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做好吃苦的准备”绝不是说说而已, 正月初五回来温随的训练强度就被席舟提上去,同样的体能项目,至少比之前的量翻倍。
助教的兼职席舟也不许温随再做, 除了自己上课,其余时间他几乎都在陪练,而且是亲自下场练。
120秒侧平板支撑保持,在即将换手进入下一组时, 温随让席舟不用陪练,他自己可以完成。
因为席舟要换的是左手, 可他却毫不含糊做到最标准。
“跟你再做一组,这点程度没问题。”
总是这样。
后来温随也不跟席舟较劲, 全心关注镜子里的自己,除打节拍和提示,两人很少说话。
教室里经常只有秒针滴答的声音, 可心却意外地容易平静。
对温随来说,目前最大的障碍是身体素质,基础打得晚,说白了远距离射箭用弓使不动。
当体能到达足以控制相应磅数弓的程度, 他几乎就能立刻上靶, 再下一步就恨不得直奔九环十环去了。
仅仅一个星期时间, 温随从18米射道进阶到30米射道, 甚至能在外场有风的情况下, 熟练运动风洞弓弝稳定射中七环以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赋,用郑许然的话说,“他就是个怪物——褒义的。”
白天练箭, 温随晚上也得补习文化课, 因为体校不是完全不管文化课成绩的, 最起码也有个底线。
虽然他情况特殊,席舟已经说明这次插班入学暂时不看主课的卷面分,留到下半学期再补考,但温随还是觉得,早会晚会都得会。
席舟也言出必行,真教温随从小学补起,还特意从某个亲戚家孩子那借来小学课本,带着温随补课。
这段过程比教射箭更艰难,算是把席舟的耐心细致发挥到了极致,完全是手把手从零开始。
不过好在温随这个学生确实勤奋刻苦,无须扬鞭自奋蹄,虽然接受得慢,但或许因为恢复原主记忆的辅助作用,再加上有人在前牵引,慢慢地不知不觉,竟也一点点学会了。
就这样从早到晚,温随一门心思投在入学考试的最后冲刺上。
席舟做最大限度的后勤保障,时间飞快,一晃眼都到了元宵节,离体校开学只剩几天。
闫明生有心想叫两个孩子到家里过节,席舟没跟温随说,作为代表单独去了一趟。
温随后来知道,也明白他是替自己争取时间,到晚上席舟回来带了煮好的元宵,顺便把门口堆着的几个大箱子也拎进来。
“买的猫爬架和一些小猫用品,过年这物流。”
席舟让温随赶紧趁热吃元宵,他来拆装快递里的东西。
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温随洗完手来碰时表面的布包还冰冰的,都已经进屋暖一会儿了,可见外边温度有多低。
可保温桶打开,里面元宵热乎乎的一点儿没凉。
现在吃着还有点烫口,只能慢慢来,温随索性拿进屋里,边看书边吃。
刚吃到一半,客厅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挺大,温随出来一看,就见席舟跌坐在沙发边上,怀里抱着那只小猫。
“呃……刚在捉猫,抱歉吵到你了。”
席舟的衣服被抓裂了很长一道,却还笑得出来。
新装的猫爬架倒在他脚边,很明显刚刚那阵巨响是它发出来的。
“没事,”温随说,“没有很吵。”
小猫叫得挺欢,在席舟怀里挥舞四只爪子,龇着一嘴小尖牙,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凶相。
可粉红的小舌头露出来,又有点色厉内荏,毫无威慑力。
它真小,温随愈发觉得,尤其是和席舟的手比起来。
席舟起身,揽着小猫走过来,“想给它做个驱虫,可就是不配合,掺在猫粮里还给挑出来了。”
温随不明白,问他,“驱虫是什么?”
“驱虫就是把小猫身上还有体内的寄生虫杀灭,保证它身体健康,也防止一些寄生虫传染给人。”
教书先生不厌其烦地给好奇小朋友解释。
猫咪仍在不放弃地可劲儿扑腾,席舟让温随帮忙拿来那边的喂药器。
“里面我放好药了,你等等看准时机,帮我挤它嘴里。”
席舟原地半蹲下,将猫咪控住,一手把紧两只前爪,一手尽力捏开它紧闭的嘴巴。
温随将滴管沿着席舟手指掰开的齿缝塞进去一点点,捏着囊球将药液挤进去。
“好了。”
席舟刚说完,感觉到猫咪挣扎厉害,顺势放了手,结果那只猫大概是瞅准温随给他喂的药,一怒之下跳起来要拿小爪子挠他。
温随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一只手抓住手背,然后那爪子堪堪挠在那只手上。
实打实,三道怨念满满的印子。
席舟低低嘶了一声,温随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可一切太快,没给两人足够的反应时间。
席舟的手真的很大,干燥温暖,掌根附近和指关节有明显的茧子,应当是常年刻苦练箭的结果,温随自己曾经也是。
握住的时间其实也只一瞬,在临近尴尬的边缘,席舟就松开了。
“猫的性子还是厉害了点,我以前养过小狗,带回来第一天,就知道讨好人。”
“那为什么还要养它?”就因为它可怜?那给点吃的也足够了。
席舟想了想,“猫确实不容易养熟,不像狗天生亲人,但换种想法,一只猫本来特立独行,却愿意跟你亲近,那你对他它来说就是独一无二,也挺好的。”
温随其实还注意着席舟的手,想提醒他先处理伤口,可见席舟没当回事,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小题大做。
温随从前什么伤没受过?自己都不介意,却对席舟手上几道猫爪子印/心生膈应,怎么看怎么碍眼。
晚上温随在房间里看书,忽然又想起来这事,左思右想拿起手机打开那个识别APP,之前更新过,可以语音输入想问的问题,它就会自动出答案。
温随提问:被猫抓了怎么办?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温随出去找到席舟,他正在安装猫舍。
温随不由分说将席舟的手翻过来,观察爪印有没有发炎,表情严肃,“你得打狂犬疫苗。”
席舟怔怔地被他拽着,镜片后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异样,“我没事,刚消过毒,明天就去打。”
温随皱眉,只密切注意席舟手背,也没看他,又问,“不能马上打吗?”
“……刚问了,明早才能打。”
席舟垂眸看着温随,从这角度能看到少头顶有两个旋儿,埋着头认真捉住他手打量的模样有点乖。
小猫还不知自己犯错,在猫爬架中间上蹿下跳,拿猫抓板磨爪子。
席舟忽然想到,“它还没有名字,给它取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好?”
“爪子……”
温随一顿,自然地松开席舟的手,抬眸看他,“我是说,它这爪子会抓人,你是不是该给它修一下。”
这也是才从APP上看来的。
席舟微微一笑,笑容愈发温柔,“是可以修,但它还太小,修不好会受伤,而且容易有应激反应,等大点再说吧。”
末了又道,“我没事,你别担心,等过几天我就带它去做体检,打疫苗,以后就放心了。”
温随刚想反驳什么,又觉得席舟也没哪里说错,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温随说,“那我回去看书了。”
他一转身,眼角余光瞥见阳台,原来小黑猫抓完人肇事逃逸,躲到乌龟的地盘去了。
不过壳壳肯定是不理它的,因为它已经在冬眠,但小猫时而拿鼻子嗅嗅、时而拿爪子刨刨,仿佛乐此不疲。
这两只,以后可有伴儿了。
席舟也注意到温随在看什么,他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不然就给这小猫取名叫爪子好了,爪子,嗯多念几遍还挺萌的。”
温随:“……”
这名字绝对跟他无关,刚刚那半句话也不是为了传播这种灵感。
温随有理由怀疑,“壳壳”这名字搞不好真不是席舟朋友起的,而是他自己起的,连起名风格都一模一样。
席舟冲着阳台连叫了几遍那名字,把只小黑猫叫得一愣一愣,不明所以,全然置之不理,明显也不肯承认这么没水平的名字是属于它。
最后被叫得急眼了,喵呜一声跳到猫爬架最上面,**秋千,然后猫爬架不意外地,又倒了。
温随觉得自己还是回屋看书,但是明天一早得监督席舟去打疫苗,温随回去后想了想,学着自己用手机定了个闹钟。
**
打疫苗很重要,席舟肯定是要去的,温随则到箭馆自己训练。
郑许然今天回来了,据说他过年出了趟国,感觉晒黑了几个度。
不过明明该是玩得很愉快,他却一见温随,还没开始笑,表情就瞬间萎靡得像颗晒蔫的白菜。
“没玩够?”温随难得主动跟郑许然说话,没别的意思,就有点见不得他这样要死不活的。
郑许然白了他一眼,狠狠道,“离愁别绪,你不懂。”
他以为他说的“离愁别绪”是指度假地的风景,可下午温随才知道,郑许然是什么意思。
这个冬天很奇怪,春节都过完了,却仿佛一天比一天更冷。
北方不下雪,南方几乎天天都在下雪。
大雪把箭馆前的路面都给遮掩了,白雪皑皑中,坐着轮椅的女孩撑一把伞。
来向他们告别。
其实是件很好的事,上次比赛后J省残疾人射箭队看中冉冉,向她递来橄榄枝。
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高平台,更意味着冉冉从此就是一名真正的运动员。
可要接受省队的培养,势必就得离开这个地方。
告别的时候小姑娘哭了,她那么坚强,带着笑来,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席舟抱了抱她,“要想奔赴终点,就得先离开起点,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郑许然吸着鼻子,“我也讲不出什么,就是……冉冉以后得了冠军,别忘了你舟舟教练。”
冉冉破涕为笑,“我也不会忘了许然教练,”笑着笑着又要哭,“小随哥哥,我也不会忘了你。”
温随递给她一张纸,“你比我厉害,年纪比我小,在我前面成了运动员,我还要向你学习,希望很快……”
“……”席舟看着温随。
看他笑容虽浅,眼神却深,“希望很快,我们会再见。”
送冉冉离开后,三人站在箭馆门外,望着那辆车远去,直至车轮印延伸至远,彻底湮入苍白。
温随问席舟,“你很舍不得她吧?”
席舟说,“人生就是不停的相遇和离别。”
他这话似乎很豁达,语气里听不出任何郑许然说的“离愁别绪”。
温随禁不住想,他们也会离别吗?
郑许然长叹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都要走啰!都走吧都走吧,奔向美好前程,少年们,人生大有可为啊!”
听来是好话,却说还不如不说。
**
送走冉冉的第五天,温随迎来了他的插班入学考试。
上午,九点到九点半基础体能测试,是抽题,温随抽中10000米跑,热身后就直接开跑。
体能测试过后无缝衔接实射测试,30米、50米射道反曲弓各18支箭。
虽然刚经历长跑消耗严重,但30米射道温随完成得很漂亮,在场评委老师明显露出了惊艳的表情。
50米射道更需要体能,温随表现得要逊色不少。
实射测试允许家人陪同,温从简、梁舒怕影响温随没进场,只在外面等着,席舟则一直在里面。
等温随测完,他帮他分析,“抽万米跑确实运气不太好,影响后面发挥,评委也会综合考虑这方面因素,问题不大。”
下午还有笔试,温随知道自己大概什么水平,把会的做完就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至于不会的,选择题席舟有教他蒙答案口诀,具体能对多少也不确定。
“你抽万米跑运气不好,蒙题运气肯定就好了,这叫此消彼长。”
不愧是语文老师,温从简安慰人也有一套。
梁舒说,“不管怎样总算考完了,值得庆祝,小随和小舟这段时间都辛苦,咱们一起去吃顿好的,等进了学校就很难出来吃了。”
似乎成绩没还出来,这三个人就已经笃定温随没问题。
而结果确实也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测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温随收到通知,他通过射箭专业的笔试和面试正式进入淮中体校。
**
淮中在沣市相邻的陵州市,属于郊区挨郊区,离温随家远,离席舟那近,但也有60多公里。
淮中的射箭在全国重点体校里都是传统强项,所以这个专业人不少。
按一般要求体校是必须住校的,特殊情况也有走训生,但那样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都会超过两个小时,而且还是单程。
温随肯定选住校,住校生也可以出学校,但如果在外住宿需要向所属训练队教练申请。
报道前两天,梁舒就已经在帮温随清点开学的必需物品,既然是住校,就得带足衣物和日常用具。
还有些训练要用的自备物品席舟比较熟,为此他特别列了清单,反复核对后买齐。
父母加“哥哥”,妥妥帖帖,行李箱塞了有两大个,装被褥的袋子压在最上面。
“小随啊,学校里缺东西就跟妈说,训练辛苦,千万别短了自己。”
梁舒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说话,临到节骨眼儿上,还是止不住担心地唠叨。
“小随万一想要什么您就让他告诉我,我给他送来也方便。”
席舟帮忙拉箱子,前面进校门只允许一位家长陪同,温从简不能放梁舒一个人,就让席舟替他们进去了。
现在是周一上午,学生们应该都在上课,校园里静悄悄的,路过操场时,也看到里面不少人正在跑圈。
“跑道有限,各个队都是轮着来,现在在跑应该是体操男队,校服上写着,以后你可以看那个辨认同学,一般不同专业队的不怎么往来。”
说到这里,席舟也提醒温随,“体校和高中还是有些区别的,虽然淮中总体管理严格,但也不能保证每个学生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都按规矩来,你初来乍到,保不齐遇到老队员给你下马威,这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真有人欺负你,和教练说,这不算打小报告,是保护自己,另外,支持你欺负回去。”
温随:“……”他发现席舟没开玩笑,语气很确定地让他要欺负回去。
这点温随保证自己能做到,他已经有经验了。
话都说到这里,席舟不免担心温随的性子,觉得还得提醒两句。
“体校训练肯定会很苦,你能吃苦,但你有时候对自己太狠了,说实话这点在体校是很受教练喜欢的,但什么事情都有个度,千万千万别伤了自己,不仅仅是为你个人,也是为你将来的前途,安全第一。”
温随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席舟左臂,“我明白。”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传来震动,温随拿出来,一看是梁舒,正要接对方却挂了。
很明显是想打来又忍住,估计反应过来温随进校还没多久。
席舟见状,低声嘱咐,“学校要求是不能带手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约定俗成是只要不带进教学区让教练和老师就看见就没事,另外在宿舍也别被宿管发现,会被批评的。”
“……”温随正打算回拨电话,听见这个又放回口袋。
“阿姨说你从没住过校,难怪她这么担心。”席舟说着抬眼环顾四周,有些怀念似的,“进来觉得怎么样?会紧张吗?”
温随摇头,“不会。”
席舟道,“那就好,对了,算是博个好彩头,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当着叔叔阿姨的面怕他们又客气,现在给你吧。”
席舟送他的东西装在一个黑色小方盒里,打开来,里面是块电子手表。
“在学校不方便用手机,觉得你会需要这个,防水的平常训练也可以戴,上学了每天节奏都会很紧张,就祝你每分每秒,越来越好吧。”
“……”温随不懂市价,但他直觉这东西应当不便宜。
可席舟直接打断他想说的话,“前面就到宿舍了,我只能送到楼下,好好照顾自己,加油。”
温随手指轻轻摩挲过表盘,他知道就算拒绝,席舟也有一百句话等着自己。
“箭馆招到助教了吗?”温随想了想,问。
席舟笑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跟他一起将箱子和被褥推到宿舍楼前,“明天就有两个来面试,后面大学也陆续都开学,肯定能招到。”
温随转过身,又犹豫了一下,朝席舟不明显地挥了挥手。
宿管阿姨正在扫地,温随走进去,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温随,是今天来报道的插班生。”
“哦,我接到通知了,你来得还挺早。”
宿管看起来很和善,先放下手头的事替温随办理入住,发给他一本学生宿舍守则,还提醒他报道的地点和流程。
温随道过谢,回头看席舟已经走了,决定先上楼去把行李放好再办其他的。
这堆东西两只手并不好弄,刚挪到电梯前按下按钮,叮的一声电梯恰好降到一层。
应当有别人要下,温随站在外面,没着急进去,结果里面的人看都没看就闷头冲出来,火急火燎地,正撞到温随其中一个箱子,直接给撞出去三米远。
眼看那箱子就要滑出宿舍门滚下楼梯了,往外跑的高个子男生头也没回,大步两跨随手将它往后一扒拉——
四轮齐滚,箱子不偏不倚,又回到温随面前,甚至还有继续往前滑动的余力,被温随一掌按住。
这个人,手指的劲儿不仅大,还很准。
而且那发型着实挺特别的。
温随心里暗道,不过也只稍稍惊讶了一瞬,就拉着东西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