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二百三十三章(1 / 1)

(二百三十三)

“原来是这样……”山下羽恍然地点了点头。他看向千叶,明知故问地道,“千叶小姐,你也是来札幌实习的吗?”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在医大的心理研究所工作,而且,还在读硕士研究班。”

“医大吗?清川的母亲就是医大的教授,她还是神经外科专业的博士导师,当然,也是医大附属医院极其有名的主任医师……”山下羽笑了笑,“不过,我想,这一些,千叶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刚才还见过清川先生呢。”千叶笑着说。她顿了一下,“清川先生看起来很漂亮,而且,也很了不起,身为一个女性,却是著名的脑外科专家。”

“那还用说吗?”山下羽笑着看了清川澈一眼,“我记得,以前,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总是会特别期盼学校举办的那些家长也会光临的活动,比如开放课、文化祭、体育祭什么的,因为那时,清川先生就会出现在学校里……和其他的妈妈相比,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气质,她都是最出众的。那个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特别嫉妒清川,嫉妒他可以和这么年轻漂亮的妈妈天天生活在一起。”

“山下羽!”清川澈这时打断了他,“你少说一句,没有人会当你是哑巴。”

千叶看得出来,他好像不太愿意听到山下羽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母亲,照理说,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身为儿子的,应该觉得很骄傲才对,何况,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和自己的母亲处得很糟的儿子……不过,话说回来,也可能是因为,他特别敬爱自己的母亲,因此,不太喜欢听到别人拿她做话题,这也是不难理解的一件事。

“听说清川君是个自由摄影师,那么,是不是经常都要外出呢?”一直沉默着的长谷川这时终于开口了。

“是啊……他明天又要出国了。”山下羽转向清川澈,“对了,澈,这一次,你是要去哪里?”

“去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那几个内陆山国,也就是尼泊尔、不丹和锡金。”清川澈答道。

“不丹?”千叶和中野雪都不约而同地重复了这个国家的名字。

清川澈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对吗?”

千叶摇了摇头:“也不是。其实……”

中野雪接着她的话头继续说:“其实是因为,几个月前,我们曾和另一位同学约好了,六年之后,要去不丹旅游。”

“是吗?你们还真好,居然做了这样的约定。”山下羽笑着说。

“是这样的。四月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曾进行了一场五千米跑比赛,结果是我们之中的另一位同学岩田赢了……后来,他就做出了这样的一个提议,我们也觉得很好,就全都响应了。”千叶笑着解释说。

“是啊,反正到时是岩田出资,我们便只要出人去玩就可以了……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中野雪笑着说。

岩田……

清川澈突然记起来,之前,雪乃明曾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他们高中那时的篮球部的主将,一个似乎是唯千叶马首是瞻的男生……他正自出神,突然听到中野雪问:“清川君,你这次去南亚,是要创作怎样的作品呢?”

“这一次很简单,是做一个关于南亚内陆山国的旅游专辑。因为那里有着比较原始的山林风光,且民风淳朴,因此,国内很多人都非常向往。”清川澈说。

“说到摄影,长谷川以前也是摄影部的……他的摄影技术也很好,作品还曾经参加过京都的摄影展呢。”千叶笑着说。

“千叶,我那只是业余爱好而已……在清川君这种专业的摄影师面前,有什么好提的?”长谷川忙说。

“京都的摄影展吗?哪一年的呢?其实,因为澈的缘故,高中那个时候,每年夏天的京都摄影展,我们也都有去看的。”山下羽微微一笑,“况且,你们三个人也只是比我和清川低了一届,应该是会有交集的。”

在听了千叶和长谷川的对话之后,清川澈不由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山下羽,你也不想一想,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再说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曾和长谷川君在京都的摄影展上面对面地擦身而过,也未必会注意到对方。”

“这倒是真的。”山下羽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每年夏天的京都摄影展,都是长达一周的展期,而且,每天的客流量都很大……因此,我们曾在那里和长谷川君他们相遇过的可能性,的确是太小了。”

千叶这时不由想,如果在她读高一、高二那两年的夏天的京都摄影展上,她和长谷川真的曾和清川澈他们相遇过的话,就算清川澈他们可能会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至少,她就承认,如果那个时候曾见过清川澈的话,她应该不至于会印象全无……

那么,也即是说,在乍一见到他的时候,她油然而生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就是拜那个时候惊鸿一瞥的邂逅所赐了?还是说,那个时候,他们的确不曾相遇过,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其实是在那之后才产生的呢?那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她越思忖反而越发迷糊了。

“说到专业的……我其实也算不上,再说了,摄影这个行当,只要有兴趣和灵感,谁都可以做得来。这就好像真正伟大的演员,通常都不是科班出生的一样。”清川澈这时说。

“我看过你那些留在家里的作品,真的是很好……虽然说,因为我是个外行人的缘故,也说上来究竟好在哪里。”中野雪笑了笑,“清川君,你真是太谦虚了。”

“说不上来究竟好在哪里?”长谷川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清川君的审美品位已经远远高出了你的鉴赏能力。”

“长谷川,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艺术品位……不过,你也不用在人前这样说我吧?”中野雪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是啊,长谷川,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和雪乃一起到清川君工作的地方,看到清川君的那些作品时,我也只是会觉得好而已……”千叶惭愧地笑了笑,“对于普通人来说,会欣赏美,就算不知道究竟美在哪里,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你们可别尽是夸清川,他这个人经不起夸的……”山下羽有些促狭地笑了,“损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这个人皮厚肉粗,惯于以笑脸迎接臭鸡蛋、坏草莓和烂西红柿。”

这时酒菜陆续上来,清川澈横了他一眼:“山下羽,少说一句话不会死的……你还不饿吗?这一顿,我看就你请了吧。”

“请就请,我难得有机会尽一下地主之谊……而且,还可以算是为你饯行,何乐而不为?”山下羽笑着说。

虽然他们五个人不过是第一次聚在一起,但因为大家都是年纪相当的年轻人,何况,其中又有善于活跃气氛的山下羽和中野雪,因此,这个晚上,他们这一桌,一直都笑声不断,真可谓是宾主尽欢。

“澈,你的酒量还真是不赖……居然喝了一个晚上的酒都没醉。”看到清川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面前的那瓶清酒喝光了,山下羽忍不住说。

清川澈淡淡地说:“喝慢酒本来就是我的强项。”

“是吗?如此看来,你以前一直都在我面前掩藏自己的实力了。”山下羽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想,会不会是因为,你今晚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居然自己开怀畅饮起来了。”

“山下羽,你是不是喝醉了?”清川澈当即横了他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有吗?”山下羽笑着看向千叶,“千叶小姐,你之前说你在医大的心理研究所工作……那么,也就是说,你是一名心理医生了?”

“可以算是吧。”千叶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没有正式开始执业。”

“老实说,和一名心理医生坐在一起,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奇怪……”山下羽微微一笑,“千叶小姐,你会不会习惯性地想研究自己遇到的人?就好像身为记者的我,会习惯性地想猜测别人从事的职业一样。”

“我可没那么厉害……”千叶腼腆地笑了笑,“何况,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测别人的心理活动,是心理工作者的大忌。”

“这样啊……”山下羽笑着看了清川澈一眼,“千叶小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以为,心理医生的工作就是和患者谈心,或对患者进行催眠,还有就是破解童年阴霾什么的……让你见笑了,我想,应该没这么简单的……对不对?”

“山下君,你刚才说的那些,也就只是心理治疗方法之中和精神分析这种疗法有关的事情而已……说到精神分析,其实一点都不神秘,大体上是这样:患者去到精神分析师面前诉说他的心理病症,精神分析师则告知患者通过1-3年,每周5次,每次1小时的分析可能可以使患者得到康复。但患者至少必须预付一周的咨询费,而且,其间任何一次的缺席,其咨询费都必须照算。”千叶顿了一下,“当然,如果患者认为,在分析的过程之中,精神分析师会有精彩高妙的长篇大论,那么,他就一定会大失所望了……我这么说吧,精神分析师并不能向患者保证可以治愈,他甚至不能保证痛苦的减轻。他向患者惟一的保证是在过去的经验里,曾经用此法使某一个与现在的你相似的患者得到痊愈。所以,精神分析在本质上是‘试验性分析’。就如同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所言,病人的康复,据我们所知,主要依赖病人的内在力量的相互作用……”她说到这里,笑了笑,“就好比旧时外科手术医生常说的:我缝补伤口,上帝治疗他。”

“千叶,据我所知,精神分析这种疗法由于费时太长,所以,费用昂贵,常被人们指责为贵族疗法……”中野雪颇感兴趣地问,“但为什么,虽然精神分析疗法的收费问题普遍遭世人诟病,你们心理治疗界还是不肯放弃这样的收费标准呢?”

“是啊,普通人根本就付不起那种高额的治疗费用……”山下羽笑了笑,“何况,千叶小姐,你之前也说了,就算钱投进去了,也未必就能治愈……这好像是在排斥普通的患者呢。”

“是这样的。精神分析疗法在开头的几个月被定为试验期,也就是说,患者在选择中止治疗这一点上有绝对的自由。而在收费问题上,精神分析师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有两种,一种是宽容型的,另一种则是严厉型的。你们所说的,就是严厉型的。弗洛伊德本人也是赞同严厉型的。他认为,高的收费标准在患者眼里是一种健康的自尊以及对自己时间与资历的尊重的象征,与此同时,患者也会因为这高昂的收费而对治疗师的价值表现出尊重。此外,高的收费会使患者免于人情债,他在分析过程中就可以表现出侵略性,而收费低廉的慈善分析师则会使患者压抑其侵略性。因此,精神分析的治疗的无为态度是建立在有为的高收费标准之上的……”千叶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这种做法的确是很残酷,会把许多患者拦在门外,但没有办法,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治疗的必需。或者说,当你要进入精神分析时,你就必须放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以换取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心灵的宁静……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山下羽一脸恍然地鼓起掌来。他笑着看向清川澈,“澈,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我看你一直都傻傻地坐在那里,好像木头人一样……是不是因为千叶小姐说得太深奥了,你听不太懂?”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清川澈淡淡地笑了笑,“不就是有得必有失吗?在我看来,某种程度上,精神分析不过是一种纯精神性的游戏,和以心易心的谈恋爱还有点不一样……因此,我倒觉得,是不是等价交换,还有待商榷。”他顿了一下,看向千叶,“当然,千叶小姐,我这么说,其实并没有冒犯你的工作的意思。”

“我明白的。”千叶忙笑着点了点头。

“高端!”山下羽大笑了起来,“不愧是清川澈,联想力就是超人一等……居然把精神分析和谈恋爱这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都联系在一起了。”

“我倒觉得,清川君说得很有道理呢。”中野雪笑着说——

饭后,他们五个人一道走出了饮食店。在大门口,中野雪笑着对山下羽说:“山下君,今晚真是多谢了。”

“应该的。在你们东京人面前,我们札幌人唯一可以骄傲的,或许也就只有我们与生俱来的人情味了……”山下羽笑着看了千叶一眼,“千叶小姐,要不要我和清川送你?”

“啊,不用了。”千叶忙笑着摇了摇头,“我和长谷川、中野他们是同路的……到时,我只要在中途下车就可以了。”

“那好吧。”山下羽笑着对长谷川他们三个人鞠了个躬,“诸位,以后有空,我们再聚吧。”

“好啊。”中野雪笑着说。

“那么,再见了。”长谷川说。

千叶这时看了清川澈一眼,微微欠了欠身:“清川君,那么,保重了。”

清川澈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再见。”

看着千叶他们走开时,山下羽笑着问:“清川澈,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是想和千叶小姐先来一场纯精神性的分析游戏呢?还是直接进入一场以心易心的恋爱游戏?老实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着实令我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或者说,我原本没想到,你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强的攻击性……不,用千叶小姐的专业术语来说,应该是极有侵略性才对,连以心易心这样的恋爱条件都直接开出来了。”

“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川澈横了他一眼,迈步开始往前走,“快走吧,我很困,想回去睡觉了。”

山下羽赶上了他:“喂,清川澈,这个晚上,倘若不是我一直在旁敲侧击……你哪会有机会当众说出类似于以心易心这样的肉麻话来?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不知为什么,清川澈这时突然想到了长谷川在这个晚上一直保持着的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想,倘若长谷川真的看出了点什么,那会怎样呢?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未免有点可笑,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怕别人,甚至是千叶本人知道自己对她有好感呢?难道说,他觉得自己看错了千叶,因此想否定自己的判断?亦或是,基于某种恐惧,他在潜意识里想逃避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山下,你说……一个人可不可能会记得,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某个人?”清川澈突然问。

“那要看是什么人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果对方是个很美的女人的话……”

清川澈摇了摇头:“倘若是比较普通的某个人呢?或者说,对于别人来说,她可能是普通的;但对于你自己来说,好像又不算太普通……”

“你说的……是不是千叶小姐?”山下羽侧头看着他,“你以前见过她?”

“不是。――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夜幕中,山下羽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这可不像是随便说说的表情。”

“随便说说……还要有什么适当的表情吗?”清川澈不以为然地说。

“澈,不知道你妈妈对千叶小姐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山下羽笑了笑,“不过,就今晚来看,她们实在是同一类人。因此,我想,她们之间,只可能是要么彼此欣赏,要么互相排斥,恐怕不会有什么中间路线可走。”

“山下羽,你想到哪里去了?”清川澈说。不过,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心想,当他的母亲看到千叶的时候,会有怎样的感觉呢?他确信,千叶一定非常像年轻时的她:当然,不是指相貌,而是气质……不过,他很快便摇了摇头,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思量这种对他来说不太有意义的事了。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迟或早,他总会知道的。

这时已近深夜,九月下旬的札幌秋意也已是极浓,他不由想,真快,再过不到一个月,甚至就是在他从南亚回来的那个时候,北海道应该就会进入漫长的冬天了。

在札幌长大的他,自然是不惧北海道的漫漫严冬……可从小生长在东京的千叶呢?她怕不怕?还是说,有一天,她也会和他一样,爱上北海道那安静而神秘的苍茫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