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波未平(1 / 1)

却说梁王妃回了府里,梁王正在正院坐着喝茶。

他是个看起来温和俊逸的青年,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头上用玉冠挽发。一双与圣人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眯起来时,叫人觉得像是一条紧盯着猎物的蛇,滑腻而危险。但他紧接着又会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叫人不禁怀疑,方才只是错觉。

梁王斜靠在美人榻上,脚边蹲著一个貌美的女使,用著轻柔的力道给他按脚,身后也立著一位美貌女使,翘着手指给他捏肩。因为女使过于暧昧的手法,使得看起来更像是在调情。

见王妃回来,他懒散地挥挥手,女使们立起来,鸦雀无声地退出去。

他问道:“怎么样?”

夫妻多年,便是他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梁王妃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在女使的服侍下,梁王妃把外头的大衣裳脱下来,换上家常的衣裳,边由著女使动作,她边道:“瑜昭仪本来就不聪明,妾身虽然安抚住了,但这个蠢货早晚会暴露出来。圣人或许,得疑上咱们了。”

梁王冷笑了一声:“原也没想着这个蠢货能多么有用,不过这步棋要她才好走罢了。”

梁王妃道:“依妾身来看,如今天气反复无常,人吃五谷,也总要生病。或许瑜昭仪也就得了一场重病呢?”

梁王做出制止的手势,他稍稍直起身子,道:“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圣人或许已经查出瑜昭仪来,她要是如今忽然就没了,倒是容易叫圣人更生疑。她可以死,但不能死在我们手上。你明白吗?叫我们的人动一动,透露给皇后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瑜昭仪。堂堂皇后娘娘,却给一个昭仪背锅,只怕我们这位皇后娘娘,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梁王妃小心翼翼的道:“好倒是好,可是王爷,皇后娘娘现下可是被禁足了的啊。”

梁王忽然就斥责道:“蠢货!皇后禁足是皇后,她的人手还在。只要她有动手的意思,咱们就好去推波助澜,叫这水再浑点儿。”

梁王一声斥责,梁王妃忙跪下请罪,一切境遇竟如方才马车上的芄兰一样。

梁王并未叫起自己的发妻,似乎地上跪着的女人与女使没什么不同。

他自顾自地说:“这水再浑,也只是一时之计。后宫之事到底都是小事。”说罢,他起身去书房写信,边走边对一旁跪着的梁王妃道,“今日晚上本王去苏侧妃处,你自己用晚膳便是。”

梁王妃垂著头应了声“是。”直到梁王的影子都不能看见,她才起身,劈头便打了芄兰一掌:“没看见本王妃跪得脚疼吗?也没个眼色的,不知道扶本王妃!你同木头有什么区别!”

芄兰眼圈都不敢红,熟练地跪下请罪:“奴婢有罪,请王妃责罚。”她知道是因为王妃在王爷那头吃了挂落,因而把气出在她身上。这样的事她早已司空见惯,她也不敢委屈,但凡有一点儿委屈的表现,等待她的就会是更严重的责罚。

“去!廊下跪着去,不到晚膳时,不许起来!”梁王妃的气还不顺,又拧了芄兰胳膊一下,看着芄兰疼得泪珠在眼眶打转,却不敢落下的隐忍模样,她方才觉得消了些气。

梁王向著书房暗处问道:“圣人那头查到何处了?”

书房暗处跪着一个黑影子,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人。那是梁王养的暗卫头领暗一。

他早就习惯了隐藏在黑夜中,他与黑夜即为一体。

他说道:“回主子,宁奕此人极为刁钻,锦衣卫不好应付,您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故而属下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倒也知道些消息,宁奕如今顺着瑜昭仪查下去,只怕已经查到王妃入宫颇多了。圣人那头,怕是已经知晓。”

说罢,他伏下头颅,紧紧贴着地面。

梁王忽的笑起来:“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事儿暴露了也就暴露了。你替我往关外去一趟,那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不过”他忽的表情一变,眼中寒光迸裂,“若是再办砸,你这个暗一的名字,也就该让出来了。”

暗一是暗卫头领的名字,只要是暗一,就必然是头领。但头领并不是有任职期限的,或者换句话来说,“暗一”的交替颇为血腥。

要么头领在执行任务中去世,主子点出新的暗一,要么就是办事不利,被主子卸职。

可是卸职不是一件好事。梁王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虽然在外表上,他力图让看到他的人觉得自己是个温润如玉的王孙贵胄,但是他其实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他从不留没有用的人,但是暗卫们替他办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不做暗卫,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越是办砸了差事的暗一们,死去的下场越是凄惨,因为梁王要用他们凄惨的死相,震慑余下的暗卫们。

暗一微不可见地发抖,他的头没有抬起,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瓮声瓮气:“属下明白。”

这头,在御书房里,宁奕也在对着圣人汇报工作。但对比起跪着回话的暗一,圣人这个顶头上司显得柔和多了,他体贴宁奕这半个多月一直不停地奔波,还给赐了座,上了一盏茶,四样点心,叫他先缓一缓,给肚子里塞点东西进去再说。

宁奕果然先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糕,又喝了几口茶顺了顺,又去高德用处净手浣面,而后才来回话汇报。

“圣人,臣顺着林医官往下查,发现此事乃是瑜昭仪主使。她先在她自己的香囊上放了些许叫女子闻到,会推迟月事,产生有孕症状的药草,以香料覆蓋,又日日去皇后娘娘的坤宁宫,等皇后娘娘以为自己身怀有孕,满心欢喜地为腹中孩子打算。她收买了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借着送膳的名义四处传播流言。等到皇后娘娘因为药物影响心慌之时,她上门拜访,言谈间鼓吹柔妃如今势大,又得您宠爱,若是柔妃再生一子,只怕贵妃位都坐得。这药物极影响人精神易叫人暴躁,皇后娘娘便在此时决定下手。她又私下接触了红袖,力图给自己也做出一副被皇后算计的模样,以此蒙蔽圣听。”

圣人气得来回踱步:“好好好!朕竟然不知道,朕的后宫还隐藏着这样一个能人!奕儿,你接着说!”

宁奕接着道:“臣等查到,瑜昭仪宫内还有未曾烧毁的草药,经过太医院院首佐证,这药并非是在太医院少量多次取出,也并无大量取出记录。我们猜测,此药定然是命妇进宫时从宫外少量多次的带入。这几月进宫最多的便是梁王府上的梁王妃,经过御道洒扫的各处宫人佐证,梁王妃近三个月出入瑜昭仪的宫殿内起码有十几次。”

圣人沉思了起来,梁王妃长袖善舞,他是知道的,因为梁王先齂妃是从前是投靠了太后的妃嫔,所以他齂妃死后,太后也多加照拂,加之梁王一向安分,他的王妃不过爱交际了些,圣人乐得做个慈和的兄长,许了梁王夫妻可随意进宫的特权。如今这桩桩件件,看起来不像是巧合。

宁奕看了看皇兄的神情,又接着道:“臣还有一事不敢不禀。”

圣人道:“你直说便是。”

宁奕道:“在臣带人们查探过程中,似乎有一伙人一直在注意锦衣卫的动静,但只有臣查到梁王妃之时,才与这伙人正面交锋一次。这伙人身手很强,比起锦衣卫也不差什么,而且装备精锐,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但他们似乎并不恋战,似乎只是想阻止臣查下去。臣斗胆,猜测这伙人以梁王为主。”

说罢,宁奕起身离开座位,向皇上跪下:“臣知道,没有证据妄议当朝皇族王爷是大罪,但请圣人恕罪。”

圣人见他跪下,忙过来扶他:“奕儿快起来。你是一腔忠心,朕自然知道,何罪之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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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手指点着桌子:“所以,这全都对上了。”

他翻看过宁奕每五日一次呈上的密折。

那草药是伤身之物,瑜昭仪却并不知道,戴着香囊去算计皇后。皇后如今身设局内,只要回过神来,立刻就能明白谁算计她。只要皇后报复,哪怕只是下点儿泻药,日日戴着香囊,叫药草时时荼毒的瑜昭仪怕是都容易一病不起。

这梁王妃根本就没想着瑜昭仪能活!只要瑜昭仪死了,这锅定然扣到皇后头上,后宫还是会乱起来。皇子生母与后宫之主互相残害,还牵涉到了其余两位皇子生母。所有妃嫔定然日日胆战心惊,或许为了先下手为强,德妃与柔妃也会动手。

皆时他的皇子将很难保全如果梁王要谋夺皇位,一个最温和的办法就是圣人无子嗣,那么作为和圣人关系最亲近的梁王,他的子嗣一定会被立为嗣子。

他怀疑梁王夫妻所图甚大,不是谋逆,也做不出这么多设局来。

但如今此事暴露,他猜测,梁王定然还有后手。

他想了想,道:“暗部里,分出一支善于隐匿于探听的密探来,给朕盯死梁王夫妻。”

宁奕道:“臣领旨!”

圣人想了想,觉得,瑜昭仪还是必须死。

他知道如今梁王一定会借由皇后的手按死瑜昭仪,叫她翻不了供。

圣人就算怀疑他,但是要查人是一回事,要抓人,那必须要充足的证据。梁王在朝野当中形象就是个与世无争,只会吃喝玩乐的老好人,如果圣人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谋反之心,并且已经付诸行动,那么定然会把群臣逼到梁王那阵营里去。

梁王要消灭证据,那么瑜昭仪必死。瑜昭仪不死,梁王定然知道是圣人保全了他。后头他会出什么招,还是个未知数。

索性就用瑜昭仪的死,来迷惑梁王。叫梁王知道,圣人只是对他不满,或许有怀疑他的妻子不应该与瑜昭仪走得过近,但没有怀疑到他本人上头。哪怕梁王只是晚反应过来一日,那么瑜昭仪死得就是有价值的。

圣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一条人命的生死。其实从这一点来说,他与梁王不愧是亲兄弟。

既然梁王能够设局,圣人自然也能。

他叫宁奕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宁奕便道:“臣遵旨!”

第二日,圣人便因着梁王妃入宫频繁,与众妃嫔嚼动口舌为由,狠狠批了梁王一顿教妻不严,罚了他两口子三月月俸,剥夺随意入宫禁之权。

日后若要入宫,梁王妃也只能如同平常命妇一般,递折子给太后或者皇后,等太后或皇后朱批之后,方能入宫。

而梁王也需向圣人递折子请求,述清进宫事宜,圣人御笔朱批准许,方可进宫。梁王毕竟是男子,就算进宫也只能直接去慈宁宫。这个特权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只是个虚荣罢了。

但梁王妃被剥夺了这个是权利,那就意味着后宫里,他们能插手的很有限了。

虽说从前在宫里也培养了一些人手,但是梁王妃进不去,她的动作比起从前来说,就受限颇多。

但只是剥夺了随意进宫的权利,没说不许她进宫,罚俸禄也只是罚三月,梁王觉得事情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所以为了避免瑜昭仪那蠢货自慌阵脚,梁王决定先叫她“病一场”。

宫里的瑜昭仪因着夜里吹风得了风寒,一病不起的消息传来时,琬月正在给一件红缎细棉小袄收针。

那是她给四姑娘的孩子做的。昨儿晚上四姑娘吃了一块芸豆卷儿忽然发动了,幸好祁三郎请了稳婆在家里住着。

她一发动,稳婆立时就能来。

四姑娘的孩子算是心疼她的,发动不过一个时辰,孩子就落了地。是对龙凤胎,一儿一女。

把四姑娘那难缠的婆母喜得见牙不见眼的,再也不提她进门三年无所出这事儿了。

就连刘姨娘都喜极了,跑去跟菩萨结结实实上了三炷香,又?伺候她的女使道:“去,跟厨房说,这个月不用给我上荤的,我给我们琉姐儿吃斋祈福,求菩萨保佑我们琉姐儿一双儿女不要生病,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苏氏也高兴,四姑娘也算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如今母亲也好,孩子也好,苏氏这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她就带着儿媳和女儿,预备去瞧瞧这个四女儿。

他们到时,四姑娘围着个带着白毛绒的抹额,围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还有些白,可是精神却好。

她笑嘻嘻地道:你们来了?快坐快坐!”

翡翠忙着给上茶上点心。

四姑娘一等著娘家人坐下,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时说怪道不得怀了孩子胖那许多,原来怀的竟然是个双胎。一时又说昨儿疼得紧,她以为都要晕过去了,哪知道孩子还算生的顺当。一时又说想吃点儿家里大厨房熬的山珍鸡汤,可月子里的汤没有油盐,她顿时就没了胃口。

看着四姐姐絮絮叨叨大半天,琬月也放下些心来,笑道:“来时我还怕你累狠了,遭了大罪,定然要精神不好。可看着你如今随时脸色白些,可有精神,说话也?连珠炮似的,我便知道,四姐姐定是恢复了好些了。”

四姑娘顿时就假装柔弱:“哎哟,我这会儿怎么觉得头也晕起来,手也没力气了。你们还不赶紧心疼心疼我?”

琬月就轻轻拍她一下,笑道:“这下你可唬不得我们的!”

大家俱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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