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震惊两个公社
另一个更大的打击已经早早圈定在沈幽兰头上,只是她自己一时还不知道而已。
那天,左所长送来税务、工商等几家联合盖着大印的红头文件通知所有个体经商户在规定的某日上午七点赶到洪涧铺镇会议室开会的时候,沈幽兰还是满面春风“喔喔”地答应着,甚至觉得这开会的事还来得太迟了。“公家办事呀,就是拖泥带水的,查一次税哟,硬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她放心里抱怨着。
这天正好是星期日,她头天晚上就同丈夫商议好,开会这天干脆把店门关上,免得她人在那边开会,心里老是惦记着店里的事情;一心挂两头,烦人。其实,她并不是热衷于那个会议,所以急于盼着参加那个会议,她是另有想法。她早就听说洪涧铺的人会做生意,生意不仅是做得大,而且做得活,她一直想去看看,去学习学习,但就是没有时间。这次两个镇的会议放到一块儿开,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定得去细细看个究竟,学习学习人家老生意人做生意的经验。
去洪涧铺的时候,她同黄玲香搭的是同一班车。因为那天晚上何敬民在她家有了不轨行为,她这天见了黄玲香反而觉得是自己做了一件有愧于黄玲香的事,刚一见面脸已红到脖颈下,就有意回避,想去车厢后面的座位坐了。
坐在前排的黄玲香就嚷:“呃,老庚,躲着我干吗?”就赶过去坐到一起,见她脸红得像敷了胭脂,就笑着在她耳边咕哝说:“准是昨晚干了那事!唉哟,你别掐我!不是干了那事,脸怎么这么红?”
沈幽兰又在她腰间掐了一下,说:“一天到晚把那些东西挂在嘴上,坐车嘴也塞不住!”
黄玲香又在她耳边咕哝着,说这些全是她听那些男人们说的……
说着,车已开动。黄玲香晕车,就靠在座位上微微闭上眼睛,也闭上了她那张闲不住的嘴。沈幽兰无事,就倚着车窗,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致。
车过五溪,已进入洪涧铺的地界。再往前行,就摆脱了车在深山夹缝间穿行的沉闷,窗外的视野已渐渐开阔起来,山峦也变得疏散、矮小了;阳光已不再是大山区那种直自高天飘逸下来的一束光带,而是洋洋洒洒,广为普照,一片灿烂。再往前行,大地似乎开始在倾斜:西方依然崇山峻岭,东边却是一片辽阔的山地平原。在那一望无垠的山地平原上生长着团团树丛,片片竹海;树丛竹海深处,透着亮亮的白墙,袅娜的炊烟;炊烟汇成片片薄雾,薄雾在树丛、竹海、村庄的上空飘浮、游动……
“难怪说洪涧铺人生意做得大喽!这么大的乡脚,生意能不大吗?”沈幽兰知道洪涧铺不比孤峰铺,孤峰那些大坑小坑的山民买商品,除了上孤峰街以外,还可以到弋河、到县城去,而洪涧就不同了,它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洪涧铺是这里唯一的集镇,周围的村民买东西除了这个集镇就很少再去更远的地方。
“这真是鼻涕掉进嘴里——落着吃的!”沈幽兰很是羡慕洪涧铺生意人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似乎就找到了洪涧铺生意做得大的真正原因所在,就不得不自叹弗如!
车到洪涧铺刚好七点。那时开会有个顺口溜,叫“七点开会八点到,九点领导作报告。”这七点当然不可能马上开会,与会人只是进会场张望一眼,见主席台上空空如也,就又纷纷出去找地方消磨时间去了。这时候也是黄玲香施展外交才能的最好机会,就邀沈幽兰去税务所,说何敬民有个小学同学在县税务局工作,说不定这次开会也会来的,要是来了,可以先从他那里打听打听补税的消息。沈幽兰说:“该怎么补就怎么补,打听也没用。”黄玲香就扭着那肥大屁股走了。
其实,沈幽兰早已有了要去的地方:她要借这个机会去看看盛茂财店里的生意究竟有多大,更要学学盛茂财这个老生意人是怎样把生意做精做活……
洪涧街确实比孤峰街大得多。孤峰街就那么一条直筒子。洪涧街就大不一样了,曲曲弯弯的街两边一色青砖马头墙、东瓜枕头梁的瓦房店铺,街道的宽窄虽然如孤峰街差不多,但街心那些留有深深车辙痕迹的麻石条却远比孤峰街上的整齐、完整;这早饭的时间早已过去了,但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古老的铁匠铺里的锻造声和现代音响的“嘣嘣”声在这不宽的街道上交织传送碰撞,给老街带来了很多青春活力……
盛茂财老店就在前面了,沈幽兰正要过去,就见黄玲香扭着大屁股已从哪里骚扰一圈过来,远远就喊道:“幽兰嘞,告诉你一个特大消息!”就风风火火来到沈幽兰跟前,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我到税务所找到了何敬民那个同学,他告诉我,这次查税呀,在我们两个镇查出了一条大‘鱼’!他说了,对这个特大的个体漏税户,就不仅是补税,还要罚税,而且罚得相当厉害!”
沈幽兰不以为然,说:“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就是这个?”她看一眼黄玲香,心想:“反正我是‘小蟹打小洞’的生意,再大的罚税也轮不到我头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管那闲事干什么?”她这样想,心情轻松,就向黄玲香一撸嘴,说:“走,陪我到盛茂财店里去看看,都说他生意做得大哩!”
黄玲香不去,说:“我还要去找一个人,非把这两个公社最大的一条‘鱼’打听出来!”
沈幽兰说:“你真喜欢管闲事,这条最大的一条‘鱼’是你吗?是我吗?真要是你、是我,那真是发了!补税多,不正说明赚的钱也多吗?还是去看看人家盛茂财是怎样做生意的吧!补税罚款的事等开会不就知道了。”
黄玲香没有依从,又独自跑去打听那最大一条“鱼”的事。
沈幽兰只得独自去了盛茂财那里。
盛茂财的店铺是三间屏风老店,店内左中右三方全是排列着整齐的商架。左边三顶,一色塞满着羊毛线、开司米,五颜六色,让人一眼看去,就感觉是货源充足;正面四顶商架里摆放的全是烟酒糖果,以及大包小盒的馈赠礼品,琳琅满目,让人觉得这里是百货俱全,应有尽有;右边同样三顶,排列的是鞋类、雨具、化妆品之类……虽然老房作店铺光线有些灰暗,但配有高亮度的日光灯,加上商架门上玻璃板光的折射,整爿店里倒也欣欣然、盎盎然,充满着吸引顾客的无限活力。
盛茂财不能满足已有店面的宽敞,也学得江城长街的做法,将每天清早卸下的槽板支架在店前,堵进街心,将顾客最常买的日用百杂货堆放在槽板上,形成“店外店”,以吸引顾客,招揽生意……
沈幽兰再看看周围店铺,就觉得那些无论是店面还是货源,都无法同盛茂财店相提并论!就心想:“难怪都说姓盛的生意大喽,半点不假!这次补税的那条大‘鱼’,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盛茂财这次开会是近水楼台,不到开会时间是不急于去会场的,他要抓住这点点滴滴的时间,忙着店里的生意。一个站在“店外店”前买暖水瓶胆的乡下老头大概是嫌瓶胆的价格高了,正在一旁犹豫,盛茂财就一手抓住瓶胆口,满脸堆笑地把递到老头面前,用手敲着瓶胆“当当”响,说:“我这批瓶胆都是上海货,质量特别好,进了三件,两天不到就卖得只剩这一只了!老实告诉你,我这瓶胆的进价就是八块五,好歹就剩这一只,算是我为你批的,照本给你,八块五!要是赚了你一分钱,我就是你的儿子,就是想钱抓药吃!”
老人接过水瓶胆,付过钱,喜嗞嗞地走了。
盛茂财看着远去的老头,抖了抖手中那张钞票,笑着摇摇头,说:“生意难做哟!”就看见了沈幽兰,立即收住嘴,将钱插进胸前工作服的口袋,故作惊讶地说:“呀,小沈?你真稀客!是来开会的吧?先坐一下,我把这两个生意做好就泡水给你喝。”
沈幽兰说:“你忙,我是来看看。”也不坐,就侧身站在盛茂财“店外店”的一旁,仔细打量那店里的花色品种。看着看着,她就吃惊起来,自言自语说:“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说黄玲香的‘知青店’生意大,和这姓盛的相比,她那‘知青店’能算老几呀!”
这时,盛茂财已乐呵呵地做完几笔生意,见门前没有了顾客,就抬腕看表,说:“哦,快九点喽,该去开会了!”似乎这才想起没让沈幽兰进店喝茶水,就说:“小沈啦,是不是进店里去喝点水?”
沈幽兰当然不会去。
“小沈啦,听说你的生意做得相当好哇?”在去会场的路上,盛茂财眨着一双老鼠眼问道。
想着刚才见到盛茂财店里的生意,沈幽兰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就说:“我那叫什么生意,‘小蟹打小洞’,哪能及你的一个零头呀!盛大哥,你的生意真大,恐怕在我们两个乡镇的个体户中,都没人能比得过你哩!”
“哪里哪里,”盛茂财快活得闪动着两颗小眼珠,说,“听说还是你们孤峰的个体户生意做得大呢!”
沈幽兰笑了,说:“盛大哥就怕别人说你是‘万元户’了!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孤峰的个体户不就算黄玲香的‘知青店’要大一点,她能和你的店相比吗?”
盛茂财认真起来,说:“真的,听说这次补税最多的就是你们孤峰的个体户呃!这消息可靠得很嘞!”
“这怎么可能呢?”沈幽兰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不骗你!我这话是从税务部门听到的。不信,马上开会就知道了!”
就在沈幽兰仍在半信半疑、猜测孤峰有哪家还会超过盛茂财店里生意时,那份白纸黑字材料上早已赫然打印着一段文字。会场上,当县税务局长快念到这段文字时,为引起全场与会者的注意和警觉,特意足足停顿了两分钟,接着才提高嗓门,一字一顿地念道:“经过反复核查取证,这次漏税最多的就是孤峰中学小店的沈——幽——兰!”接着又念道:“按照政策规定,补税二千零四十元整!”局长反复用手势制止住与会者的大为震惊和议论后,接下又念道:“根据检举和我们的查证,沈幽兰小店多次利用自己的执照为他人批发超越该店经营范围的商品,经研究,另罚款一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