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四)
三天之后的下午,千叶刚下了课,正往办公室走时,突然接到了中野雪打来的电话:“千叶,我想问你一下,你妈妈以前是不是京都大学毕业的?”
“是啊……”千叶当即点了点头。随后,她有些疑惑地问,“中野,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件事,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那么,千叶,我再问你……你妈妈以前是不是叫及川夏树?”
“没错。”千叶越发诧异了,“奇怪……中野,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想问我这些事?”
“千叶,是这样的,今天午间休息时,清川先生突然向我问起了和你妈妈有关的事……不过,惭愧的是,我对你妈妈的情况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因此,反而要由她来告诉我。”中野雪笑着说。
“是吗?莫非……清川先生以前认识我妈妈?”千叶顿了一下,“因为一直都有人说,我和我妈妈年轻时很像,所以……”
“我想应该是。”中野雪笑了笑,“清川先生说,你很像她以前读大学时的一个学妹……怪不得俗话会说,母强女不弱,千叶,原来你妈妈以前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原来如此……
千叶这时终于明白了,那天她和清川梓在医大的附属医院里邂逅时,对方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原来,清川梓和她的母亲极有可能是旧识。
不过,就算当初,她的母亲和清川梓一样,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到了现在,显然也已经无法相提并论了……人生在世,不进则退,就是这么残酷。
当然,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却很难说,她的母亲这一生就比清川梓更为失败,说不定,在很多人的眼里,反而还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观点。毕竟,如果从“寻找幸福”这个被绝大多数的女性奉为终身职业的角度来评判,她的母亲肯定就比失去了丈夫的清川梓要成功得多……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各人有各人的因缘,各人有各人的际会,那么,又有什么好比较的呢?――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行。
或许,我们在生活里遭遇到的绝大多数的苦痛,其实都并非由生活的艰辛强制赋予,反而是自己在无意义的比较中主动揽得……那又是何苦?当然,又或许,喜欢攀比,已是人类的一种本性,绝大多数的凡人都无法克服……既然如此,不妨食之如殆,反正,现实的苦乐,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么,中野,清川先生有没有说,以前……她和我妈妈很熟什么的?”千叶问。
“这倒没说。”中野雪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总之,清川先生好像对你极有好感……对了,千叶,她还说,这个周末,她也想邀请你去她家里做客。”
“中野,你说,如果那个时候,清川先生和我妈妈只是点头之交的话……我这样去她家,会不会不太好?”千叶有些迟疑地说。
“这有什么不好的?千叶,你随便拒绝别人才不好呢。就算那个时候,清川先生和你妈妈只是泛泛之交,但她直到现在还能记得你妈妈的名字,是不是已经很了不起了?当然,这件事,我也只能随口说说……我想,以清川先生的认真严谨,她肯定是会亲自向你提出邀请的。”——
那天晚上,千叶在书桌前看书时,不知为什么,白天时中野雪说的那些话一直都在她的脑中盘旋着,挥之不去。她见实在是毫无效率可言,于是便干脆放弃了学习,拿起电话拔了在伦敦的星野家的号码。
“这里是星野家。请问,你是哪一位?”来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夏树。或许是因为生活在说英语的国家的缘故,她用的是英文。听着母亲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的伦敦腔,千叶不由想,或许,她的母亲和清川梓相似的那一面,直至今日,也并没有完全消亡。
“妈,我是阿树。”
夏树当即高兴地说:“阿树,你现在怎么样?――你好像很久没有打电话给我了。”
“我很好。妈,真是对不起,因为最近有点忙……”千叶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电话居然能令母亲如此欣喜,心中不由暗觉惭愧,“妈,你还好吧?”
“还好。”
“星野叔叔和Alice呢?他们也还好吧?”
“都挺好的……阿树,你现在在做什么?”夏树问。
“在看书。――妈,你呢?”
“我吗?在打扫卫生。”夏树顿了一下,“阿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妈,是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听了千叶的话,夏树当即有些紧张起来:“阿树,你……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是这样的。我在札幌认识了一个人,她一看到我,就说我和你年轻时很像……而且,她还记得你以前的名字呢。”千叶边说边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妈,以前你读京都大学时,有没有一位也是东京人的学长,她是学医学的?她现在叫清川梓,不过,清川应该是她丈夫的姓氏……至于她年轻时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她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如果你以前认识她的话,应该不至于会一点都不记得。”
“清川梓?”夏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之后,她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回忆那段时光,“没有印象。可能是过去太久了……阿树,她现在怎样呢?”
“她是札幌医大的教授,还是附属医院里的主任医师,一个脑外科权威专家……妈,你真的没有印象吗?奇怪,为什么她却记得你呢?”千叶有些疑惑地说。
突然,夏树恍然地说:“啊,我想起来了!阿树,你说的,可能是叶山梓。她比我大三届,我进京都大学的时候,她已经是高年级的学长了。我记得,她的功课好像特别好,深得教授们的赏识,而且,平时总是习惯于独来独往,因此,常常有人在后面议论她……不过,她人很好的,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总是会笑着和我打招呼。我还记得,曾有一个很英俊的男生来找过她,俩人一起走在校园里,非常得引人注目。我听人说,那个男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在她毕业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原来她去了札幌,而且,现在仍在工作。”
“那个男生,可能就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中野的父亲。不过,他们后来并没有在一起。清川先生的丈夫好像就是札幌本地人,而且,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她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千叶伸出右手食指,低头在地板上胡乱地划着“叶山梓”这个名字,“妈,这么多年过去了,清川先生却还能记得你……你会不会很感动?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也对你很有印象。”
“是很感动,而且,也很意外……”夏树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我本以为,她那个人,是不太会注意别人的。”
“对了,妈,中野说,清川先生想请我去她家里做客。”
“是吗?那你就去吧。阿树,过些时候,我想去札幌看看你,同时,也顺便去拜访一下叶山学长……”夏树叹了口气,“算来,我们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人的一生真是……一下子就过去了。就好像中国的古诗里说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唉。”
“妈,有空的话,你就回来吧。”千叶微微一笑,“我想,清川先生一定也很想再见到你。”——
第二天午间,千叶果然接到了清川梓打来的电话:“千叶小姐,我是清川梓。”
“清川先生,您好。”千叶忙说。
“之前,中野应该有和你说过吧?这个周末,我想请你去我家里做客。”
“有啊……”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清川先生,真是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请别这么说……”清川梓沉默了片刻,“千叶小姐,你很像我大学时的一个学妹,所以,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很亲切。”
“这件事……昨天我问过我妈妈了,她也还能清楚地记得您……清川先生,那个时候,您是不是叫叶山梓?”
“是啊,真是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及川也还记得我……”听了千叶的话,清川梓显得很高兴,“千叶小姐,及川,也就是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啊……她现在住在伦敦。”
清川梓怔了一下:“伦敦?”
“是这样的……五年前,我父母离了婚,后来,我妈妈又和她以前的一个高中同学结了婚,然后一起去了伦敦。”千叶忙解释说。
“这样啊……”清川梓顿了一下,“千叶小姐,我听中野说,之前,你在东大主修的是法学专业……这么热门的专业,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
千叶微微一笑:“也不会啊。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而且,也觉得很有意义。”
“东大法学部……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是从那里毕业的。”清川梓这么说时,话声中突然有了一种沉湎于往事的恍惚,不过,很快地,她就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兴的平静,“当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儿子,现在比你还大呢。”
刹那间,不知为什么,千叶突然觉得,仿佛记忆里,也曾听过另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类似的话……但究竟是谁,她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吗?我听中野说,清川先生是附属医院里最好的脑外科医生,真是了不起……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一家综合性的大医院里最有名的医生是个女性。”
“那也没什么,只要肯努力……”清川梓笑了笑,“我想,你将来一定也能成为一名很棒的心理医生。――千叶小姐,好好努力吧。”
“是。――我会的。”千叶忙恭敬地说。
“那么,千叶小姐,这个周六,你就和中野、长谷川一起过来吧。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过,我那个儿子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都出门在外,没有几时在家。”
“好的。”千叶心想,那个时候,清川澈应该还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那几个内陆山国做他的旅游专辑……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清川先生,我妈妈说,过些时候,她想来札幌拜访您。”
清川梓高兴地说:“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我们也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母亲比现在的你还小着好几岁……”她顿了一下,“到了今天,她想必也老了。”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是啊……昨天,我妈妈也说,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我还有事,今天就先说到这了……千叶小姐,到时见吧。”
“好的。――清川先生,再见。”
“再见。”说罢,清川梓挂了电话——
这天下午,在开工作例会的时候,近山博之和吉川千明做了新的工作安排:他们把研究小组的所有成员,按每两个人一组分成了七个小组;每个小组中,第一个念到名字的那名成员是组长,由他(她)参加抽签,抽得本小组负责的那个主题后,开始做一份限期为两个月的调查实践和研究报告。
当千叶听到自己的名字紧跟在“若松舞”这个名字后面时,不由很是吃惊。
若松舞是一个留德博士,据说,她大学毕业那时获得是一个医学方面的学士学位,在之后的五年里,又相继获得了一个生物学方面的硕士学位和一个心理学方面的博士学位。她虽然是一个年轻女子,却作风果敢,而且,极有见地,因此,在这个研究小组里,可以说是一个极受瞩目的人物,近山博之和吉川千明都很器重她。
不过,工作以来,千叶和她都没怎么接触,平时在办公室或走廊里相遇时,也只是彼此轻轻地点个头,因此,突然知道自己要和一个如此雷厉风行的前辈合作和共事,即便是一向都自恃极有能力的千叶,心下里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会后,千叶走到若松舞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若松小姐,以后请多指教。”
若松舞笑看着她,点了点头:“你也一样。”
按理说,若松舞今年至少也应该有二十八九岁了,不过,在千叶看来,她倒像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时尚女郎:穿着讲究,甚至于颇有点前卫,因此,很难相信她曾在社会风气极为严谨乃至有点古板的德国留学多年。而且,和浅野翔一样,她几乎也是烟不离手……总之,在千叶眼里,若松舞可以说是个和她有着极大差异的女子。
“不敢。”千叶忙又鞠了个躬,“我是个新人,以后少不得要常向您学习和讨教。”
若松舞这时也郑重地回了个礼:“千叶小姐,以后一起努力吧。”她顿了一下,“当然,我希望,我们这一组能做得比其他任何一组都要好……可以吗?”千叶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