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浅野翔沉默了片刻：“千叶，在人生的路上，我们总是会和一些人相遇，然后因为各种原因而分开；再和另外一些人相遇，然后再分开……当然，在这其中，也一定会有一些人可以一直陪你走到终点……这样的人，肯定是极少数的，甚至可能只有一两个。我想，我并不在其中。既然如此，等我们的师生缘份尽了，你又何必要知道我会在这个星球的什么地方呢？到了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已经把你忘掉了。”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老师，你还记得吗？有一天，我曾问过你喜不喜欢法国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你那时说，就算是在纽约出生、长大，你和Leon一样，也还是个异乡人。这可能就是你喜欢那部电影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那之前，你也曾对我说过，你不喜欢这里的社会风气。虽然外表还是东方人，你其实基本上已经是个西方人了，所以，美国会比较适合你……那时我就想，如果你的出生和成长地纽约对你来说，依然是个异乡；而你又不觉得自己喜欢东京，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城市来说，你岂不都是异乡人？——不过，我想，这世上总会有一个地方，可以令你不再有身处异乡的感觉……老师，你说呢？”

“我不知道。”浅野翔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老实说，此时此刻，他也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个地方，可以令他不再有身处异乡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在意过这件事。毕竟，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所有的人类也都只是匆匆过客……所以，一时之间，他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答案，“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世上许多人都生活在别处，又不单单只是我。”

“但我还是希望将来老师和师母会生活得开心一点……如果能在某个地方找到故乡的感觉，那就更好了——那会是个怎样的城市呢？”

浅野翔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看着她笑了笑：“千叶，关于你的过去，关于身边的人，你别想太多了……你就只要想想你自己的现在和将来，那就很好了。”

千叶脸上一红：“对不起，老师，我也知道，我有时很烦人。”

“不……你只是想太多了。”

下午，千叶回到家，走到厨房门口，对在里面忙碌的洋子说：“阿姨，我回来了。修今天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他明天就可以去上课了。对了，刚才有个女高中生来看她，说是他的学生，长得挺可爱的……现在在上面弹钢琴。”

“是吗？我想修在学校里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老师。”千叶笑着说。

“阿树，你现在是要上楼吗？把这些饮料和点心一起带上去吧。”

“好的。”

千叶端着托盘上了楼，在走道里就听到了从竹田修房里传来的琴声。那很像是竹田修经常弹奏的一支没有名字的练习曲，不过，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不是竹田修自己弹的。果然，她听到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说：“老师，派蒂.奥斯汀的这曲《SayYouLoveMe》，我弹得还可以吧？”

竹田修“嗯”了一声：“还算流畅，不过，有些地方没有处理好……比如第三节的开始，可以弹得更慢一些，效果会更好。”

“我知道了。老师，你弹一遍给我听，好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在学校里弹这支曲子呢？”

“这支曲子怎么可以随便弹给别人听……好了，小雪，你该回去了。我明天会去上课的。”

“老师要是只教我一个人就好了。我们就会像《Kiss》里的五岛老师和加惠一样，真是太浪漫了。”那个叫小雪的少女用梦幻般的声音说。

“我怎么可能只教你一个人，那岂不是太浪费了？小雪，你真的该回去了。太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老师，你不要老想赶我走，好不好？这样吧，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认真回答了，我立刻就走。”

“什么问题？”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老师骗人！你长得这么帅，钢琴又弹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呢？不过，老师没有女朋友，对我来说简直是太好了……老师，不如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吧。”

“小雪，你别胡说了。我是你的老师。”

“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高校里的老师。再说了，你只比我大三岁，再合适不过了。”

竹田修沉默了一会儿：“小雪，这种事最好别轻易说出口……再说了，我只是没有女朋友，并不等于也没有喜欢的人。”

“老师，原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真是令人伤心……唉，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我想，如果老师主动去追求的话，一定可以把对方变成你的女朋友……所以，老师，加油吧！对了，老师，你喜欢的，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你。”

“老师，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不会死心的。”

“好吧……我喜欢的，是一个很聪明也很好强的女孩子。她不太喜欢和人交往，有时还很迟钝，但本性其实很温柔；她外表坚强，但内心其实很脆弱，有时还一点自信都没有……她有时又冷又硬，喜欢藏匿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就像是一块冬天时被埋在雪地里的铁板，如果一不小心踢到了，从脚尖到心脏都会觉得很痛……然而，她的笑容，却是我最大的幸福。”

“原来老师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真是扫兴，看来好像不是我。”

“本来就不是你。”

“老师能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吗？”

“不能。再说了，她也未必想认识像你这样的小孩子。”

“她很老吗？”

“也不是。不过，她也绝对不是如你这样的单纯幼稚的小女孩。”

千叶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她记得以前就曾听竹田修说起过，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现在听了他的描述，觉得对方似乎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她想，他还真是辛苦。

她定了定心神，走到竹田修的门口，笑着问：“修，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咦，这位是……”她一眼就看到在钢琴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令人怀念的女高中生校服，长得十分清丽可爱。

竹田修这时坐在桌边，侧头看到她：“你回来了——她是我在钢琴学校的学生小笠原雪，现在读高一。”

千叶走进去，把托盘放在桌上，笑着对小笠原雪说：“小笠原同学，初次见面。我是修的姐姐树。”

小笠原雪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老师的姐姐……请问，你是在读书，还是已经工作了呢？”

“她在东大的法学部读二年级，厉害吧？”竹田修笑着说。

小笠原雪伸了伸舌头：“东大法学部啊，真是了不起。我爸爸常说，要是能考上东大法学部，一生就成名有望了。对了，老师，你们姐弟俩为什么一点都不像？老师的姐姐是像老师的爸爸吧？”

千叶笑了笑，将一听饮料递给她：“不，其实我和修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一点都不像……小笠原同学，谢谢你来看我弟弟。”

“老师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老实说，我本来很想做老师的女朋友，不过，看来没有希望了。”

千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觉得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非常重要，况且，你又这么的可爱。”

竹田修站起身来：“树，你说什么呢？——还有，小雪，你该回去了。我送你下楼。”

小笠原雪做了个鬼脸：“没办法，老师害羞了。”

千叶和他们一道走出了竹田修的房间：“小笠原同学，有空再来玩吧。”

“好啊。”小笠原雪笑着说。

千叶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楼道里，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千叶家的门口，小笠原雪突然说：“老师，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老师刚才形容的那个女孩子，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胡说……你以前怎么可能见过她。”

“老师，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不过，我的第六感一直都很强……老实说，刚才看到老师的姐姐时，我大吃了一惊，直觉告诉我，老师形容的那个女生就是她那样的……老师，你喜欢的人，莫非就是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竹田修侧开了脸：“小孩子别乱猜了，何况是老师的私事。”

“哦，我明白了。老师一定是有恋姐情结，所以，喜欢和自己的姐姐同一类型的女生，对不对？”

竹田修微微一笑：“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