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浑浊的气味漫进气管,肺泡好像烧了起来。
秦昭玥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像三年前高烧四十一度的那夜,湿透的病号服粘在脊梁骨上。
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仿佛还能触到抢救室窗帘的粗粝感。
那时她蜷缩在走廊塑料椅里数呼吸机声响,数到第一?三十七下时,邻床老人停止了抽搐。
当墙角老人蜷缩的身子映入眼帘时,秦昭玥的小腿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得痉挛。
就像当年病毒啃噬肺叶时,她躺在床上、身体本能地佝偻成虾子的模样。
胸口开始发痒,那夜她也曾抓挠胸口,试图掏出着火的肺。
昏黄的油灯、ICU顶灯的白光,黄、白两色在眼底不停噷错,视线越来越模糊,一时分不清到底身在何方。
“妹妹……六妹妹……昭玥!”
身体剧烈摇晃,高声的呼唤仿佛化为一双手,拽住了下沉的身体将她拖出了水底。
一切的感知重新降临,秦昭玥的眼眸逐渐恢复神采。
“昭玥你怎么了!”
抬起眸子,撞入的是秦昭琼满脸的担忧,眉心紧紧皱着,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我没事。”
开口方觉声音嘶哑,下意识吞咽。
秦昭玥记起来了,在原本世界那场席卷全球的灾难中,她曾经在生死的边缘几度徘徊。
三年的时间,本以为所有的恐惧都已经远离,但这一刻,深埋的记忆却把那种无力感全部拉扯了回来,粗暴甩在她的面前。
她曾经意识迷离、不知睡着之后还能不能醒来而每每惊醒、也曾经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
秦昭玥是幸运的,最后活了下来。
从此什么进取心都只是平平,她不再折腾,摆烂、及时行乐,活着怎么都好。
“昭玥,真的没事吗?”
秦昭琼现在无比后悔,就算六妹妹智慧不俗,但说到底还是个未经过什么事儿的孩子。
她不是没意识到带来这里会对六妹妹造成冲击,却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推给她去承担,望着她俏脸惨白的模样,秦昭琼后悔了。
“真的没事。”
溺水般的压抑、钝感已经被重新镇压,秦昭玥可以清晰得感觉到此时的“鲜活”。
就在此时,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姜青蒲踉踉跄跄从老人身边站起。
火光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似一张拉满的残弓。
还未来得及歇歇,转身发现了堵在门口的众人。
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缓步而来躬身行礼,
“殿下,黄连、黄芩、钩藤、天麻、附子都不多了,人参更是……”
说到这里,姜青蒲几近哽咽。
他铺子里的药材早已耗尽,这两日都是长公主殿下从外县调来,可人参这等保命之物……
年份低的对这些重症患者效果几乎没有,只能用年份高的续命。
水患覆蓋了州府多县,高年份的人参是保命的良药,售价高、存货少,哪里是那么容易弄来的。
咬了咬牙,他还要厚颜开口,“至少需三十年以上的方能有些效果。”
秦昭琼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抚,这才转过身来、有意无意将其护在了身后。
“我们已经找到了净化水质、去除毒素的方法,病情蔓延会受到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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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正在调运的途中,不过姜大夫……还请量力而行。”
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秦昭琼心有敬意。
就是他最先察觉到大面积爆发中毒的源头是饮用湖水,也是他在御医放弃了重症患者之后依然坚守在这里。
眼底漆黑、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他日日夜夜守在重症区,实在困极了就在隔壁耳房的草席上打一会儿盹,还经常要被急症发作的病患唤醒。
如此熬了几日,背也佝偻了、精气神也涣散了,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秦昭琼此时改了主意。
她误会了妹妹的表现,只想着若是昭玥有医治的把握,便会像净水一般在堂上正大光明提出来。
可她始终没有言明,而且刚刚受到惊吓的模样……
所以秦昭琼原本的打算作废,绝口不提妹妹的事儿。
姜青蒲听闻水源的问题得到解决,先是松了口气,这代表继续发展成重症的病患会减少。
只不过后半句话……姜青蒲面露凄苦。
病患脉象洪数、邪热攻心,他用了清热泻火的方子、平肝息风的方子,对濒死的用固脱回阳的方子……
用尽一生所学也不过是勉强续了些时日,到现在一名治愈脱危的都没有。
连宫中御医都放弃了,他的坚守仿佛没有意义。
“量力而行”,他听懂了长公主殿下的言下之意。
力竭也无法改变什么,老人家心中吊著的一口气泄了,竟跌跌撞撞往后倒去。
“师傅!”
药童连忙上前搀扶,好歹没让人摔倒。
姜青蒲这把年纪,本就心神损耗过度,乍一听闻秦昭琼放弃的暗示,心气泄了。
此时喘息如风箱,浑身上下沁出细噸的汗水,顷刻间洇透了衣衫,眸中神采黯淡。
秦昭玥目睹了这一幕,也读懂了老大夫眼中的情绪,因为她曾经经历过,那是深刻的绝望。
当时她们重症患者都集中在一起,ICU早就满了,甚至走廊上都停满了病床。
每一次急救的呼叫、医生护士匆匆跑来时白大褂的抖动、一次次抢救和声嘶力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些记忆都如同梦魇一般折磨著秦昭玥的神经。
即便是在出院之后,她也无法安然入睡。
以前有些光亮就无法入睡,窗帘都是用加厚材料、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房间的那种。
后来房间中必须要有一盏小夜灯,听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雨打帐篷的声音,这样才能入睡。
“或许,我有办法医治。”
“昭玥!不要胡说!”
秦昭琼断喝打断了妹妹的话,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放弃的重症患者,六妹妹凭什么医治?
那方士若真有办法早就该献上方子,何至于拖到此时!
她也是被虚幻的希望迷了眼,竟真的同意让妹妹来此。
净水之事可让人试验,这些病人如何试?
可秦昭玥的话就像黑暗中唯一的那盏灯火,将老大夫沉沦的意志重新唤醒。
不顾药童的搀扶,跌跌撞撞向前冲来。
碎墨瞬间闪身拦在了秦昭玥身前,姜青蒲却还在疯狂往前冲。
“真的?你真的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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