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爱情要吃饭(1 / 1)

师娘 强疆 2100 字 8个月前

第十七章 爱情要吃饭

那是秋夜,一轮明月孤独地在破碎的云层中穿行,她那时有时无的清辉就映照得远近青黛色的山地忽明忽喑暝灭不定。苦竹岭虽然不及孤峰岭高,路也不及孤峰岭陡,但山道远比孤峰岭的长。山上没有成片的树木,清辉洒来,凭直觉,沈幽兰就知道那影影绰绰的哪些是榉树,哪些是枫香,甚至可以辩认出哪些是坟茔,哪些是岩石。这夜没有风,也没有秋虫的呜叫,偶有“沙沙”的声响,那是枫叶或是榉叶飘落时碰擦到残枝败叶上发出的短暂而微弱的离情!

晚上,大队招待了辛苦一天的周校长。饭后,刘书记要留沈幽兰在大队陪周校长过夜,第二天再派人将周校长送回公社。沈幽兰执意要连夜赶回去,说家里有急事,周校长也帮着证明,说下午确实有人送来条子。姑娘们的事,刘书记也不便多问,但对一个姑娘晚上要走五六里的夜路,还是放心不下,就要派人去送。沈幽兰死活不肯,刘书记只得作罢。

沈幽兰夜间不让人护送,这是有她的想法的。找女的送吧,等把自己送到家,那个女的又怎么办?再送人家回去,那不是“张郎送李郎,一夜到天亮”吗?如果找个男同志送,那就更不方便了,一个姑娘家让男的送行,荒山野岭黑古隆咚的,假如男的一时心术不正,那……即使男的心地好,没有那些想法,但这样走长了,山里人的头脑不比城市的,他们能不无风掀起三尺浪,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姑娘家,何必呢!”沈幽兰平时就是这样想的,何况现在是夜晚!

小时候夜间出门,母亲就经常叮嘱她说:“夜晚走路千万莫回头。人的肩上有两盏灯,照着走路不害怕,要是一回头,鼻孔出气就把肩上的两盏灯火吹灭了,人就越走越害怕!不回头是没事的!”

妈每次都说得活灵活现。起初,沈幽兰并不相信;这次不能不相信了。开始她并不知道害怕,走着走着,就害怕起来,老是觉得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她就紧张得将眼睛的溜溜地在四周扫视,两耳全神贯注地谛听着周边的动静;她最注意的还是背后,因为她最担心的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背后跳出一个人,将她拦腰抱住!真到那时,就是嘶喊也来不及了!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会分散精力,精力分散就很难分辨周围那些细微的声响!这时候,她很想听到一只鸟儿平和地鸣叫,因为平和的鸟叫就可以说明周围没有任何可以使它害怕的东西在潜伏!但是没有。还是只有树叶残落的声响。

沈幽兰有意甩动着双臂,加大着身体摆动的幅度,将那根既粗又长的辫子就在胸前背后悠来荡去——她觉得这样很有气势,很有气魄,也很威武,就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尽管作了这些努力,但没等上到岭头,她身体那些沟壑之处还是汗水津津了!

于福一天前从大学请假回来,沈幽兰是知道的。而且在今天一早,他就到她家来了,就在门前的稻场上碰到要去大队的她。见她要走,就有些急,说:“你马上就走?”

沈幽兰若无其事,平平淡淡地说:“是的。这几天大队事多,忙招生哩!”说着,就准备离开。

于福从身后追上来,纳纳地问:“你不去不行吗?我、我……”就用手挠着头皮。

沈幽兰还是冷冷地说:“不行!我和招生的老师约定了时间,去迟了人家会着急。”

“那你晚上也不回来?”

“不回来!”

“那——我只有一天假,明天一早就要走……”

“念书嘛,当然要遵守学校纪律。”

“不!我、我这次回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其实,沈幽兰什么都明白。她知道于福这次从学校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更知道这天早上他找她要说些什么……但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要将她那一块情感的天地给彻底禁锢,决不让凡是带有一丝一毫那层意思的干扰有隙可乘!中学老师来招生,为她提供了离开他的理由。

“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人家周校长正在等着哩!”

就这样,沈幽兰毅然离开了特意从大学赶回来看望她的于福。

“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早上不是好好的吗?”下午接到那纸条的瞬间,沈幽兰既是怀疑,又是着急。就想到于福要是真病了,也一定是因为她早上那态度不好而使他伤心得的病!“这种事是有的。为这事,还有多少男人会抑郁而死去!”就觉得于福要真是病了,她真是难辞其疚!于是,也就在接到那纸条的瞬间,她立即就作出要连夜回去看看于福的决定。

“我是他什么人?就是他真的病了,我着急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急着去看他呢?”路上,她又反复想着。她也几次想不去理睬这事,但就是做不到!

上了苦竹岭就属孤坑的地界了,就能看到孤坑那散落在孤峰山脚下三处小村庄的灯光,从那些稀微的灯光中,她能分辨出哪家灯光是哪家。沈幽兰胆壮了,就重重地舒了口气,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家是最安全的地方,接近家也就是接近安全。

她本来是想去于家坳于福家的,但转念一想,就觉得大不应该。“怎么?我成了人家的菜园门,谁都可以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就那么没有骨气?”她知道这次去了,于福一定会谈到婚姻的事。想到婚姻,她就厌恶极了。

她也知道于福对她一直很好,只是之前有了姓何的在前面,他不好过多地同她来往,他的心她是知道的。于福上大学那天,她没有去送行,但她很快就接到他从大学写来的信,责怪她不该这样,并在那封信中第一次公开向她提出求婚!“要是他继续在家做田,哪怕就是当民办教师,也是可以同他谈的;可是,他现在是大学生了,虽然将来也是个吃‘皇粮’的,但他是要当教师的,教师不同于干部,干部可以带农村家属,教师是不行的。这怎么能结合呢!要是结合了,将来两地分居,那种生活怎么会幸福呢?”她想得很周全。

尽管干福一次次来信,一次次请假来找她,她都明确地同他说了,明确地拒绝了。

“既是拒绝了,还去看他干吗?他生病?他生病又关我什么事?我是他的姐姐,还是他妹妹?深更半夜地往他家跑?那跑去算什么?”沈幽兰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傻,这天晚上做的事是不是太荒唐!想到这些,就调转头,准备从另一条路回自己家去。

就在越时,身后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吓得沈幽兰大吃一惊,就下意识地大声喝道:“谁?”就作出反抗的准备。

“是我。幽兰。”

于福站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沈幽兰的心开始平静。夜色遮掩着她一脸的紧张。

“我、我担心你回来晚了会害怕的,特来接你。”

“我天天晚上回来,谁要你接我。”幽兰有意在冷落对方。

“不,我知道接到条子,你晚上一定会回来的!”于福说得十分肯定。

“什么条子?谁接到你条子啦?我这不是回家吗?”沈幽兰撒着谎辩解。

于福就笑了,说:“你骗谁?看你这路是通哪里的?”

沈幽兰懊恼极了,很快又强辩说:“什么?这不是去我家的路吗?哦,天黑,我看错路了!”说着,就变得主动出击:“你不是说生病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都大学生嘞,还学会说谎!”

于福就笑,说这是纯真爱情的谎言!

云彩散了,圆月远离了中天,秋夜更静。

于福已挨近了沈幽兰,已感觉到幽兰那幽幽的香气和那急促的鼻息,甚至已清楚地听到对方那砰砰心跳的响声。他想亲吻一下她。

“这不行!”沈幽兰还是果断地推开了他。

于福不敢勉强,连忙松开手;但心里却很痛苦,说:“答应我吧,幽兰!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是爱着你的。有个诗人说过:爱像一只迷路的鸟,我被捉住了!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念书也会念不进去的!”

沈幽兰的手有点儿乱:一会儿缠绕长辫,一会儿又把松开……

于福还在哀求:“幽兰,你是知道的,从小你就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后来你有了何敬民,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痛苦吗?我知道,人是不能夺人所爱的,我就把这种痛苦深深的埋在心底,把所有的勇气都放在读书上,我要拚命地读书,想以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想以读书来冲淡对你的眷恋……现在姓何的已经无情地离你而去了,我才敢大胆向你表白,你为什么还不答应呢?你是真的不同意,还是在故意折磨我、折磨你自己呢?”

“于老师,算我求你,不要再说了,行吗?”沈幽兰已在流泪,泪水就流落在手中的辫梢上。好在是夜晚,于福并没有看见。

“我不说了。但你得答应我呀!你知道我对你……”于福似乎在哭泣。

沈幽兰重新将辫梢悠回到身后,变得异常冷静,说:“于老师,说句心里话,我们从小就像兄妹,说友情,说相爱,都可以。但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已不再是那时的放牛娃了,应该成熟了,懂得爱情和成家永远是两回事。爱情可以甜甜蜜蜜轰轰烈烈一时,但成家却是要生活要吃饭的;轰轰烈烈的情感是不能代替生活和吃饭的,更不能代替一生的幸福!”

“生活,说到生活那就更好办!”于福高兴了,说,“我俩要是成了家,将来我在学校当老师,你在大队当干部,我拿工资,你拿工分,还愁我们没有饭吃?还愁不会幸福吗?巴尔扎克——巴尔扎克你知道吗?他是法国大作家,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说过:在恋人的心目中,百万金钱只是粪土,唯有他们的手和所佩戴的胸花才价值千百万!幽兰,你听,他说得多好啊!幽兰,你还犹豫什么呢?为了爱情,你就答应我吧!”

“不行!那是你们读书人和热恋得头脑发昏的青年人说的疯话!我俩的结合,将来是肯定要吃苦的。我不会答应的!”

圆月已经下山了,零零散散的村灯逐渐稀少了。孤峰远近的山岗、树木、房屋,全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近处,偶尔有一点两点晶亮的东西在闪烁,那是下霜了。

“回去吧。要是冻病了,明天真得不能上学了。”沈幽兰看见于福像木鸡般呆立在霜地里,她就像一位老练的大姐在劝解着。

“你不同意,那叫我怎么办啦……”于福似乎在绝望,在痛哭。

女性的伟大就在于她能在痛苦中显示出极度的冷静。见着于福伤心的样子,沈幽兰就劝道:“于老师,就算听妹妹一句话吧,你往后成家的机会很多。我听说了,中学有很多年青的女教师,等你到中学工作了,就好好挑选一个,夫妻双方在一起工作,双双拿工资,同进同出,那才叫真正幸福呢!”停了一会儿,又提醒说:“但你要注意,姑娘丑一点没事,只要人贤惠,工作好,会过日子就行。”就又说:“你们男同志最大的坏处就是找对象只看姑娘的脸模子漂亮,不看人品,这是最危险的!如果这样成了家,等发现对方的短处,就已经晚了……于老师,这是谈恋爱千万要注重的!”沈幽兰想用这最后的一次机会,尽量为他考虑周到、详尽些。

“那、那……”于福不知所措。

“听我的话吧。于老师,我不会害你的……”

那天晚上,沈幽兰同于福在苦竹岭山麓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很久。最后,于福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兰,让我拉一下你的手,行吗?”

天很冷。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