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1 / 1)

回到箭馆, 席舟从邮箱里下载了几份东西,打印出来交给温随。

“对照这个我再给你讲讲关于助教的工作。”

温随看纸上,是实操课学员常见问题和处置方法, 一条对一条很清楚。

后面还有场地设备的日常养护规范,各个班级学员的姓名和训练进度、当日总结, 包括方助教所说需要特殊对待的学员情况……厚厚一沓。

“你昨晚是在做这个?”

席舟一笑,算是默认,“方助教说话比较快,我觉得你可能有些没听明白, 还有她没讲到的, 再补充了点。”

席舟工作向来严谨,一丝不苟, 温随已经深有体会,可这些纸的内容之细还是超出意料。

两人又复盘了一遍,席舟不忘确认, “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温随知道席舟是因为不容许在工作中出现模棱两可, 一定要确保他清楚所有的事。

毕竟教的都是孩子,事无大小,的确得注意。

席舟见温随答得郑重,已经进入状态, 神色一松, 笑道,“有问题再随时问, 不可能才上手就什么都会,不要有压力, 慢慢来, 还有我。”

温随点点头, “我知道。”

这天的晚课,温随就开始给席舟当兼职助教了。

有过上次的尝试经历,经过培训后心里也更有底,而且这个班是初中生,比较好管,只是课后有几名学生需要延时,温随便在自习室看管他们写作业。

也不知是不是真像昨天那小鬼说的,他不难亲近,期间居然还有人来请教题目,自然把温随给问住了。

幸好席舟及时解围,三两下把题目解出来。

等最后一个孩子被接走,温随看席舟检查电闸门,忍不住道,“你好像什么都会。”

席舟微愕,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说那道题吗?”问完才恍然,“初中的题,我总算还是记得点儿的。”

“我全忘了。”温随道,其实该说他就没学过,也学不会。

“不然我教你?从小学教起?”

“……”温随抬头看向席舟。

虽然表情仍旧淡淡的没怎么变,但能看出眼神诧异,还仿佛,为之一振?

席舟叹了口气,差点想揉揉温随的头发,实在太招人疼了。

“不过我怕我误人子弟,毕竟高考我文化课也考得一般,特招进的大学。”

“特招?”

“就是体育特长,射箭。”

温随似懂非懂,之前在学校听那班主任说他跟不上课业很难考上大学,所以听席舟的意思,要进大学还可以靠特招?

不过温随暂时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所以就没再接着问。

毕竟他能待到几时还未可知,大概这些问题等原主回来他自己就能解决了。

想到这里,温随下意识看席舟,他已经锁好卷闸门,拍了拍手。

“好了,回家吧。”

两人刚转身,突然温随脚步一顿。

花坛那有道影子飞快窜过,眨眼到箭馆侧边的墙后去了。

席舟显然也发现,他对温随比了个手势,轻脚绕过门,朝墙后一点点挪动。

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但温随跟在席舟后面,还是发现两只晶亮的动物眼睛。

席舟刚靠近时它还在那,可温随一出现,那只小动物跐溜就跑没影儿了。

席舟笑道,“这小家伙,学会认生了。”

温随问,“你的?”

席舟理解了一下这句话,“不是我的宠物,是这附近的流浪猫,之前常来,好长时间都没出现过了,还以为到别处安家了呢。”

他折回去重又打开箭馆大门,温随不知席舟要做什么,他只说让他等等。

过了一会儿,席舟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一个袋子。

“之前它总来,所以囤的有小鱼干。”

席舟向温随展示漂亮的塑封零食袋,然后绕到墙角,从墙边一个洞里拉出个小东西。

温随才发现那里竟然还藏着个塑料小盆,席舟把猫粮和鱼干拆开倒进盆里。

兴许是太饿闻到香味,或者其实一直躲在某处暗暗观望,那只小猫很快就小心翼翼凑过来。

是只小黑猫,温随这回看清了,瘦瘦小小的,三角脸毛量稀疏,愈发显得眼睛大又圆。

席舟拿起一根小鱼干递过去,可小猫吸吸鼻子,还是警惕地不敢太靠近。

温随不知怎么,就想起席舟第一次剥开心果给他,好像也是这副表情这个动作。

而被拒绝后他就放下,也不逼迫小猫要亲近,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有礼有节,温柔中透着疏远。

所以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也跟这只猫一样,没区别?

这个比较很可笑,温随都觉得莫名其妙。

席舟起身,那只小猫仿佛突然受惊一样,吓得又不知躲哪里去了。

温随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席舟却理解地笑笑,“它会回来吃的,因为肚子饿了,动物和人一样,都得服从本能。”

**

回家路上席舟带温随稍微绕远,转过半条街来到一家24小时药店。

店员正在里边理货,听到提示铃声走出来,热情地问需要什么,席舟答道,“十六岁左右男孩子适合的钙片。”

“好的!”店员很快取来几种钙剂,“钙片的话这些都可以,也有**钙,您看看想要哪种?”

席舟拿起来瞧了瞧,刚要问温随,却发现他进到里面,似乎正在浏览那些货架。

“稍等。”席舟跟店员说完,拿起一盒钙片走过去,“小随,在找什么?”

温随视线从货架上收回,“没什么,随便看看。”

他发现席舟拿的东西,“这是什么?”

“适合你吃的钙片,”席舟把手里的那瓶递给温随,“还有别的,你过来选一下,看要哪种。”

柜台上摆着五六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温随不知道买个药也有这么些花样,自然选不出来,低头看了眼刚刚席舟给他的那盒,貌似比别的顺眼些。

“就这个。”

“好。”席舟转向店员,“扫码付吧。”

温随反应过来,“我自己付。”

可他动作没席舟快,出示付款码更没他熟练,店员很有眼力见儿,在席舟示意下直接扫了他的码,就把钙片打包了。

一个成年人,一个未成年人,倒也确实争不过。

“以后我可以自己买东西,”走出药店,温随说,“我爸给我钱了。”

席舟却道,“没关系。”

也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温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把支付码那一套用熟了,下次必须抢到。

席舟看着腮帮子略鼓的温随,心下莞尔。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还有个功能叫快捷方式。

前面路边正好有个垃圾桶,席舟从塑料袋里拿出钙片,拆了外包装扔掉,开盖倒出两粒,递给温随,“尝尝?”

看着掌心里这两个圆片片,仿佛昨天夜里那种无法形容的吃土味感又来了,温随头皮发麻,谁能想到,他居然有点抵触,莫不是这段时间被席舟养刁了嘴?

到底还是塞进去吃了,嘎嘣一嚼,意外是酸酸甜甜的水果味儿。

“好吃吧?”

温随不用说,席舟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了。

这小朋友的微表情现在越来越丰富,席舟已经积攒不少辨别的经验,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温随的鼻子。

他每次心情不错的时候,鼻翼就会稍微动一动,不那么高兴的话,鼻头则会有些发红。

温随皮肤皮肤白,红起来透透的,容易看出来。

席舟本想说,小朋友果然还是该吃小朋友吃的钙片,甜的。

但考虑到温随搞不好当场翻脸,便自己说给自己听了。

谁知温随突然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钙片盒子,从里面也倒出两片来。

席舟赶忙阻止,“一天两片,不能多吃。”

温随却把那两片给了他,“你那种太难吃了,换这个,甜的。”

席舟怔住,“……”

温随感觉自己像借花献佛,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暂时收回手,“每天只能吃两片?你今天在家吃了吗?”

席舟没想到温随竟然还能考虑到这个,“今天没吃。”

他见温随松了口气,心里某处仿佛也随这个小反应松松地软了一软。

席舟从温随掌心拿起钙片,嚼了嚼,轻声说,“甜的。”

确实很甜。

**

上次郑许然给的预售票,其实是博物馆新一期展览的,周五开场持续一周。

“这回不是兵器展,是人文主题展,也是那座古墓群里发掘出来的东西。”

温随起初不知道席舟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个展,因为从头走到尾,也就是些服饰、器皿、农具之类的东西。

直到最后一站,出口处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两叠新书。

工作人员正给看完展的人介绍:“这本书是根据石碑拓印的,省文物局请名家译注,第一次公开出版,后面还附有这两次展览的文物彩图,很有收藏价值。”

席舟低声对温随道,“那座墓葬被证实是伏昌国的帝王陵,里面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石碑群,据说上面的碑文记录了伏昌国的历史,前后两百年。”

两百年……

温随一怔,那意思是新帝登基后王朝只维持了十年?

他神色复杂,恰好队伍排到前面,工作人员也给了他一本样书。

席舟直接掏出兑书券,“我们换一本。”

拿到新书,两人走出博物馆。

新书外面有塑封,温随暂时没动,到晚下课回去后,才把它打开。

他直接按目录的帝号翻到后面,碑文比史书更简略,这里对那位无名无姓的将军只字未提,但新帝的结局却写得清清楚楚。

他在登基五年后让位给同父异母的弟弟,同年病重身亡。

温随知道新帝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水火不容,不可能让位,明显是夺权篡位,却装成兄友弟恭蒙骗天下人。

只可惜那弟弟也在位不久,后来被起义军杀进宫里,吊死了。

看完后,温随说不上什么心情,他窝在沙发里,开始或许还有一丝波澜,但渐渐地就只剩平静。

席舟洗完澡,出来见温随已经合上书,刚才他没打扰,这下也坐过来。

“之前看你很在意那位将军的结局,所以得知碑文要出书的时候,就觉得你可能会想看。”

“你很早就看过?”

“我认识博物馆的人,他们有给我看过碑文的原稿,这书从去年就开始编了。”

席舟拿过温随膝盖上的书,翻了翻,感叹道,“皇帝果然没什么好结局,总算恶有恶报了,可惜将军一家拼死守护的江山,最后只维持了十年,现实还挺残酷的。”

“你怎么不说将军识人不清,活该如此?”温随倒也不是讽刺,只是陈述事实。

席舟却说,“我不这么认为,这书里写了,皇帝刚登基时还算可以,励精图治推行改制,至少比他爸做得好,但有的人就是无法在顺境中长久,这不代表将军看错了人,因为就算他选择扶持另一个皇子,结果或许也会是一样的……”

像是生怕被误解,又跟着强调,“我的意思不是替滥杀忠良的皇帝说话,我是想说,人相对于历史的趋势而言太渺小,所以只能选择在当下的时间,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好了。”

温随一笑,“也对。”

席舟为开导他煞费苦心,温随看得出来,他以为他是因为爷爷的事,他也看得出来。

虽然误打误撞,但温随其实真的看开了,大约是从席舟带他去寺庙开始,到玻璃瓶里那些纸片为止。

如今纸片还在写,不知不觉,温随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直至看到这本书才恍然。

他现在已经可以旁观者清地看待,回想当初确实是恨极了,除了恨什么也不会了。

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后看似无欲无求,但当听见明语将军四个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只有他自己知晓。

其实师父教他修习射艺,修身养性是每天必做的事情,温随自小养成淡泊的性子,哪怕后来在战争和朝堂中浸**,这种性子其实也没太大改变。

他曾将一场战役看得很重,却将荣辱得失看得极淡,对自己要求颇高,却从不拿来同别人相比。

也正因为这样与世无争,他很适合心无旁骛地练箭、杀敌、甚至牺牲。

但非常不适合在朝堂尔虞我诈的夹缝里求生存,父亲被陷害去世后,他就彻底沦为别人的箭靶子。

所以后来温随的内心是动摇的,父亲为国尽忠被人诬为结党营私,自己心无二用却被陷为勾结外族。

那些从小坚持的君臣道义一朝颠覆,带给温随的打击是致命的。

他后来很长时间无法直视箭镞的锋锐,就是最为直接的体现。

不过温随现在都看明白了,“就算不是识人不清,那位将军也不大聪明,史书上不留名,野史上留的还是恶名,如果按你说的,野史结局是错误的,将军没有叛国,那他就是被冤枉了,被冤枉了还不跑,还等着被杀,也确实有点傻。”

“……傻不傻的,我不评价,”席舟说,“我只觉得不要因为结局就否定他前面活过的二十年,那位将军倘若在世,听你这个后辈这么说他,恐怕会觉得失望。”

“他不会,”温随说,“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那不就对了?”席舟在书封上轻轻拍了拍,“真英雄行事,哪里需要别人评判,我们在这里讲历史,历史上的人知道估计只会觉得好笑。”

温随道,“是挺好笑的。再说他都作古一千年了,怎么可能听到这话?”

“那不重要,”席舟站起身,拿遥控器打开电视,“你能听到就够了。”

温随心里一跳,可看席舟神色如常,还催促他快去洗澡,回来看场比赛录像。

很明显,他刚只是随口说说。

温随应了一声,回卧室拿换洗衣服,再回头,席舟正在认真挑选碟片。

不管听不听得到,平心而论,多亏了席舟。

因为他,哪怕某天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失,温随也觉得,总算没有遗憾。

如果可以,温随想,他也希望席舟能不要有遗憾。

毕竟遗憾这个东西,太能消磨人。

**

温随已经能在18米射道游刃有余,下一步就要练30米室外射道了。

技术都不变,但箭要射得远就得加高弓的磅数,体能是温随目前急需突破的。

不过这几天天气不好,降温风大,暂时只能在室内强化体能。

温随同时也在兼职助教,到周六时,多功能教室准备上视频课,郑许然给了温随一张盘,教他怎么在电脑上试播。

这张盘上什么字也没有,问郑许然,他说是冉冉上次比赛的视频,刚刻的。

“征求冉冉同意了,我还刻多一张,下周二时候给她。”

“这个视频手机上不是有吗?”

温随确信自己没记错,比赛后第一次课席舟就用手机给冉冉看过比赛方传回来的现场视频。

他也帮忙放过别的视频课件,都是直接从手机连电脑点开就可以。

“刻盘存着二次备份呗,不然时间久了手机里一堆东西容易找不着。而且呀席哥说这样比较正式,就像我们拍照,也有人会洗出来做成相册,虽然现在这么做的少吧,但也算种情怀嘛。”

看郑许然把盘放进光驱,温随仿佛不经意地问,“席舟以前比赛也都会刻盘吗?”

“应该吧,他有这习惯。”

温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当晚,温随在席舟准备放录像的时候,主动在抽屉前说要自己选,他选了席舟说“没内容”的那几张。

他果然还是不同意,但温随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你说过的,可以换个愿望,我就想看这些。”

玻璃瓶里塞满各色纸片,静静地立在席舟面前。

他将它拿起来,窗外月光、对面楼宇的光、客厅的光都足够亮,聚集在瓶里,像藏着万千幻象。

轻薄透明,既像躲避或隐藏自我的盾牌,更像是层可有可无的窗户纸,岌岌可危。

“这才几天……”上次看这瓶子,刚装到一半。

温随:“你没限制时间。”

席舟发现被钻了漏洞,也只一笑,并不生气,只是笑里略略有些难以言明的沮丧。

“你想看就看吧,想看哪张都可以。”他说,“我去处理点事。”

书房的灯打开,席舟背手关上门,听着那轻微咔嚓一声,温随心里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光盘盒,心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席舟果然还是在意的,远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云淡风轻。

可已经这样,就算撕开伤口也撕了一半,温随抽出一张盘,放进DVD机里,点击播放键。

首先是蓝底黄字的:2019年世界射箭锦标赛男子团体决赛视频。

第39秒时,画面里出现了席舟。

已经是决赛,席舟和两位队友在第一局打平后,第二局后半节沉着应战,射出了3个10环的好成绩,大比分3:1领先。

第三局双方再度打平,大比分变更为4:2,中国队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第四局,三人再次打出了57环的好成绩,最终以6:2力克印度队,摘得桂冠。

若说上次在手机上扫出来的网页只是惊鸿一瞥,是静态,那这次就是完整的,是动态。

席舟就像个所向披靡的猎手,每一箭都在精准狙击猎物。

而温随还看到,录像里席舟取胜后,跟场边两个男人拥抱欢呼,其中就有上次在飞羽杯看到的那个被冉冉称为“盛叔叔”的男人。

他们还为席舟和队友披上国旗。

颁奖礼在后面,三名中国队员互搭肩膀并排站在冠军领奖席上,所有人都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模样。

席舟情不自禁举起金牌,亲吻了一遍,又吻了一遍,面对着即将升起的国旗,眼含热泪。

那种震撼激**的情绪溢于言表,好像一腔热血哪怕抛洒在此也都无怨无悔,与战场上那些金戈铁马殊途同归。

温随从前还觉得不能理解,可现在他似乎懂了,因为席舟而感同身受。

他甚至不由自主,准备接下来和音乐一起唱国歌。

他觉得他听过两遍,已经会唱了。或许是也有原主记忆的影子在,温随笃定地相信,他是能唱下来的。

可国歌的第一个音符还未响起,电视画面突然中断,屏幕变成一片漆黑。

温随回头,看见席舟站在沙发旁,手里拿着遥控器。

“已经结束了,后面没什么可看的。”他说。

窗户纸不用人戳破,如同藏在口袋里的锥子,就在那儿,只要不消失,总有一天会自动露出来。

“为什么不看完?”温随问。

席舟稍稍仰了一下脸,再低头时,眼神里还残留着一点星光,“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世锦赛,就是这场比赛最后推了我一把,帮我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那是我离奥运最近的时刻,那天在领奖台上,我满脑子想的全是这个,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

席舟手指都在颤,“我宁愿……”

宁愿什么?宁愿他从没离梦想那么近过,宁愿他一直是个无名小将,这样他就不会一直遗憾。

以为是所有辉煌的开始,却成了他职业生涯的句点。

席舟深吸一气,强笑,“很晚了看也看到了,快去睡吧,多睡才能长高。”

又是这样!

温随猛地拉住他,“你的手,真不能参加比赛了吗?”

温随握着的是席舟的左臂,它似乎没有任何不妥,但席舟说,“不能了。”

事已至此,他实话实说,“是神经损伤,除了大磅数的弓无法驾驭,还有正式比赛需要的连射我也已经不行了,这只手可以撑一时,撑不过比赛的高强度。”

温随问,“怎么伤的?”

席舟轻描淡写道,“摔的。”

“……”温随低头,手却一直没有离开席舟的左臂,“你一定很遗憾。”

“没什么可遗憾的,当运动员的时间本来就有限,我只当是提前退休,现在也依然做着喜欢的事,把喜欢的事当成事业,培养下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没什么可遗憾的。”

果然,温随想,和他猜测的席舟会说的话分毫不差,但温随不是没有眼睛,他自己会看。

后来客厅灯关上,两人各回各的房间,按往常席舟是会跟温随说晚安的,而温随则答应一两个字。

但今天席舟忘记了晚安,温随站在门口,对他说,“我不信你不遗憾。”

窗外绰约的月光和书房里透出来的灯光,使黑暗显得不那么浓重,浅浅地浮在空中。

失去可以躲避和隐藏自我的盾牌,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

两个人算是不欢而散,可温随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实在奇怪,他管席舟那么多干什么。

但心里,更多是没办法坐视不管。

两人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教室郑许然发觉不对劲,问席舟他不说,问温随,温随反倒是说了。

“你怎么揭人伤疤呀?”郑许然心疼他席哥。

温随淡定做热身,“伤疤揭了还疼,就说明伤疤没好,要治。”

这直男发言,把郑许然都搞蒙了,转念一想话糙理不糙。

温随又问郑许然,“你觉得席舟遗憾吗?”

“那怎么可能不遗憾?”郑许然翻个白眼,“都遗憾到病急乱投医了好吧!”

“什么意思?”

郑许然见温随像是真关心席舟,后槽牙一咬,下定决心,“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之前一直没敢……”

温随:“?”

“哎哟这不重要,”郑许然在门外左右看看,确认席舟没在,“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席哥对你很上心。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们家老相识的关系?”

不然呢?温随递去一个眼神。

“其实不是……”郑许然摆正脸色压低声音,“也不能这么说,一开始是因为你们两家的交情,但后来就不全是了,他是觉得你天赋异禀,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把希望……?”

“是啊,他开这箭馆,也有部分原因是想找到学射箭的好苗子,他自己没法继续比赛,所以想培养个接班人,简单理解就是这样,你说他是不是病急乱投医?”

温随:“……”难怪他那么尽心尽力地教自己。

“不过席哥这人你也知道,他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不会说出来让你知道,再怎么样是他个人的遗憾,他觉得给你压这么大的担子,你也不一定真想往那块发展,所以他现在就是……就是……就是那种很矛盾的,你懂吧?”

郑许然形容不出来,纠结得不行,“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看你又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将来还得回去上学,考大学,就算再有天赋,你也都十六岁了。”

他难得语重心长,“我就觉得席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算怎么回事啊?偏偏我发现你还越来越配合他,要我说,你如果不想走专业路线,干脆别学了,就此打住,或者别在这里学了,要不然等以后,时间越长,我真担心席哥他,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别看他那样,他真的再经不住打击了。”

听完最后这句,温随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开始没什么反应,又继续热身,转动踝腕关节,但那动作从开始正常到逐渐放慢,最后停下。

郑许然苦口婆心了半天,以为他这是想通了。

结果温随转身快步走出教室,最后是一路小跑,在外场找到了席舟。

他微微喘气,面对他,极为认真地凝住他的眼睛——

“你真觉得我能弥补你的遗憾?”

席舟震惊地看着温随。

一阵风过,将少年的头发吹乱,他外套都没穿,刚从教室出来,整个人却像个发光发热的太阳。

灼得席舟的心都一阵一阵发烫。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在这时响了,像是为掩饰心情,席舟接起来,眼睛仍旧落在温随身上。

温从简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小席,我跟你阿姨买到票了,我们打算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