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黛玉听了宝玉要娶宝钗之事,在门口吐了口血,被紫鹃搀扶着歪在**。
她本就心窍聪慧非常人所能及,此时淤血排出之后,心中更是无限清朗。
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一套偷梁换柱瞒山过海的伎俩真是可悲又可笑。
要说恨,她心中也确实恨宝玉。
恨他软弱无担当,使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断了根。
要说怨,她倒也没那么怨。
她自小远走他乡,一个人在这里住着。
见的多了看的多了,这样的事情在深宅大院里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黛玉叹了口气,心中无喜无悲。
她唤来紫鹃,让她将收在箱子里的绢子和诗稿拿出来,又让雪雁去笼火盆。
两个丫头见她神色无情,眼神素寞,都不敢反驳,照她所说的办了。
黛玉让紫鹃扶她起来,走到火盆前,将刚刚翻出来的绢子往里一丢。
“姑娘,你.”
紫鹃惊呼一声,被黛玉凉凉地看了一眼,一下子噤住声不再说话。
丝绢瞬间被火染红,转眼间就化作了灰烬。
黛玉又拿起那叠诗稿,看一页丢一页,丢一页落滴泪。
火光映在她如雪的脸上,明暗相间地跳跃着,将她衬得宛若天煞神女。
紫鹃和雪雁不敢吱声,只看着那些诗稿变成一片一片的黑色,有些还飘出盆来,在上空中悬浮着,然后又缓缓地落了回去。
“收拾了吧。”
黛玉拿帕子擦了脸,顺手将帕子也丢进盆中,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紫鹃连忙拿了斗篷跟在后面。
黛玉走了两步,觉着身上轻快了许多,像是过去的种种都随着那盆火烧没了。
她接过紫鹃手里的衣服披上,四下闲逛起来。
潇湘馆本就位置较偏,没多长时间两人就到了围墙底下。
黛玉自从进了贾府,鲜少有机会出门,不像她在姑苏老家的时候,经常能跟着母亲出去游乐。
“也不知这墙的另一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黛玉叹道。
“这外面可没咱们这边好,”
紫鹃劝道:“外面天冷,姑娘还是回屋歇歇吧。”
黛玉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觉得。
“她说着,又往旁边走了两步。
一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小团白乎乎的影子,似乎还在动着。
脚下已经已经没了路,她便踏在落叶之上,咯吱咯吱地朝那团小影子走去。
紫鹃见她执意过去,也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姑娘,这里湿气重,快些回去吧。
“黛玉不理会她,只往前走。
走到那团影子面前,发现那地上的像是只小鸟。
她蹲下来,左看看右看看,见这小鸟还有气息,便问道:“紫鹃,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鸟?”
紫鹃看了一会儿,回道:“像是只鸽子,伤了翅膀,也不知道救的活救不活。
“黛玉将手伸到那鸽子身上抚了抚,手下温暖绵柔。
那鸽子从肚子里发出“咕咕”
的声音,小脑袋一偏,蹭上了黛玉的手心。
黛玉笑了起来,“这鸽子有点儿灵性,咱们且将它带回去照料,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它的造化了。”
紫鹃见她这样喜欢,也就不再劝阻,帮着她一起将那只可怜的小鸽子带了回去。
说来也巧,自从救了这鸽子回来,黛玉整天围着它转,一颗心全放在了它身上,心情倒宽快了许多,连带着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将院门一关,不去管外面的事,带着屋里的人每天只琢磨着怎么把这鸟养好。
这只鸽子也像是真的有灵性,只吃黛玉喂它的米粒,那小脑袋只围着黛玉的手蹭来蹭去。
不多日,这小鸽子竟也真的养好了翅膀,能在院子里低低飞上几圈。
“我看这鸽子跟姑娘还真是有缘,”
紫鹃见黛玉在廊下坐着看那鸽子扑腾,笑道:“还真给姑娘养好了。
只是这回它能飞了,咱们可得拿个鸟笼子把它笼起来养,免得哪天它飞出墙外了。”
黛玉回头冲她说道:“这话你可是说错了。”
紫鹃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黛玉便冲着鸽子伸出手来,手上垫了块绢子。
那鸽子扑腾扑腾飞到她身前,落到她手心上。
黛玉便指着鸽子的一只腿,冲着紫鹃解释道:“你瞧,它这只腿上有红印,定是以前常用作通信的信鸽。
不知遭遇了什么意外,才落到咱们院子里。
等它好全了,就让它飞回到它主人那里去吧。”
紫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到鸽子腿上有条细细的红色印记。
但她心里想着黛玉如此喜爱这鸽子,如果放了回去岂不是会伤心难过,便说道:“可都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找来。
又是咱们养好的,要不就留下来吧。
“黛玉轻轻一掂,那鸽子就飞了下去,到地上去找虫子吃。
“算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她轻声说道:“缘分尽了分开也好。”
又过了些日子,黛玉见这小鸽子越飞越高越飞越久,寻思着是该分别的日子了。
她便剪了条细细的绢带,将它受伤的部分仔细缠了缠。
然后捧着它到了院子里,将它放在啼边,念了几句诵福的经文,然后双手一抛——那鸽子借着力展翅高飞起来,一下子就飞得比屋顶还高。
它围着黛玉的屋子飞了几圈,一直“咕咕”
地叫着。
直到黛玉冲它挥挥手,说道:“你且去吧。
“它才向上一窜,飞远了。
没两日,一直风平浪静的潇湘馆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黛玉正歪在榻上看书,听见喧哗之声,便让雪雁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雪雁着急忙慌地回来,嘴上说着:“不好了不好了,是宝二爷非要过来,众人拦他不住,在院外的石桥上嚷嚷着要跳湖呢!”
“都娶亲了,这性子怎地一点儿没改?”
黛玉叹了口气。
她已不愿再见他,于情无用,于理不合。
可她在这里一天,便有一天的隐患。
哪怕她早已闭门不出,也躲不过他强行来见。
“紫鹃,随我去老太太那里吧。”
她说着,又点了几个小丫头,让她们收拾行装。
她带着紫鹃和嬷嬷从后门悄悄走了出去,到贾母那里说想要去庙里为大家祈福,顺带也修养心性。
贾母那屋子人正怕宝玉犯浑要坏了大事,本想着早些给黛玉说门亲事,嫁出去了也就罢了。
可说亲不比买菜,总得挑选一番。
贾府现在的光景不比以前,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时半会儿还真决定不了。
谁也没想到宝玉成婚这才几天,就憋不住要往潇湘馆里去,任谁哄骗也不成。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没看住,就让他跑了出来,差点酿成大错。
他们这一屋子的人正愁该怎么办,黛玉就自己来送枕头了。
众人一听她的话,都向贾母夸赞林姑娘果然是个贴心人,难怪老祖宗疼爱。
黛玉心里冷笑,将这些人都看在眼里。
果然贾母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允了她,还特意叮嘱说多带些侍卫家丁嬷嬷丫鬟的,甚至还要再给她拨个大丫鬟。
黛玉谢着婉拒了,借口要收拾行装便甩着帕子请辞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坐上了去崇福寺的马车。
天枢阁隐没在宫墙外的树林里,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有两阁。
八阁围成一个正圆,中心正是养心殿。
每一届天枢阁的阁主都是当朝皇帝直接任命,只服从他一人,只为他一人做事,专做那些不方便皇帝正面调遣之事。
因着地位特殊,除了皇帝和天枢阁内部,几乎无人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
而天枢阁的阁主,则往往还有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比如这届的阁主陈天尧,就是钦天监司历。
“阁主,丢失的芙蓉又自己回来了。
“一个手下端着一只鸽子来向他禀报。
屋子里站着个高挑健壮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正在看着一封信。
他一张俊脸不见表情,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即便是跟着他多时的属下,也不敢直视他。
“拿过来我看看。”
属下将那只鸽子递给他。
他略带惊讶地捻了捻鸽子翅膀上包扎的绢线,又将那鸽子放到脸侧闻了闻,说道:“这芙蓉看来是真的去了芙蓉乡了。”
“阁主此话怎讲?“陈天尧冷冷看他一眼,道:“再有几个月我就要退下去了,你们这样如何能接手这天枢阁?嗯?“被他说的人浑身一抖,跪了下去,“属下知错。”
陈天尧也不看他,挥挥手让他起来,接着说道:“这鸽子翅膀上绑着的绢线是上好的宫绢,这种绢只有宫中才有。
它回来的路线应是从南向北,不会路过皇官。
只需要查查看宫中记录,看看京城里哪家府上得过这样的赏赐便可知道大致范围。”
他说着,将手中的鸽子放回到旁边的鸽笼里,那里还有几只同样大小的鸽子。
这只名叫芙蓉的鸽子一到了笼子里,旁边一只脖子上有一块黑斑的鸽子就从笼顶飞了下来,凑到它旁边蹭了蹭它受过伤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在安慰它一样。
陈天尧看了眼笼中的鸽子,道:“你先下去吧,明日和我一同去崇福寺。
这次你来打头,我来断后。
"“是,阁主。”
那人说着便告退下去。
陈天尧将刚刚抱过鸽子的手放到嘴边闻了闻,确认刚刚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鸽子身上确实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不同于一般女子笼衣服用的香片,是一种他从来没闻到过的、淡雅脱俗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