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渐新邋里邋遢的样子把朱云青吓了一跳，前者自己也尴尬的夹紧两腿，讪讪的道，“兄弟，我是昨天上午从老家坐车到新州客运站的，结果下午坐农公班到了共青公社，所以怎么也找不到食品加工厂。”

共青、红心，一个在新州县北，一个在县南，真是南辕北辙啊。不过，以他们车子说成叉子、内胎说成小肠的语言习惯，发生这样的讹误再正常不过了。

“等我发现跑错地方赶回县城，天已经黑了。我忽然想起在广播上听到过，你们的招标、招聘的联系地址就在县招待所，因此我就想去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或者你的手下。结果在路上遇见几个痞子，被他们打了一顿不说，身上的几块钱也全被抢走了。”

“然后，招待所的看门师傅见你这副样子，根本就不放你进去，你只好在外面捱了一夜直到现在，对吧？”

陶渐新苦笑着摇摇头，忽然急道，“朱厂长，快，能不能弄点吃的来？我快饿昏了！”

朱云青瞄了瞄他的身形，感觉与秦峰差不多，便吩咐秦峰道，“速去供销社给陶大哥买两身衣服过来”。

他自己则拉起陶渐新就往招待所里走，老刘师傅哪里再敢拦人。

进了一楼大厅，朱云青打发洪大雷去餐厅搞一大碗鸡蛋面来，他带着陶渐新直奔林建国所在的房间。

“大哥，您身上有一股酸臭味道哈，先洗洗吧，衣服马上就来。”朱云青嗅着鼻子笑道。

趁着陶渐新洗澡的工夫，朱云青去隔壁蒋芳的房间。

嚯！里面或站或坐全是人，林建国和蒋芳忙着审查材料、登记、发放招标文件，两个保镖则守在二人面前维持着秩序。

事情正如林建国所预估的那样，有意投标者果真集中在最后一天来报名。

“林厂长，看来招标公告的效果不错啊！”

他这一声叫，房间内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眼神中满是疑问，这个毛头小子是谁呀？

林建国是资深官僚出身，哪里不知这伙人的心思，“唉，老大就是老大，成天做个甩手掌柜，这里忙成这样也不过来搭把手。”

他就是个人精，表面上是发牢骚，实质上是警告这些家伙，这个毛头小伙子可是令你们仰望的存在，能不能拿下工程项目，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房间里的人心中狠狠震惊了一把，这小子居然是头头，到底是凭什么关系上的位？心中虽然这样想，看向朱云青的眼神却变得无比谦逊和恭敬，奉承的话张嘴就来——

“噢！您是朱厂长啊，我是东海省西岭市建安公司的，请多关照哈！”

“朱厂长您好，我是东山省安泰市牯牛县工程队，牯牛队实力非常强大……”

“我是东海省建安总公司项目二部的经理……”

“我们是喆江省……”

……

房间里顿时变成了菜市场，人声鼎沸，吵得人头疼。

朱云青乐呵呵的，冲着众人拱拱手，“非常感谢大家伙来捧场，我看不光有我们东海省的单位，还有临近省份的同志也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了，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啊！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各位互相传个信，就说我个人今晚在招待所餐厅请所有投标单位的同志吃饭！”

轰——

房间内顿时炸开了锅，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了，居然有大金主倒过来请人吃饭的？

朱云青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冲着林建国大喊道，“林厂长，您忙好了来隔壁一趟！”便向众人抱抱拳撤下。

有个头脑活络的家伙跟着他往外走，还有些个心思敏捷的也蠢蠢欲动。

那家伙随朱云青到了门外，紧走两步，压着声音道，“朱厂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一朵盛开的秋菊，朱云青回应以灿烂的微笑，声音却是异常的生冷，“不好意思，有任何话，请在今天的晚宴上公开讲，好吧？”

朱云青已经迈入林建国的房间，那家伙还要跟进去，却见洪大雷像个瘟神一样从斜刺里蹿出阻在面前，“怎么，我大哥说话不管用？”

来人这才讪讪退下。

朱云青暗自叹道，想不到前世司空见惯的潜规则，在这个年代就有所滋生了。也难怪啊，现在大规模的基建热潮还未掀起，建筑市场不温不火，属于标准的买方市场，因而这几个小小的工程居然吸引了省内外的建筑单位来哄抢，眼见竞争激烈，谁不想走捷径呢？

陶渐新已经洗过澡，换上了新衣服，正扒着碗吃得满头大汗，一大海碗鸡蛋面眨眼吞食干净。

他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打着饱嗝，“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美好……”

这就是一顿饭改变“三观”的日常哲学。

朱云青注意到，陶渐新的眼中又恢复了神采，闪亮着深邃、自信的光。

“朱厂长，本来我前天就该动身来找您的，只是我的同事听说了我辞职的事，前前后后有几十个人找到我询问缘由。我也不骗人，把情况跟他们大致讲了，从将来可观的收入到现在个人档案的麻烦，都没有隐瞒。他们一个个都非常激动，宁愿不要档案，也要跟我一道过来。我心里虽然高兴，但这么大的事，没有您的同意，我哪敢做主呢？”

“所以你这次来？”

“我这次来，一是向您报到，等我在这边安定下来，就会考虑把家搬过来；其二，就是询问您对于我的同事们的态度，收还是不收？”

朱云青闻言面不改色，大脑却在疯狂的运转，陶渐新这个问题绝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实际上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条件反射的想到了水泊梁山的一个桥段：宋江上山之后，晁盖准备重新论功排座，但是宋江却提议将人分为两派：原先的头领坐到左边，后来的新头领坐到右边。这样一来，实际上就把支持晁盖和宋江的人分成了两派。最终结果晁天王那边只剩下林冲等区区9人，这下连晁盖自己也看傻了眼。

公孙道人一眼就看穿宋江的权谋之术，不露声色的架空了带头大哥，仿佛晁天王就是一个苦逼跑龙套的啊。

那么，陶渐新带一帮弟兄入伙，会导致未来的厂子姓朱还是姓陶的大乱吗？

或者，即便他主观上没有这个企图，但是会不会在客观上形成一呼百应、“主弱臣强”的危险局面呢？

妈了个蛋的，这是牵涉到身家性命的根本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