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门口停了一辆皮卡,正往下卸货。见有人过来,领头的停下手上活计,热络道,“客人回来啦?”
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宋启晖,梁舒客气地应声,“宋老板在忙呢。”
“是啊,快要入冬了,整一批新花苗,给园里加点景色。”
宋启晖说完又看向席舟,仿佛遇到稀客,“老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都十好几天没见你了吧!”
席舟便笑,“过来蹭个饭。”
“哦我知道了,”宋启晖视线在三人间一转,了然点头,“那需要什么食材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话倒让席舟想起来,“菜棚还开着吗?方不方便我们自己去摘?”
“当然方便,就算关了也得给你单开,”宋启晖招呼一个手下,“你带他们去菜棚,随便挑,挑完算我的。”
“哪能让宋老板破费,算我买的。”席舟转对梁舒道,“阿姨,我们去摘点儿新鲜菜,宋老板内定,别人吃不到的。”
梁舒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得先回去准备,你跟小随去吧。”
“也行,那需要我们摘点什么?”
“看你们想吃什么就摘什么。”
“这……”席舟面露难色,故意看向宋启晖,“那不得把您吃垮了?”
宋老板朗声笑,“就你,随便吃,再来一打也吃不垮我!”
“有您这话那我可太放心了,”席舟也跟着玩笑,两人互相拍了拍彼此肩膀,很是熟稔的模样。
“走,摘菜去。”
一直默不吭声毫无存在感的温随,还是没躲过被点名,跟席舟左转右转,来到菜园入口,他的确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菜畦,等进了里面,着实也算大开眼界。
而当他还站在门口惊讶地观察时,席舟已经找来两个筐子,给他一个,“里面东西很多,想要什么都能摘,徒手不好弄的用剪刀剪下来就可以。”
席舟轻车熟路,显然来过不止一两回,陪同的人也放心让他自己动手。
温随跟在席舟身后不远,沿菜田中间的窄道走,观察他如何拨开一树西红柿,挑拣上面稀稀落落挂着的果子。
“好的都被摘完了,我们直接去里面。”
其实仅仅这些已经很丰富了,尤其深秋季节还能见到满园青绿的蔬菜,在温随看来简直就是违背时令不可能出现的场景,不过他之前也跟梁舒出去买过菜,超市里什么都有,现在才知原来是得益于这种“大棚”。
白色的半透明膜布搭建这一方小天地,阳光能够透进来,风却进不来,再加上设备辅助,空气湿润温暖如春,待久了身上有点冒汗。
温随稍微敞开上衣拉链,拿手背蹭了下额角,心想忍一会儿就该出去了。
“热的话把外套脱了,不然出去容易着凉。”
席舟蹲在地上,稍稍抬了抬下巴,简单提醒完又低下头,他面前的奶油生菜翠绿翠绿的,叶片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生菜还不错,可以拌个沙拉,搭配点西红柿紫甘蓝红萝卜什么的,会喜欢吃吗?”
看出不是短时间的事,温随还是把外套脱了,“都可以。”
他提着篮子绕到另一边,逐排地看,见到顺眼的就多摘点,急于完成任务,席舟则每次摘什么都会先问他意见,可惜得到的回复都一样。
等两人摘完,服务员称重时都忍不住笑,“这个明显是食草动物。”
他指的是温随的篮子,整片绿油油,全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而反观另一个,就是各种红黄紫黑都有,“不同颜色的蔬菜有不同的营养,可不能挑食。”话刚说完席舟也笑了,“不过挑食专挑青菜的小孩倒确实挺少见。”
“……”温随对此不想作任何辩驳。
当年驻军在山里,自己开垦种地也不是没有过,但北地贫瘠,能种的无非是些野菜土薯之类。
虽然来这世界已经不少时日,但目前的确只认识了有限几种蔬菜,挑其它不认识的品种会有风险,说他只吃蔬菜那便只吃蔬菜好了,吃什么不是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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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这么多菜啊,太好了晚上可有的吃了。”
厨房窗户正朝向这边,梁舒在洗东西,看见他俩每人拎一大袋子,赶紧擦了擦手迎出来。
“都放这儿,我来慢慢整理,给你们切了些水果在客厅,先去吃点,晚饭还要好久呢。”
看得出梁舒很高兴,一边打开袋子清点里面的食材,一边说这个好看那个新鲜,连声夸赞两人会选。
他们回来没多久,服务员又送来几十只鲜虾,各个活蹦乱跳,说是老板友情赠送,还祝他们晚餐愉快。
不一会儿厨房里白汽蒸腾,梁舒熟练地切好炝锅的生姜葱段,只等排骨焯水出来就入锅干煸。
“阿姨,我帮您打下手吧。”
转头见席舟站在门口,梁舒笑着说,“不用,你出去吃水果休息休息。”
“我吃完了,小随没怎么动,基本都是我在吃。”席舟亮出手里的空盘子作证。
梁舒苦笑,“那孩子跟人不怎么热络。”
“还好,我觉得小随挺好相处的。”
席舟走进厨房,将果盘放在碗池里,见地上那盆活虾,边上还有小剪子和几根牙签,便自发蹲下开始处理虾线。
梁舒没来得及制止,转眼功夫时席舟已经弄好两只虾了,他动作麻利步骤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做这类事情,刚刚那句帮忙打下手也不全是出于客气。
“时间过得真快,”梁舒握着漏铲轻轻翻搅锅中开水,“没想到连你都已经会做饭,是个能照顾自己的大人了。”
“但阿姨您还是这么年轻。”
“哪里年轻,早就老了……”
沥干水的排骨块下锅,激起一阵浓烈油烟,翻炒颠勺声将梁舒的喃喃自语迅速淹没。席舟用剪刀剪开虾背,做得快了都不用牙签,巧劲儿一挤就是根完整的虾线。
梁舒偶尔会悄悄看一眼他,但更多时候是抿着嘴专心致志做菜。
“阿姨,这些菜都洗好了,放哪儿?”
“放沥水篮里就行。”
“莴笋先切了吧,您想切丝还是切片?”
“切丝吧,做个凉拌菜,爽口些。”
小厨房里气氛和谐而安宁,最后出锅的山药杂蔬羹,就是这份六菜一汤的和睦里落款香气的一味。
梁舒朝外面道,“小随,准备开饭了!”
她笑意盈盈地看席舟在三个汤盅表面各洒下几粒小葱末和枸杞子,“以后谁要是能跟你结婚,该多有福气哟。”
席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您可别这么说,我这点手艺是班门弄斧了。”
“说真的,”梁舒忽然停下收拾炉灶的动作,“人家小郑都有女朋友了,你现在这个年纪,谈个对象也合适,总得先处几年的。”
席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我们医院有不少单身的女医护,就是平时忙了点,要是你介意职业,让你叔叔给介绍女老师也可以,或者……”
见她还想展开来说,席舟赶紧轻声打断,“谢谢阿姨费心,我其实现在还不打算找女朋友。”
“啊?不打算找?”
“箭馆刚起步,近两年主要精力还是在工作方面。”
这种用烂了的理由显然没什么说服力,梁舒正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席舟又接道,“再说我这样的,哪有姑娘看得上,有也是把人家耽误了。”
他说得半是自嘲半是认真,梁舒一听顿时着急,“这是什么话,论人品论相貌,怎么就看不上?”
席舟却笑笑,端起两碗汤盅,“我先把菜送出去。”
没想到门口差点撞到站在外边的温随,两人反应都快,温随先让开路,席舟则保护性将汤盅往自己这面斜,所幸没洒到谁身上。
梁舒匆匆跟出来,“其实你也还年轻,现在的人都不着急结婚,看缘分吧,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宁缺毋滥……”
她明显是在找补刚刚的话,说到这才发现温随也在,被席舟的身高给挡住了。
“嗯,我也相信缘分。”
席舟是在回答梁舒,目光还落在温随身上,短暂地一秒后便移开,转身将汤稳稳地放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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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点,民宿的门照例被敲响,是宋启晖挨个上门询问今天的住宿体验,提醒安全注意事项。
平时都一两句带过的,今天梁舒特意跟他多聊了些,自然就问起席舟,“宋老板跟小舟很熟吗?你们认识多久了?”
“他刚计划到这里开箭馆那会儿就认识了,前前后后有快两年了吧,您呢?跟他感觉也像老相识啊。”
“嗯,我们两家算是祖辈的关系,只是后来都忙,到孩子这代就疏远了。”
她这么一说,宋启晖也明白了几分,后来便顺势聊起与席舟相识的前因后果。
“开始是席舟主动找上我,说打算在附近开家箭馆,希望能搞点合作。以后如果有外地来这里参加集训或者举办比赛的,他都会介绍来我这住宿。另一方面如果有过来旅游住我这里的,也可以带去箭馆体验,算是新型旅游项目,这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挺好的,互惠互利。”
“是啊,也不瞒您说,开始我呢的确奔着有利可图去的,不过我这人虽然是个做生意的,但也爱好交朋友,尤其席舟这样仗义的朋友,他呀现在就是我哥们儿,铁的那种!”
说到这,宋启晖挠了挠头,“说哥们儿好像不太合适,席舟都快赶上能当我儿子了。有个词怎么讲来着?对,忘年交!我们呐就是忘年交。”
“再瞧瞧我自己那儿子,不爱着家,觉得周围都是山没意思,天天跑市里鬼混,人席舟就不一样,稳稳沉沉的,平时有事没事都会过来看看我,还愿意陪我下象棋,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真就招人喜欢,我家要是个丫头,非得拐回来当女婿不可!”
宋老板看来真动过这心思,遗憾得不得了。
梁舒被他实在的夸赞引得笑起来,眼神里透着欣慰,“那孩子人是很好的。”
两人后来聊了好一会儿,仍旧是半个字不离席舟,有夸有应你来我往,仿佛遇到知音,温随在客厅里基本听明白,也早就看出来,梁舒是故意想打听席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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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席舟不在箭馆,临时有事出去,梁舒得知后也没出门,温随就在民宿附近稍微走了走。
期间看到宋启晖,对方建议他可以去钓鱼,他们这里有专供钓鱼的场地,被温随婉拒了。
“席舟老弟说你好静,钓鱼是个消遣时间不错的法子,有需要你再跟那些服务员说,他们会教你,不怕钓不上来。”
“……”温随点了点头,“多谢。”
他后来随处转转,不知怎么还是转去了钓鱼池,而既然人都到了,试一下也无妨,最后的结果就是意外钓起两条大鱼。
旁边钓客纷纷侧目,服务员夸道,“都是虹鳟鱼呢,算比较难钓的,您这运气一举得俩。”
这话听着总觉有那么点歧义,后来温随拎着鱼也再去不了别处,就直接打道回民宿。
梁舒看到后吃了一惊,“你去钓鱼了?”
“嗯,去了。”
温随淡淡回答,然后按服务员的说法,将鱼暂时放进厨房的大缸。
回来时提袋里存有一点水,鱼都还活着,进缸后两条身影倏忽一钻,掩入水面漂浮的圆叶子下,只露出两条尾巴,傻得欲盖弥彰。
温随站在水缸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见梁舒呆呆望着自己。
“怎么了?”
梁舒猛地回神,神情略有些古怪,“没、没什么……”她愣了愣,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又像在忍着内心酸楚,“只能没想到,你愿意去钓鱼。”
温随:“……”他看起来很了无生趣?
梁舒低头笑了一声,也走到水缸边,“好像还挺大的两条鱼呢,你想养着还是直接吃了?”
这个温随真没考虑过,只因为服务员说可以先存在缸里,他就这样放进去了。
不过养?养到他们离开这里,估计也是放回池塘继续被人钓起来,若是养不好,中途便死了也未可知。
“吃了吧,”温随道,权衡后果断选择实用。
于是这天下午五点,梁舒做了一道红烧鳟鱼,外加其它三个菜,跟服务员要来保温盒,打包带去箭馆。
听说是温随钓的,席舟倒没梁舒那么意外,但也夸了鱼鲜,鼓励他下次再去多钓几条,并说,“鱼肉很有营养,青菜和蛋白质要搭配,不能挑食。”
这个梗是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温随难得给席舟一个平淡之外的眼神,换来的自然还是只有人畜无害的微笑礼。
吃完饭马上还有晚课,席舟先去了教室。
“今天是一对一,没太多需要忙的,阿姨您和小随可以先回去,不用专门等我。”
“行,那我用你的厨房洗饭盒,等等路过好直接还。”
其实梁舒只是找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帮席舟洗碗筷,温随见她进厨房,自己落得闲,便在厅里等着。
没多会儿,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金石敲击声,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