就像女红和音乐是她的必修课一样,打猎和剑术也是贵族少爷们的必修课。
所以她才懒得跟女王争辩,反正她还有备用的。
少年正凑在一个模样奇怪、结构复杂的机器前,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听说要结婚,想不开了?——枪在那边抽屉第二格。”
他昨天被召进宫面见皇帝时,听说了奥法商议联姻的事。
这事整个美泉宫都在议论——法兰西毕竟是整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虽然跟他分享八卦的那个年轻侍女说现在只是“先考察一下安塔妮亚公主”,而公主本人现在也才不过九岁,就算真要订婚也至少得再等几年,但他知道历史的结局。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安塔妮亚挑起眉毛。
她径直从抽屉里拿出枪,动作熟练地填入火药和弹丸——然后被一把按住。
“要开枪,到屋后面去。”尼古拉可真怕她把自己这两年积攒的手稿给崩了。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手腕上的什么东西,忽然愣了愣。
那是一颗状如羽翼的异形珍珠,挂在纤细的银手链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并不是因为他原本的珍珠恐惧症——也算是万幸,换了个身体后他就摆脱了那种奇怪的病症,不然以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审美偏好,他大概只能在地下室度日了。
正在尼古拉出神的时候,安塔妮亚微微一笑,忽然拨动击锤,抬起枪口——
砰!
击中了窗外远处的大树,惊起好几只乌鸦“嘎嘎嘎”地乱飞。
尼古拉猛地回过神来,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
任性的小姑娘真可怕。
片刻之后,他把机器推到一旁,决定认真地接待一下这位危险的客人:“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安塔妮亚歪过头,“我有什么好想的?”
尼古拉斟酌了一下语言,“说起来,我记得你对我感叹过,爱情与婚姻简直是万恶之源。”
当时他还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姑娘可真是被父母给刺激到了。
“所以呢?”安塔妮亚垂下眼,吹了吹枪口冒出的最后几缕硝烟,“你想说什么?”
尼古拉双手抱胸倚靠在窗边,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九岁的小女孩身形还稚嫩而单薄,但娇小脸庞上五官精致小巧,在淡淡阳光的照耀下,白皙的肌肤剔透得发亮,已经可以窥见未来长大后的美貌。
那双轮廓优美的眼眸透出勿忘我一般温柔的蓝,此时带着一丝揶揄的光彩望着他,让人想起林间晨雾里跳跃的小鹿。
“我说过我会占卜,可以帮你躲过生命中最大的劫难。”
虽然她很自信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占卜告诉我,你最好别嫁去法国——那场劫难就在那里。”
安塔妮亚微微挑起眉毛,歪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几秒。
随后,她噗嗤笑了:“那……难道嫁给你?”
尼古拉一愣,难得被呛到了一回:“呃,我没这个意思……”
“1764年5月20日,特斯拉先生拒绝了我的求婚。”
安塔妮亚一边不紧不慢地往枪口里填塞火药,一边往前走了一步,抬眼幽幽地盯住他,“我记住了。”
“……”尼古拉莫名打了个寒战。
还未等他开口分辩,她惊讶地看向他身后的窗外:“咦,斯维登医生?”
他来做什么?尼古拉下意识转过身。
扑通!他突然被猛地推搡了一把,整个人重心偏移,趔趄地扑到了窗台一侧。
坚硬的金属随即顶上他的后腰,拨动击锤的声音在下一秒传来,“咔哒”。
“别动。”
少女的声音里再无半分刚才的调笑,只剩下冰冷的威胁。
枪口微微发烫,隔着一层薄薄衬衫紧紧抵在少年身上。
胸腔中有节奏的心跳就这样沿着致命的金属,从他弧线流畅的后腰传至她的手心。
安塔妮亚欺身上前,凑到年轻俘虏的耳侧。
“别指望用炼金术和占卜搪塞我。”
少女红唇微启,声音丝绸般柔软,仿佛在情人的耳边呢喃:“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告诉我,你如何窥见未来。”
作者有话说:
据说特斯拉有珍珠恐惧症,完全不能忍受别人身上的珍珠首饰orz
生活太艰难了,让他好过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