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卿言湿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任北诗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在一瞬间想明白所有。
为什么她没有信守承诺来医院看自己,为什么她在见到自己后没有恐惧,为什么她仍旧像之前温柔纯粹的唤自己为哥哥。
因为她失忆了。
她忘掉了和他相关的所有。
包括精神操纵,包括威胁捆绑,包括他把她逼到生病……
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不亚于游戏崩盘读档再来。
一场纪卿言出错了但还可以纠正的游戏。
但他失去移动的能力,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看到北诗挥手笑了。
她的妈妈在楼上?她回家。
她回到了一种新的生活里,一种没有他,仍旧快乐,仍旧微笑,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的父母对她很好,他们不再吵架,也不会忽视她,她像是被鲜花包裹的天使。
一种别样的情绪刹那淹没住他。
无关占有,无关保护,只需要远远观望无需触碰就可以感受到的暖意。
这种暖意一瞬间包裹住他的劣根性和不幸。
一直被称为无法共情怪物的纪卿言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爱。
爱是,想触碰却收回手。
短短一瞬,纪卿言感受到了刺破大脑皮层般从未感受过的无措。
于是下一秒他选择将自己从这种感情里彻头彻尾地抽离出,他无法拥有正常人所能拥有的爱,因为他一直以来遭遇的生活无法容忍这种爱。
他以一个相当冷静的贴合现实的视角来评价自己的存在对于女孩生活的意义,发现女孩好像不需要自己了。
在纪卿言的逻辑里,女孩可以不喜欢他,但女孩需要他的话,他还有理由留在女孩身边。
可现在女孩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用这套理论一路推演下去,最后得出结论,他对她最好的方式是放手,是离开,是永不相见。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血液流干殆尽,然后从中间被剖开,用蜡笔涂色,先是一层黑色,然后是一层红色,越涂越烂,不成形状,变成一团绝望的模糊的物质。
好像已经……被她抛弃了。
春天已经不会来临了……
“回家吧……”纪卿言开口,声音遥远的像穿过白骨的风。
“回家吧,北诗……”
北诗两个字念的很轻,轻的连他都听不清,轻的仿佛不是由喉咙发出,而是用灵魂,轻的每一字都像永别。
有些决定不需要情感就可以做出。纪卿言知道。
“我不会哭了……永远都不会了……”
他说著,笑了,笑比哭还难看,还苍白。
北诗听到这句破碎不堪的话,觉得内心好像有些东西哪里遗失了,一些曾经牵动心脏,用?汩汩剜出血的东西。
出于本能,她伸手想挽留这个陌生人。
但他却在一步一步地后退著。
以一种不容置疑,不容修改,赴死般的决心后退著,姿态如同即将上战场的人在和自己的挚爱告别。
每移动一毫厘,都像是将自己的生命从躯体里生生剥离出,连血带肉。
他没有吻她的眉眼,也没抚摸她的头发,甚至连再见两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在夜里偷偷潜进她的房间,静悄悄地拿走这几天一直让北诗发抖的,所有与自己相关的日记和相册。
骨肉分离后,他苟延残喘地回身,走入没有遇到她之前,早已习惯的日食般的深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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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卿言第一次度过没有北诗陪在身边的生日。
房间很黑,没有灯光,像洞穴,他蜷身子将自己藏在洞穴深处,盯着窗外的月亮,分毫不差的读秒,数完生命的倒计时,他收紧衣服出门。
外面是凌晨时刻,夜色和房间里的阴暗无缝衔接,街道空荡恍若末日,他孤身一人,拾级而上,来到早已计划好的地方。
正欲进入时,有雪冰冰凉凉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极了眼泪。
一直以来深黑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亮光,他终于克制不住思念想起了她。
他开始真正意义上后悔,后悔为什么总是让她哭,而不是让她多露出微笑。
她的笑靥最美了。
弯起的眉眼像月牙,梨涡很浅很淡,百合花一样柔和洁白。
他想起更久更久之前的童年,她红著脸,用孩童最诚挚最纯粹的爱意许下的承诺:“阿月会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他把它当做执念,现在才知道这是虚妄誓言。
已经没有理由接近她了,再接近会让她受伤的,再接近她会让她痛苦的,会让她死的。
明明从那时候起他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保护她。
他终于理解了不久前感受到的那种心痛是什么。
是从生下来带有冷血基因,是从那个女人当初后悔生下他,是从没被他们抚摸拥抱,是从这个世界给予他恶意而他决定以恶意的报复过去,丧失感情麻痹的,彻头彻尾的痛。
一种不被需要的痛。
他承受不住这种痛苦。
这一瞬间,他猛地恨起她。
恨到极点。
甚过他平等地憎恨这世界的所有人。
因为不被她接纳的苦楚将他一直以来以恨为支撑的生命全盘否定。
窗外的空气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骤然变冷,冬风挟著凝结的冰粒,扑簌簌拍打窗面,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与激烈。
然后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纪卿言无声无息走进房间,按照计划神经质地一张一张贴完满墙的照片后,拿出折叠?。
他对她的情感在离开她之后的现在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顶峰,爱极了,恨透了,后悔到难以消解,又强烈到让他去死。
于是他抬手,向着手腕里青色的流动的血管割了下去。
因为力度够大,鲜血以不可逆的速度于割裂处迅速奔涌,刹那染透白皙的皮肤。
他低头,望着这伤口,嘴角无声蔓生出笑容,笑意加深扩大,让他急遽地发抖流泪,嘲讽这人间参差的冷暖和这条性命的一文不值。
割完几?,确认血量足够,他沾血在贴满红纸的墙面上写字。
喜欢和永远。
新娘和新郎。
以及他从生下来就一直期许的,永远无法抵达的幸福。
北方的城镇越临近年关雪下得越大,人走在外面呼气,通腔的冷,大雪飘飘洒洒,无声无息,覆蓋世间所有污秽与黑暗,坟墓与悲伤,营造一派洁白的假象。
一车又一车的大人从车上下来,牵着孩子说要喜糖,孩子雀跃的像摘下天上的星星。
祁红玉的婚礼还是没能照常举行。
婚礼前一个小时,祁红玉走进新婚房,没走几步婚纱就沾了血。
她跌了下去,捂住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几米外贴满喜字的墙面上,诡异地贴满一张接一张的照片,每一张调大亮度,都是她出轨和殴打的证据。
而她养了18年的东西在一旁割腕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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