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落在窗台。
关雎宫里,灯火通明。
书棋从外面回来时,郁献音正在拆头发。
“信送出去了?”
“嗯,老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以老太爷的手段,想在洛阳城找个人不算太难。
我们还有三天时间。”书棋轻声安慰道。
郁献音却没有对方那般乐观,“你我能想到的事情,那提前布局之人肯定也想的到。
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让我们找到的。”
“娘娘,听雨从前跟奴婢提起过,说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所以奴婢实在想不通,她只为了些钱财,就甘愿豁出一条性命吗?”
书琴看向铜镜,问道。
郁献音与她对视,将卸掉的耳坠放下。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很早就被人给收买了。
这世间,能让人豁出性命的,无非情和欲二字。”
财欲,亲情。
色欲,爱情。
贪欲,友情。
“宫外得细查,宫中也不能放过。”
忽然想到什么,郁献音朝书棋使了个眼色。
附耳低语了几句后,书棋再次离开。
“娘娘今日,像是被吓到了,安神香助眠,奴婢待会儿就给您点上。”
乌发如墨般散落下来,拆去发髻和珠饰,脑袋都轻松了许多。
只是听到书琴的话,她难免又想起了白日里那一幕。
还有血液的温度。
听雨死前,眼睛都还是睁著的。
眼前烛火晃动,忽然噼啪响了一声。
郁献音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到端著热水的书画,走了进来。
书琴梳头发的手微顿,有些担忧:“要不,还是传太医来给娘娘瞧瞧?开些安神药。”
“不用。”郁献音收回目光,起身拿了把剪子,走到了烛灯前,拿去了灯罩。
将燃烧的烛芯剪去了一节。
“这不就好了,我没那么胆小。”
“娘娘还不胆小?”书画放下木盆,盆里的水温度偏热,用来泡脚倒正好。
“奴婢可记得娘娘小时候,第一次外出骑马,结果被甩了下来,罗二公子大怒,抽出剑就砍了那匹马……”
“书画,把这个加进水里去。”
书琴赶紧打断了书画的话,瞪了书画一眼,把特制的泡脚粉扔给了书画。
不过这会儿郁献音已经愣住了。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关于那件事,唯一记得的就是罗廷昭奋不顾身救她的样子。
“让她把话说完。”
看了看郁献音的神色,书画不明所以。
书琴其实也想错了。
她以为是因为提起了罗廷昭,才会让郁献音变了表情。
“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回去后,您就发起了高热。
烧了三天,罗二公子日日前来探望,然后…您就好了,?罗二公子的关系也更加亲近。”
“……”
郁献音蹙起了眉,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闪回。
马儿凄厉的嘶鸣。
鲜红的血飞溅到脸上,划过小少年鹰狼一般的眸。
还有那把染血的长剑。
“娘娘?您怎么了?”
书琴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少女,满眼担忧。
书画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再也不提那个人了。”
她们都不知道,其实那一年高热过后的郁献音,忘记了罗廷昭杀马的一幕。
她记得其他所有,唯独忘了那一幕。
罗廷昭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此后多年,下意识会在郁献音面前收敛。
“我没事,你起来吧。”
原来,罗廷昭真的没有改变过。
那之后的那么多年,她为什么半点都没察觉到?
为什么她偏偏忘了这件事?
三岁看老这种说法,她以前是不信的。
“娘娘,奴婢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吧,您的脸色,很不好。”
书琴眼中的少女,像是快要碎掉了一般。
“我没事。”郁献音并不是只会一味抱怨之人。
已经过去的事,说再多都是无用。
她只是有些怅然,原来那十几年,真的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就像她一直都没能发现他喜欢他的嫂嫂一样。
其实她也真的没有那么了解他。
也或许,历史是有滤镜的。
他对她,也一直都有所保留。
“娘娘……”
“现在太晚了,明日,去太医属请温太医来一趟。”
打断了书琴的话后,郁献音轻轻仰起头,深吸了口气。
褪去鞋袜,该做什么做什么。
“奴婢来。”
书画小心翼翼,心中内疚不已,发誓以后再也不提罗家二公子了。
男人没一个好的。
陛下冷落娘娘,罗二公子也只会惹娘娘伤心。
……
……
?一时刻的甘泉宫里。
一宫女正跪在地上。
低垂下来的那张脸,纯然美丽,算不上绝色。
但一开口……声音居然和贵妃有七八成相似。
潘雪茹坐在上首,给一旁的琉璃使了个眼色。
琉璃上前一步,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你这是,想通了?”
“是,奴婢愿意,奴婢要为姐姐报仇。”
潘雪茹闻言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怜惜。
“你姐姐的事,涉及昭贵妃和楚婕妤,又有皇上皇后出面,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就连我的祾儿,如今被人给害了,我这个当娘的都没办法为我儿讨回公道。
甚至连陪伴在他身侧都做不到。”
潘雪茹声音哽咽,说到动情处,泪水盈满了眼眶。
下面站着的宫女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但心中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
只见她再次跪下,俯首叩头。
“求您助我,只要能为姐姐报仇,我愿意为您所驱使。”
碎玉闻言挑眉,看向了主子。
潘雪茹隐晦的勾了勾唇,“你我都是可怜人,能帮的我肯定帮。”
说著,潘雪茹起身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她端详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你可要想清楚,开?没有回头箭,从今以后,你连原本的名字都得改。”
“我想清楚了,绝不后悔。”
“好。”潘雪茹言笑晏晏,“那以后,不如就?思雨如何?”
“思…雨…”
宫女口中呢喃,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潘雪茹松开手,“碎玉,先带思雨下去,这做后妃和做宫女可不一样,要学的还有很多。”
“那我姐姐的仇……”
“不急,如今还不是最佳时候。”
潘雪茹微微垂眸,想起楚流薇前阵子,趁著陛下去探望李文莹时,让一个宫女故意在陛下面前露脸。
结果陛下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次贵妃若真能安然无恙,那思雨以后有的是上位的机会。
只可惜,模样不像。
novel九一。com
看着碎玉带着人离开的背影,站在潘雪茹另一边的琉璃开了口。
“大皇子那边,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只是陛下派人看着,奴婢也不好久留。”
潘雪茹叹了口气,“这次我儿受苦了,可即便这样,陛下也没打算让祾儿回来。
你说陛下怎么这么狠心?祾儿可是他的亲生骨肉,是长子?”
这话,琉璃不敢接。
潘雪茹也不在意,拿起一旁搁置《左传》继续品读。
……
……
一夜过去。
洛阳城城门刚打开,便有一人一马入了城。
马匹停在钟府门前。
半个时辰后,钟楼带着一名随从来到了廷尉狱中。
亮出从老爹那儿拿来的令牌,一路直通。
谁让钟楼的父亲,乃当朝廷尉,负责司法审判呢!
“就是这里了,陛下曾吩咐过,要严加审讯。
但这两人,骨头硬的很。”
罗廷昭看到了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两人,浑身是血,皮开肉绽。
但即使这样,都不肯开口。
“钟大哥,这么审肯定无用,他们不怕死。
所以与其大海捞针,不如有的放矢,让他们自己说出来。”
说完,罗廷昭便一刻不停的大步离开了。
钟楼忙不迭跟上。
时间紧迫。
……
……
皇宫里。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贵妃会如何做的时候,关雎宫居然又去请太医了。
难道是贵妃急病了?
还是说想示弱,博得陛下的怜惜,让陛下帮她查?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温熙和并不知道昨天巫蛊一事。
斐太医的嘴严的很,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如今大家普遍知道的,也只是李才人昨日小产,皇子公主病了的事情。
“起来吧,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郁献音也不跟人拐弯抹角。
“娘娘请吩咐。”
“李才人之前的脉案,你可否想办法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问题?”
也许是她多心了。
但是如今她已经不敢再低估任何一个人。
更不想去赌人心。
“李才人的胎,一直都是张太医来负责的。”
温熙和很快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眼上座的少女。
眼下居然泛起了青色。
“娘娘保重身体。
李才人脉相之事,微臣会尽快查清楚。”
他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
后宫险恶,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了她太多。
想起什么,温熙和又开口道:“此前娘娘所吩咐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他从黄花梨药箱里,拿出了个小瓷瓶,“这里面装的,便是娘娘需要的药,只需要服用一颗,避孕效果可维持一年。
斐太医都察觉不出来。”
郁献音目光落在瓷瓶上,眉眼终于舒展,“有劳温大人了。”
“微臣不敢,只可惜娘娘嘱咐的另一件事,迟迟没有进展。
陛下召见过微臣几次,但多是询问娘娘的病情。
而陛下的身体,皆是由斐太医负责。”
郁献音也不意外,“天子多疑,此事只能慢慢来。”
书画已经从温熙和手中接过了瓷瓶。
郁献音没有多看,而是伸出了手腕,看向温熙和。
“既然来了,那就再劳烦温大人为本宫诊个平安脉。
本宫心慌,昨晚也没睡好,应该很严重。
劳烦温大人开一个合适的药方。”
少女撑著下巴,细白的手腕就在眼前。
温熙和微顿,但也明白了其中深意。
于是仔细诊完脉后,他写下了一张毫无瑕疵的药方。
书琴跟着回太医属拿药。
很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其他各宫便都知道了贵妃再次病倒之事。
……
景阳宫,清韵阁里。
仇嫣然听到消息后,垂眸思索了好一会儿。
“贵妃这个时候病倒?”
“主子,贵妃此时生病,那不就更无心查探了,这可是好事儿啊!”
宫女素尘沏了杯热茶,正在用扇子降温。
雯华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著一碟点心,脸上带着笑。
“好事儿?我瞧着怎么像是迷雾阵!”
说著,仇嫣然接过素尘递过来的茶,试了下,温度刚好。
素尘不懂什么迷雾阵,只是瞧见雯华的模样,顺嘴问了句。
“瞧你这高兴的,捡到银子了?”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主子高兴呢。
如今咱们这景阳宫里,楚婕妤忙着自证清白,李才人小产闭门修养,主子总算是熬出了头。”
没有楚流薇,仇嫣然不用被人吆五喝六,也不用伏低做小。
但也还是没有宠爱。
可仇嫣然依然不后悔这么做。
“还早着呢,你可别让人看见你这么笑,正殿那位心情不顺,偏殿那位刚没了孩子。
小心拿你撒气。”
一听这话,雯华瞬间没了笑脸。
仇嫣然放下茶杯,捏了块点心,享受着这片刻的胜利。
……
……
又过去一日。
宫外,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郁临渊找到了霜降的亲人,但是有人严密看管着。
而另一处,罗廷昭也寻到了小太监景山的家人。
也有人在看守。
钟楼盯着眼前这座府宅,心中惊疑。
“这背后,似乎另有其人。
子让,看样子需从长计议。”
“没时间了。”
罗廷昭已经拔出了剑。
“等等,”钟楼心有顾虑,“就这样冒贸然打草惊蛇,万一伤了人质,把事情闹大,你如何对老师交代?”
罗廷昭闻言停下动作,思索片刻后,直接挥剑斩断一截衣袍,蒙住了脸。
一双含情目尤为锋利,鹰视狼顾,望向府宅前看守之人。
“我不会给我爹惹麻烦,至于人质,有首级一样能成事。”
钟楼一愣,便也没再阻拦。
背靠墙后,看着罗廷昭身手利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深吸了口气,钟楼提醒自己要冷静。
只是想到宫里的那个人。
他又觉得自己着实卑鄙,怯懦。
不知过了多久,满身染血的罗廷昭提着几个布袋回来了。
墙后的府宅内,再无一活口。
“都死了?”钟楼问。
罗廷昭看了他一眼,“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只要你我不说,那这就是背后之人动的手,为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钟楼点了点头,“也对。”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