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烧死魔鬼的使者!◎

因为维也纳城内瘟疫肆虐,皇帝难得的把孩子们看得更紧了些,安塔妮亚也无法像之前一样偷跑出宫了。

不过,尼古拉有时会和斯维登医生一起到霍夫堡宫来。

“你已经找斯维登医生接种了牛痘疫苗?”安塔妮亚惊讶地问尼古拉。

虽然目前在猴子和人身上所做的实验确实都没问题,但毕竟还没有在平民中大规模接种,他就不担心什么吗?

“我身体健康,最大的危险就是没接种上。”尼古拉淡定地回答道,“过两天看看胳膊上有没有起小脓包就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把一块带着两根带子、模样奇怪的白色纱布罩在了安塔妮亚脸上。

“唔。”安塔妮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乖乖地没有动,任由尼古拉把两边的带子挂在她耳朵上——右耳垂着几绺卷发,他先把那几绺头发别到她耳后,才完成了这个动作。

安塔妮亚睁开眼,默默地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少年……的脖颈。

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可做什么事都一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懂得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冬宫起火那晚,他在她的马车里躲过搜查。

之后,他坐在马车里,眺望远处冬宫的火光,久久沉默。

安塔妮亚依然记得那时的情景——少年饱满精致的侧颜勾勒出金红色的轮廓,眼中是莫测的星河。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荒谬。

她在哪里见过他吗?

“很好,这是口罩。”尼古拉满意地打量了几眼被口罩遮得一张小脸只剩下眼睛的小公主,“制作方法已经记住了吧?记得去告诉斯维登医生。”

安塔妮亚回过神来:“哦。”

据说,口罩最早是中国人开始使用的,当时主要是为了防止戴口罩的人的气息和口沫溅出,仆人们以丝布掩住口鼻为宫廷贵人们奉上菜肴点心。

这种功效也可以反过来用——戴上口罩的人,自己也不容易吸入外界漂浮的飞沫和尘埃。当然,最有用的还是挂在耳朵上或系在脑后的设计,这样人们便不用一直用手按住口罩了。

目前宫中还没有人感染天花,但御用裁缝们已经领到了这个略显奇怪的订单——订做五千个口罩。

“是皇帝陛下下令的,说是戴上口罩就可以降低天花的传播。”

“真的吗?”

裁缝们一边赶制口罩,好奇地讨论着。他们都知道天花一般是由于靠近天花病人而染上的,这么一片布捂在嘴上,就有那么神奇的功效吗?

而在另一边,霍夫堡宫中的柴火锅炉房也多拨了些人手帮忙。

“怎么这两天宫里突然要用这么多热水?贵族们最近流行一天洗三次澡吗?”

“听说陛下突然下令,所有的餐具都要用开水烫过之后才能用。而且,据说水烧开之后晾凉,就可以直接喝了!”

“啊,居然喝水?那不会生病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贵族们现在流行喝水。”

维也纳的街头巷尾都已经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城里所有没得过天花的人都要去打那个牛的什么疫苗呢。”

“怎么种?”

“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把牛痘脓包的那种水抹在伤口上——”

“噫!”不少人脸都皱成了一团,“真是魔鬼的实验!”

“你们听说了吗,虽然种了牛痘不会死,但是会长出牛角、牛毛!那是魔鬼的诅咒!”

“可以不种吗?”

“不可以!陛下亲自下令的……”

“可是凭什么呢?我可不想往把牛得的病往身上弄。贵族害怕得天花,就要让我们平民受诅咒吗?他们活该下地狱!”

“嘘!小声点。”

“本来就是嘛。不然皇帝怎么不先给他的孩子们接种疫苗呢?还不就是平民不是人,先做试验品呗。”

“太过分了!”

霍夫堡宫里,皇帝套房的会见厅里,皇帝坐在灰色天鹅绒衬着象牙白木边的椅子上,看皇宫主管呈上来的报告。

他的小女儿坐在一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桌面上厚厚的文件,而斯维登医生则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这么说,天花的传染途径是吸入了病人的飞沫,或者是直接接触到。”弗朗茨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实验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十分鼓舞人心。

最初,小女儿提出这一点的时候,他并不怎么相信。不过也就是用纱布做几个口罩的事,作为一名富裕的皇帝,他还是有钱满足女儿的一点科研小兴趣的。

三周下来,结果似乎很明显了——相邻的两个街区,一条街的人们领取了王室发放的口罩,另一条街没有,结果两条街上的天花发病率确实出现了明显的区别。

皇帝因此对小女儿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本他没怎么注意过安塔妮亚——他毕竟有十八个孩子,安塔妮亚又不是他的头几个孩子,也并非他亲自照顾教养的。

但她从俄罗斯回来后,忽然多了许多奇妙的想法——热衷科研的皇帝对此很是满意。

“牛痘接种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了?”皇帝问斯维登医生。

“呃,陛下,”斯维登医生犹豫地点头道,“基本已经准备完毕了……”

弗朗茨注意到斯维登医生有些吞吞吐吐的,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老实的医生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嗯,人们似乎对于牛痘很是惧怕。他们觉得这种牛身上的病会让他们长出牛毛和牛角,还会像牛一样哞哞叫。”

“长牛角?那可真神奇,”弗朗茨笑起来,“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之前没有人见过。不过人们很快就会知道牛痘多么有用了。”

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希望到那时我们的人和牛都够用。”

斯维登医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皇帝对目前政策按计划推行很是满意,但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男仆送来了一封信:“陛下,是维也纳医学联合会的信——关于目前政府正在推行的疫苗计划。另外,范恩大主教求见。”

会见厅里的另外两人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大主教?他来做什么?”弗朗茨皱起眉,接过了那封信。

“嗯……”会见总管弯下腰去,谨慎地低声说:“他说,他代表教会来表达对疫苗相关事项的意见。”

“好吧。好在在教会来训斥我之前,我还能听到世俗社会的声音。”

弗朗茨笑着拆开信,“疫苗如果能起到效果,医生们应该都可以松口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好几秒的安静之后,安塔妮亚试探着唤了一声。“爸爸?”

“这些短视的家伙,恐怕只能看到他们鼻子尖那么远的地方!”弗朗茨愤怒地把那封信扔在了桌上。

斯维登医生拿起了信,没看几行,脸便涨成了猪肝色。

“……陛下,您以为得过牛痘的人不会再染上天花,这件事医生们是头一次知道吗?——早就有人发现了,但是斯维登却是第一个恶毒到竟然敢用孩子做实验的的魔鬼!”

“他为了出名而不择手段,恶毒至极、变态至极,这样突破了道德底线的人已经丧失了行医的基本伦理。我们郑重请求陛下吊销他的行医执照,并立即停止强迫人民接种疫苗!”

“牛痘疫苗是魔鬼的苹果!”

“陛下,”会见总管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大主教已经在候见厅了。”

会见室里好半晌没有一丝声音。

“让他进来吧。”弗朗茨最终咬牙切齿地出声。

范恩大主教是维也纳的圣·斯蒂芬大教堂的枢机主教。由于维也纳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所在地,范恩大主教在整个天主教世界里都有着极高威信。

“陛下。”白发苍苍的枢机主教身着红色长袍,神色严肃。

“大主教。”弗朗茨冷漠地点点头。

他醉心科学,一向不怎么与教会打交道——而他的妻子恰好相反,是一个十足虔诚的天主教徒。

“陛下,我就直入主题了。”

范恩大主教对这位皇帝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有那样一位忠诚又虔诚的妻子,自己却欠了一屁股风流债……而且好几次在教堂礼拜时打哈欠被自己看见。

“教会认为,陛下应该收回推广疫苗的诏令。这违背了上帝的旨意。”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坐立不安的斯维登医生一眼,“而且,人民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他从圣·斯蒂芬大教堂来霍夫堡宫的路上,遇到了正在游行的人群。

愤怒的人们在怒吼着向霍夫堡宫行进,要请皇帝陛下交出斯维登医生。

这个人悖逆上帝、蔑视生命、与邪恶为伍。

他们要烧死这个魔鬼的使者!

……

等到十一月底,特蕾西亚女王提前从匈牙利返回王都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群情激愤、乱七八糟的维也纳。

“弗朗茨!弗朗茨!”女王面对着一脸做错事表情的丈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亲爱的,”弗朗茨皇帝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要搂住妻子的腰,“你相信我,牛痘疫苗真的可以预防天花!人们会明白这一点的——”

“我知道,我知道,”女王推开丈夫,没好气地说,“你是个好人——未免太好了一点。现在我得去给你解决后续的问题了。”

民众面对未知,往往能够传出耸人听闻的谣言。因此,让人们看到之前已经接种过牛痘,且不再感染天花的实验者就变得尤为重要。

人们总是眼见为实的。

女王揉捏着额角,沉声问道:“考尼茨到了吗?”

考尼茨首相已经在议事厅等候女王多时了。

女王一走进议事厅,首相身上浓郁的法国香水味扑面而来,女王顿时想起风纪委员会对自己的报告。

在这虔诚的天主教国度,在这神圣的维也纳,在她公允而威严的治下——她的首相竟敢公开带着情妇上街!

她沉下脸来:“考尼茨,我很遗憾我接到了报告——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首相,我的左右手,您应当理解您作风不端会对这个国度造成的巨大影响。”

考尼茨首相对女王的开场白颇有些惊讶。

他挑了挑眉,对女王一鞠躬,优雅地答道:“陛下,我想我来这里是商讨您的大事的,不是我的小事。”*

女王冷厉地盯着他,而考尼茨则慢条斯理地展开了手中的材料:“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带给您。”

“斯维登医生做牛痘实验的那个孩子死了。”

作者有话说:

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发现挤奶女工患过牛痘之后就不再感染天花,于1796年在人身上进行了牛痘实验,发现了疫苗。当时他的发现引起了轩然大波,医学界认为他采用了极不人道的实验方法,曾经联名要求吊销他的行医资格;民间也有各种关于接种牛痘的可怕传说,把他叫做“骗子”“神棍”,直到好几年后,牛痘的实际效果才逐渐为其正名。

医学实验的先驱往往会承受世俗的巨大压力(在宗教国家还有来自教会的巨大压力),向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前辈们致敬。

*是考尼茨亲王历史上的原话哦。后面章节标*都为引用,如果是人物原话,就不在作话另外说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