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直到半夜12.00过后，朱云青都没见到双排座的影子，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袭上心头。

娘和媳妇来过几次，让他们去场房那边等，朱云青执意就在这里守着。

他的心里委实有点乱，本来，只等小叔的婚礼一过，他第二天就准备动身去首都，找民航局投石问路了。

但是，因为林建国的事，他的行程必须向后推，确定大哥安全着陆之后才能出发，否则，一辈子良心难安！

大哥这是怎么了呢，难道是被留置了？朱云青的心揪了起来。

“冲冲啊，这两天跟在赵叔后面实习，都学到了什么呢？”朱云青百无聊赖，随口问到。

林冲冲挠了挠脑后，“赵叔跟我说，管理这么多人，一定要学会耳听八方，及时掌握人心动向。”

“哦？他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赵叔挑了许多生产积极分子，口头任命他们为副班长，嘱咐他们有任何事随时可以向他直接报告。”

“嗯！非常好！那你们这几天听到了什么？”

“前两天倒没什么，但是昨天下午厂里的工人都在传一件事，说朱厂长是假厂长，真正的厂长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朱云青心道，定是蒋芳嘴不严往外说了什么，结果以讹传讹，弄出个真假厂长的传言出来了。

“那你赵叔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呢？”

“赵叔对他们破口大骂，说，如果没有朱厂长，不光药厂完蛋，全县种番茄的人也会起来造大反……”

正说着，只见远处一团雪亮的灯光上下沉浮着、震**着，刺破夜色，向着这边快速移动。

“那是我爸回来了吗，叔？”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呢？”朱云青看看表，都特么凌晨1点多了！

双排座到了场子门口，一个急刹，秦峰从车窗探出头，“朱大哥，你……”

朱云青眯着眼，迎着雪亮的光柱往驾驶室里使劲瞧，只见副驾驶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心里忽然一阵狂跳！

“林所长呢？”

“在后排躺着呢！”秦峰笑道。

我勒个去！

几分钟后，四人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林建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晦暗，眼神呆滞。

林冲冲小声道，“爸，我和朱叔一直在大门处等你，到现在都没吃呢，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林建国眼皮翻了翻，朝原封未动的酒菜扫了一眼，软耷耷的道，“兄弟，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活。”

朱云青则盯着他依旧红肿的半边脸颊道，“大哥，你的脸，是……”

秦峰暗地里向他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建国切了一声，“小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敢说我来说好了，我特么被郭书记抽了大嘴巴子了。”

朱云青尬得要死，赶忙夹了一大块红烧蹄髈递给他，“来，大哥，我们都先垫一垫，马上慢慢说。”

四人狼吞虎咽一番，将桌上的荤菜干掉大半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大哥，把情况说说吧。”

林建国长叹一声，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仿佛不知前面的路在哪似的，又一屁股坐下。“我按你说的，借口家庭原因，向郭书记请辞。但是……这个伎俩怎能骗过郭书记的火眼金睛，他直接逮着我追问真实的缘由，不得已，我说了实话，然后……郭书记抽了我一个大嘴巴子。他抽的那么狠，居然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抽断了。”

卧——槽！朱云青暗自惊呼。

“我和秦峰慌忙送书记去县医院，又是摄片，又是打石膏上夹板，一直陪着他到很晚。”

朱云青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涌出了一股暖流，书记这一巴掌抽出来，就像一个大家长教训不听话的孩子，看起来狠其实是亲。

林建国歪着脑袋瞧着天上的星星，“书记和我谈了不少话，说新州商品交易大楼的事很快就要启动了，他和万县长正考虑让我来具体抓这件事，没想到我这么不争气……”

他兀自说着，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林冲冲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我们把书记送到家门口，书记看着我许久，吩咐我把肖峰的事处理妥当，绝不能由他兴风作浪让县委难做，才挥挥手让我滚蛋。”

“郭书记是个好人，他做的事或许不能用对错来衡量，但是分明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温度。”朱云青感慨道。

“是。所以我深深觉得愧对书记啊。我后来回到招待所收拾东西，兄弟你知道吗，我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

朱云青明白，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就像背井离乡一样的痛。

他亲自给林建国满上一杯，“大哥，您看开一些，这些都是昨天的事了，兄弟先祝贺您平安落地。”

林建国呼出一口浊气，抓起酒杯就往嘴里倒。“兄弟，我后来在所里看到肖峰了，这个龟孙一见我就绕道走，这是怎么回事？”

朱云青将做局的事一说，林建国一把薅住他的手，“既然如此，那我还辞职做什么？”

朱云青苦笑一声，“大哥，您难道看不出我这完全是诈唬吗，较不得真的。您这事就是颗雷，迟早有爆的那一天，知道吧？”

林建国盯着一方虚空，愣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兄弟说的是，可笑我自己还不死心。”

“大哥，您眼下有什么打算？”

对林建国这样的人，朱云青其实是非常希望他能加盟过来帮自己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正科职干部的出身，具有强烈的自尊，岂会轻易寄人篱下？

“兄弟，事发突然，我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呢，这次上海之行对我的震动不是一星半点。我就想啊，鼎新纸品厂的老刁，华亭路上的那些卖服装的摊贩，他们活得不也挺滋润的吗？正好，县里一两个月之内也会建商品交易大楼，我到时候一定拿下一个大铺面……”

林建国愿意接受事实重头再来，这是好事，但他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大哥，在华亭路上，那些摊主都躲在衣服架子的后面，有人上前询问才迎上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怕太阳晒？”林建国迟疑着答道。

“哦……大哥，如果我说他们是害怕看见熟人，您信吗？”

林建国傻傻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