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同志,来,认识一下,周兴国,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一只白晰而细长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金恩华有点无措的手。?
果然是地委新来的周书记,金恩华更不敢坐了,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局促的表情一览无遗。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大的官,说不紧张就是骗人,尤其是周书记身上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摄人之气,他从未在刘书记那里体验过,感到陌生而又新鲜,既吸引人又具有震慑力,让你坐立不安,避无可避。?
周兴国仔细的打量着金恩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的接触基层来的干部,以前他一直是机关里的一员,如果不是改革开放的东风和干部年轻化的机缘,他还是国家计委里的小科长,党校学习一年后到了一家国企,二年前作为中组部的下派干部来到之江省,担任省计委付主任,从那时起他知道了一个叫天州的地方,没想到天州前任地委书记调走,他鬼使神差的被破格任命为天州地委书记,才三十六岁,之江最年轻的地委书记,在别人的眼里是春风得意,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所顾虑,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全身的领域,他的履历中没有上山下乡的一页,农村,只存在于长辈脸上刻着的记忆里和嘴里时常冒出的念叨中。?
面前的小伙子完全没有印象中的农村基层干部的影子,在些许的局促后重新从容和镇定起来,他暗自点头,小伙子在他和刘希才之间,很恰当的掌握了不同的分寸,这就是细节的涵养,那怕是装出来的恭敬,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功夫,没有机关里常见的机械和戒心,也没有以前见过的来机关办事的惶恐和谄媚。?
“小金同志,别紧张嘛”,周兴国亲切的微笑着,至少对自己的震慑力还是满意的,“坐,坐下说话。”?
再不坐那就不叫礼貌叫矫情了,金恩华慢慢坐下去,却保持着随时准备站起来的姿势,以一种恭敬的表情看着周兴国。?
幸好刘希才及时的走进来,让金恩华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习惯『性』的站起来道:“刘书记。”?
刘希才摆摆手:“坐下坐下,方家老幺说了,问清楚了一定给你个交待,哼,简直是欺人太甚。”?
金恩华正欲开口,重新坐回到周兴国旁边的刘希才笑道:“臭小子,我知道你是英雄义气,不是专程为区区小事来天州告状的,可我刘希才碰上了,总得嗯哼几下嘛。”?
金恩华又坐了下来:“谢谢刘书记。”?
刘希才似乎对“刘书记”这个称呼很受用,好歹也是地委付书记嘛,嘴里笑道:“周书记,这小子知道你的身份了吧,怎么样,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大英雄金乡长,一招能置人于死地的月河好汉。?
周兴国也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嗯,小金同志不错。”?
刘希才话语中多少带着些许得意。金恩华憨笑着,不敢开口说话。?
周兴国站起来,“老刘,那我先过去了。”两个人握了握手后,周兴国转身又向金恩华伸出手来,“小金同志,到了天州可要多住几天。”?
金恩华稍为楞了一下,马上伸出手去。?
刘希才把周兴国送了出去,关上门转身凝视着金恩华:“臭小子,总算没忘了我。”?
金恩华眼睛一阵湿润,叫了声:“刘书记。”?
刘希才指了指门外问道,“感觉怎么样?”?
金恩华微笑道:“官气『逼』人,内外兼修,故意『露』出破绽,让我猜出了他的身份。”?
刘希才点点头:“哦,看得出,周书记对你的第一印象不错。”?
“总感到他和你还有王书记他们有所不同,金恩华说道,不象你那么平易近人。”?
“骂我是不,新时期的风气新时期的官,要学会去适应社会,适者生存嘛。”?
刘希才把金恩华拉到沙发上坐下,“好了,别记着那事了,骂也骂了,反正又收不回去,本来嘛,我就是老东西一个,以后想骂,就在肚子里骂吧。”?
“刘书记,”金恩华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我以后不会骂你了。”?
“哼,口是心非”,刘希才说道,“向家丫头那事,我有点不地道嘛,连老王头都骂了我好几天。”?
金恩华待着机会问候道:“刘书记,你身体还好吧,看上去你比以前瘦了。”?
刘希才挥挥手,“你天州辛苦一趟,不会是看我身体好孬吧,说,来干什么了?”?
“是这样的,刘书记”,金恩华拿出一张纸递给刘希才,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乡有一个村民叫林二同,今年三十三岁,在部队待过九年,作为排长参加了四年前的南疆自卫反击战,是个战斗英雄,可是因为犯了群众纪律,被开除党籍军籍,作为退伍兵回到月河,因腿上有伤不能干农活,就带着一家来天州做点小生意谋生,前不久,不知道为什么,被地区行署办公室缉私科扣留了,因为,因为他是我们乡武装部长李红年的妹夫,所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哦”,刘希才看看手中的纸条,盯着金恩华问道,“是你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吧?老实说,这一年你捡了多了洋捞,害得整条月河上下,各乡跟风似的争着成立了缉私队。”?
“嘿嘿”,金恩华不好意思的一笑,“刘书记你是知道的,我们月河乡可没有公开的缉私队,就是民兵巡逻的时候,顺便捡了点而已。”?
“算你小子聪明”,刘希才笑骂一句,“以后不要再干了,这个缉私科是我主张搞的,还没正式开张呢,你倒好,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
“刘书记”,金恩华起身急道,“请你一定要帮帮他,不能让咱们青岭的英雄流血又流泪。”?
刘希才点点头,凝重的说道,“好一句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嗯,那个科长大老张是个东北人,我亲自选中的,老资格了,硬头皮不好说话的人,我先了解一下,人嘛,当然得想个办法。”?
金恩华松了一口气,“谢谢刘书记。”?
刘希才的目光变得慈和起来,“你先住下吧,下午我有两个会议,你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
金恩华走出刘希才的办公室,却惊喜地看到一个亮丽的倩影,那不是肖兰辉又是谁??
心头一热,精神更是为之一振,刘书记官当大了,不是在青岭那样随便想见就见的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天州,正愁下午怎么打发呢,兰姐就象及时雨样的出现了。?
肖兰辉柔声说道:“傻看什么呐,是老李告诉我的。”?
金恩华瞅瞅宁静的走廊,嘿嘿一笑,低声道:“我说么,还是我的女人关心我。”?
肖兰辉狠狠的在他的右臂上拧了一把:“该打,下次让方文莺打烂你的臭嘴。”?
“兰姐,我可早饭都没吃呢”,金恩华开心的乐道:“刘书记又不留我吃午饭。”?
肖兰辉哦了一声:“到我家去吧,就在这后面。”?
肖兰辉的家门口,一个老太太正在开门,肖兰辉走上去扶住她的手,帮着推开了门,甜甜的叫道:“妈。”?
“兰子,你怎么回来了?”老太太发现了身后站着的金恩华,慈祥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妈,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小金书记,我认的干弟弟”,肖兰辉站在老太太身边向金恩华眨着眼睛:“恩华,这是我妈妈。”?
金恩华忙道:“阿姨,你好。”心说,我几时又变成干弟弟了??
老太太似乎毫不意外,一脸慈和地笑着:“好好,进屋吧。”?
“妈,我们来天州办事,早饭都没吃呢。”?
“?哦”,老太太顾不上再打量金恩华,微笑道:“兰子,你陪小金坐,我这就做饭去。”?
老太太进了厨房,肖兰辉给金恩华倒了杯水,“坐吧,还楞着干什么。”?
说慌也不脸红,金恩华轻笑道:“我几时成了你的干弟弟了,有这么介绍领导的吗?”?
肖兰辉白了他一眼,幸福的眼神毫无顾忌的开放:“这位同学,你想要老师怎么介绍?”?
金恩华诞着脸:“怎么说,我这也算是准女婿见丈母娘吧,起码也够得上男朋友级别。”?
“臭美”,肖兰辉作势打了一下,指指厨房:“领导老实待着,我去帮忙了。”?
肖兰辉小女人的一面,是金恩华最喜欢和陶醉的,那就象小时候的姐姐那般熟悉和亲切。他顽皮的跳将起来,坐到最靠近厨房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装看,耳朵却偷听着厨房里的谈话。?
“兰子,我们几时搬家?”?
“妈,那边房子已经腾出来了,这次回来我们就搬过去。”?
“看你的样子,月河真有那么好?”?
“当然,你去了就知道了,你要闲得慌,可以去中学当代课老师,月河的师资力量很薄弱,孙校长他们一定非常欢迎。”?
“唉,妈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妈,放心好了,月河就是我们的世外桃源。”?
“嗯,你气『色』是好多了,这阵子没再犯病吧?”?
“没有哩,妈,我也奇怪,到了月河,我的病好象没了呢。”?
“哦,丫头,别以为妈看不出来,妈当了三十年的老师,哪个小姑娘有一丝丝早恋苗头,我一瞅一个准。”?
“妈,你说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姑娘。”?
“嘴硬,你现在就象个小姑娘,别以为妈老了,眼睛可亮堂着,我问你,他真是你认的干弟弟?”?
“是呀,怎么啦,妈不是很想有个儿子吗?”?
“丫头,你的眼神把你出卖了,爱恋中的女人与众不同,你现在也是,别忘了,你每次回家,口中都挂着人家的名字。”?
“妈,别瞎说好不好,人家还是个孩子,差着七八岁呢,我一厢情愿也没用。”?
“总算承认了,嗯,小伙子挺棒,不过,可不能害了人家。”?
“妈,你真觉得他不错么?”?
“我女儿的目光几时差过,唉,丫头,要怪你爸爸,毁了你这一辈子。”?
“别难过了,妈,我觉得现在挺好,咱们搬过去,安安静静的生活。”?
“嗯,丫头,只要你高兴妈就开心了。”?
“妈,我觉得现在很幸福很充实。”?
……?
“吃饭啦”,肖兰辉喊了一句,轻快地来回忙碌着。?
老太太的热情让金恩华受宠若惊,望着不断夹送过来的菜,脸上开心的笑着,向肖兰辉投过去得意的一瞥。?
肖兰辉故作恨恨地踩了金恩华一下,嫉忌的说道:“妈,你可太偏心了。”?
老太太笑道:“小金是客人,又是你的干弟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