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的差役刚出发,卿垣就知道了。他喜不自胜——儿子比他当年有出息,自己当年不过是第三十四名,儿子却高中解元。
今秋殿试,便是前三甲无缘,也是个板上钉钉的进士出身了。
他叫来下属分派了任务,自己捋了捋胡须,坐轿子回了府上。
太太苏氏正跟管事们商议办席要做的准备。
单开两席,一道是摆在外墙外头的,是流水席,开五十桌,供蜀州?姓吃喝。
至于要下帖子请的客,则是琴摆在飘云榭,开二十桌。
听得外头人说老爷回来了,管事们很有眼色的告退。
苏氏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老爷大喜啊,咱们家大哥儿高中解元,妾身正想着,好好办几桌热闹热闹才是呀。”
卿垣也高兴:“太太同喜啊!咱们渊哥儿有出息,比他老子我强。至于办席这事儿,太太且听我一言。”
苏氏道:“老爷请说。妾身洗耳恭听。”
卿垣道:“方才我听着太太说,要办两种席面,一种流水席,一种宴客席。依我来看,渊哥儿此时理应温习书本,以期两月后殿试提名,却很不必在此时铺张浪费。”
“老爷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渊哥儿考中解元乃是大喜事,怎么也该请客热闹热闹才是啊。”苏氏皱眉道。
“宴客不急在这一时。如今刚刚考中解元,咱们便大宴宾客,叫人听了反倒不美。明年我任期就满了,回京虽说是好事,可三品官员位置不多,此处摆宴,叫那些御史台的知道了,倒要弹劾我铺张浪费,搜刮民财。渊哥儿考中了进士,也要做官,咱们卿府日后父子两个同朝为官,不得不更谨慎些,以免叫那些御史们弹劾,坏了官声。”卿垣道,“况且为夫还有个想头。”
苏氏道:“老爷还有什么打算?”
卿垣道:“过几日,你们就同渊哥儿一道回京城祖宅去。把孩子们都带着。四姐儿五姐儿也渐渐的大了,咱们也还是该在京城混个脸熟才是,否则日后姑娘们的婚事不好说。再者渊哥儿考中后,还得靠太太操持。我这里,就把沈氏留着伺候也就是了。”
苏氏也正有这个想头,京城里能人也多,虽说拘束些,可孩子们不能一直跟着外放颠簸。
渊哥儿的亲事必然是要在京城里找的,便是两个姑娘,自然也是嫁在京城为好。
想到这里,苏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老爷说的有理。不过咱们渊哥儿中了解元,到底是件大喜事。既然老爷说不办席,妾身也就想着,叫厨房里蒸些状元糕,做些状元果来,相熟的各家分一分,既是全了礼数,也是讨个好彩头的意思。”
卿垣点头道:“太太想得周到。”
这头夫妻两个叙过话,卿垣便等不及要去看他的解元儿子,略坐了一坐就走了。
如今苏氏同卿垣两个,敬重有余,恩爱不足。苏氏年纪也渐渐上来了,不如年轻时漂亮,卿垣后院里养著年轻漂亮的通房,即使有事情要与苏氏商量,也不会在正院儿过夜。
对此苏氏倒是很高兴——自己一个人睡得多香?时不时还留了女儿说话,搂着女儿睡觉。非得去看个糟老头子脸色?就是没琬姐儿时,她也懒得伺候卿垣。
卿垣一走,她就叫翠罗:“你去瞧瞧五姑娘在干什么?若是得闲,就叫她来陪我说话。”
翠罗来时,琬月正在准备给哥哥的贺礼。
她的月钱明面上是十两银子,亲娘沈氏时不时的贴补她,养齂苏氏也时不时给她塞零花钱。过年时,祖父祖齂虽然不在,可每回京城里送东西来的刘妈妈总会带来祖父祖齂给的礼物。
她确实算个小富婆了。前年攒够了三千两银子,央求苏氏帮她置办了个庄子。
是离京城一?里的庄子,庄子不大,只有三?五十亩地,三十户人家,可是出产很好,京城寸土寸金,能有这样的庄子,已是不易了。
孩子自己心里有成算,苏氏心里高兴,允诺等她搬了院子,就再送她个铺子,叫她自己做买卖挣几个脂粉钱。
钱,从前的卿琬月汲汲营营,今生却从没短过银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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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是给哥哥打个蟾宫折桂的金发冠,还是雕个连中三原的玉腰带呢,就见着苏氏身边的翠罗来了。
“奴婢给姑娘请安。”翠罗笑着行礼,“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铺了这一大桌子的。”
“翠罗姐姐快起来。紫薇,给翠罗姐姐看茶。这不是哥哥中了举么?我想着瞧瞧有什么好东西,给哥哥做个冠子也好,腰带也好,叫哥哥看了心里也喜欢。”琬月把她扶起来,“翠罗姐姐今儿来,是娘有什么事情不成?”
“姑娘料的果然不错,太太说,叫请姑娘去她跟前说话呢。”翠罗道。
“既如此,我们这就去吧。”琬月转头吩咐橙叶,“这些东西先摆着吧,我回来再瞧。”
“是,姑娘。”橙叶答应了一声。
院子不远,琬月到苏氏院里时,苏氏桌子上厨房进的点心都还热乎著。
“琬姐儿快来,今儿有大厨房张妈妈做的枣香酥,你不是爱吃这个吗?”苏氏见了女儿,就过来拉着她的手。
“娘真疼我。每回来,都有我爱吃的点心。”琬月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儿吃著。
“刚刚你爹爹来了,再等一段时间,咱们同你哥哥一道儿回京城祖宅去。沈姨娘留下陪他。这些日子你多去陪陪你姨娘吧,这一别,可就得明年你爹爹回京述职才得见了。你也大了,你自己屋里的东西,你看着收拾。房里的女使婆子们,有等的都是咱们用惯了的老人,自然跟着走。倒是去年咱们来蜀州新进的粗使,都是本地采买的,你也回去问问,愿意跟着回去的,就跟着回去,不愿的,就留着守宅子也就算了。”苏氏也拿了一块点心吃,缓缓的说。
其实卿垣是有官邸的,但是蜀州地处西南,天气潮湿。那官邸又不过才三进大小,苏氏嫌弃宅子又小又湿。她的嫁妆里头有的是下金蛋的齂鸡,她齂亲陪嫁的庄子铺子年年月月都在生钱。干脆就出钱买了一处宅子。至于为什么不卖,要叫人守?家里做官的男人也好,孩子也好,总是要外放的,那么多的人,若是外放到这里,也是现成的宅子,放著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如今能这样花钱如流水的,全是靠着那些庄子铺子。所以她从小就教导她的琬姐儿,什么金簪子,玉的钗子,玛瑙的项圈,珍珠的耳珰,那都是虚的。只有能生钱的东西,那才是最合算的。
琬月有些吃惊:“爹爹之前可没说过要咱们回去呀?”她就要搬院子了呢。她和两个娘都仔细铺设了好久的,还没搬进去呢,可就住不成了。
还有姨娘,明年才能见到姨娘,大家都回去了,可就把姨娘一个人留着陪爹。
“我瞧着你爹今日这话不是一时兴起,怕是早就想好,你哥哥若是考中,咱们娘几个就回去,也好替你哥哥安排些琐事。再者说,你哥哥也要渐渐开始说亲了。什么赏花会,品茶宴的,你祖齂岁数大了,就是安排了,她老人家又撑得住几个宴会?你大伯年前错了主意,站错了队,叫贬到凉州做司马去了,你三叔呢,八百年不挪窝的,还在宁远做那六品通判呢,大伯齂同三婶都不在家的,我不回去给你哥哥操持,那谁能干这个活儿?”苏氏叹了口气,“你爹不能没人照顾,几个姨娘里头,就你姨娘能干些,又最得你爹的心,自然要留给她的。”
苏氏心里想,早知道沈氏倒是真病了倒好,就说带回去看病,一道儿带着走了。省的留在这儿伺候那老头子。
可她就是个风寒,昨儿都吃上烤肉了,怎么也看不出来个病重的样子。
琬月本来是难过的,舍不得她姨娘。可太太这样一说,她倒有些想笑。
沈姨娘伺候了卿垣好些年,结果为著太太一句话,刚生下来的女儿说要抱走就抱走,赏她些东西就算是补偿。若不是太太真个儿对女儿掏心掏肺的好,沈氏真是能恨死他。
不过就是儿女还没长大,沈姨娘需要得宠,多替孩子们划拉些东西,若是依着她自个儿,沈姨娘才懒怠伺候那糟老头子呢。
沈姨娘卖进府来时才十七岁,可是卿垣已经二十七八了,如今渊哥儿十三岁,卿垣也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沈姨娘才三十出头。
那院子里没姨娘名分的通房姑娘们,最小的也才十六七岁。就比大哥儿大上三四岁。沈姨娘不止一回对着苏氏蛐蛐他老不羞的东西,祸害人家小姑娘。
苏氏自己早就不想伺候卿垣了,更别说如今。两个从前互相防备着,到了中年,到底也算成了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又有着同一个女儿,也算是一边儿的人。
苏氏自觉很能理解沈氏的不容易。
“这些日子多去陪陪你姨娘吧。”苏氏这样想,看在沈氏不能一同回去的份儿上,就把女儿让她几天。
琬月果然抱了被子回依兰居睡几天。
她回去时,沈氏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没关系,呆在蜀州就呆在蜀州。多从老爷身边划拉些东西来也好。儿子要说亲了,聘礼总不能都叫公中出吧?女儿也要出嫁的呀,女儿不比儿子,她得给女儿多攒些嫁妆。太太的日子过得多美,那不就是有副好嫁妆么?
她多攒些,就是攒不了太太那么多,多点总是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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