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科级单位的一把手，有头有脸的领导干部，居然丢人现眼的跑去开店站柜台，这种事不要说在80年代，就是在思想极度开放的前世，当事人也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朱云青这一问直击人性的弱点，林建国陷入久久的沉默。

“大哥，您毕竟当惯了领导，千万记住组织管理才是您的强项，贩买贩卖这些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粗胚吧。”

林建国苦笑一声，“组织管理？兄弟你别开玩笑了，我特么现在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最多回家管管自己的老婆孩子。”

他兀自饮下一杯，手指“笃笃笃”的敲了敲桌面，这是一个官僚为了引起别人注意的习惯性动作，“兄弟，我有两件事交代你一下。”

“您说。”

“第一件事，药厂的那个总支书记的职务我也肯定要交出去，郭书记打算让罗成钢接手，明天就该到位。”

“哦！天哪！”

林建国乜斜了他一眼，“你那么吃惊干嘛，他这人还好吧，再说厂里这一个月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怕他个球啊。”

“我才不鸟他，我那天在他办公室照样冲他爆粗口，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操蛋。”

“第二件事，几个从我这里拿蒲菜的朋友我都一一联系过了，讲明了我和他们的生意到此结束，呵呵，因为昨天没送货，这帮家伙还把我骂了一通。”

“您是说蒲菜的生意往后就做不成了？”朱云青吃惊不小。

林建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兄弟，我这个做大哥的为人就这般不堪？”

他再次“笃笃笃”的敲了敲桌面，“听重点，刚才说的是我和他们的生意结束了，我！懂了吧？我的意思是，今后的生意应该由你和他们直接商谈，这些人秦峰都认识的。”

“大哥，我记得您给他们的价格是一块一毛二是吧？”

林建国点点头。

朱云青转向秦峰，“你马上就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送货。记住，每一家送货的数量不变，价格统一调整为一块二。注意，如果有谁嫌价格高的，你直接掉脸走人不卖给他，明白吗？”

林建国诧异的问，“这么吊？”

“大哥，我这么做，一来是让您的朋友念您的好，毕竟您给的价格低一些；二来，这蒲菜我也是卖一天算一天，等西红柿的事了结之后，我就会张罗建个食品加工厂，对蒲菜进行专业加工。”

林建国脸上的肌肉狠狠**着，“兄弟，说老实话，你就是令我仰望的存在。”

“大哥，让兄弟掏心窝子跟您说句话：您心中一定还挂念着那份看起来十分体面的公职和所长的职务吧，但是，用不了一两年，您绝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保证。”

林建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愿如此吧。”

风从江面吹来，像是经过了冰镇，温凉舒爽，媳妇早就熟睡了，朱云青直到凌晨3点才爬上床，一时并无睡意。

本来，他是想把蒲菜的生意完全交给林建国的，后者帮了自己那么多，值得这份厚礼。但是林建国却表现出了与蒲菜脱钩、切割的意思，用意不言自明，毕竟，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小小的蒲菜才造成了他今天的大变故。

从前，大哥拉了我一把，今天在他落魄时，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报恩啊。

但是，自己这边一时并没有什么适合他做的，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人咋咋呼呼的叫着自己——

“老大，你快醒醒，赵厂长请你立刻到药厂去一趟！老大……”

牛二还在床边大呼小叫，语气急得要死。

朱云青心中一个激灵，看看表，都特么早上9点多了，立刻翻身下床向海狮冲去，“出了什么事？”

“有个罗书记一大早就跑到厂里来，东瞧细看，然后下令所有工人都去礼堂开会，现在卖西红柿的人都排到了厂门口了，也没个人问，赵场长只好自己先上阵了……”

“日他娘的，正担心他来操蛋，果真就来了！”

朱云青刚要上车，忽然瞥见林建国正蹲在水井旁，心顿时吓了一跳，“大哥，您想干嘛？”

林建国掉头对他一笑，“我在看我这张脸，一夜之间，就老得不像样子了。兄弟，我一直在等你起床，和你道个别，我就坐班车回县城去了，冲冲还请你多费点心。”

朱云青急道，“大哥，您先上车，我可能上午就要去找郭书记，正好带您到县城。”

下一瞬，海狮低吼着一路疾驰。

“兄弟，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罗成钢来药厂找事了，大清早就把工人叫到礼堂开特么什么鸟会，严重干扰工人的正常生产！”

“这个鸟书记是干什么的他没个B数吗，我去骂死……这个龟孙……”林建国起初还底气十足，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巨变，气势随之蔫了下去。

海狮进了厂，一路鸣笛，直接开到了礼堂外，罗成钢正在台上对着话筒嘶吼着——

“凭什么你们上一个夜班就可以拿到3块钱，一个月下来起码多拿30块，嗯？这是极不公平的、非法的、严重不负责任的乱搞！目的就是搞乱我们红心公社！我今天在这里撂句话，只要我罗成钢在这里坐镇一天，我就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年头，在体制内，工资制度中平均主义大行其道，工资水平与职工的级别和资历紧密挂钩，而与单位效益、个人贡献大小脱钩。事实上，也正是在1982年，国家才开始提出工资分配制度改革的问题，直到3年之后，才正式发文，确立职工工资同企业经济效益挂钩，贯彻按劳分配的原则。

这两天红心公社的干部都听说了药厂职工一夜之间工资翻番，一个个都不淡定了，有胆大的直接找到罗成钢讨要说法：大家都是相似的级别、资历，凭什么工资天差地别？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人民zheng府？

罗成钢所谓“搞乱我们红心公社”的阴谋论正是源于此。

此刻！

朱云青在台下听了罗成钢几句鸟话便勃然大怒，立刻就向台上冲去。

公社的黄主任见势不妙，死死的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

跟在朱云青身后的牛二则一把扯住黄主任的的确良短袖衬衫的领子，只听“咔嚓——”，他的衬衫便被牛二抓在了手中，露出了光身。

礼堂里的工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