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村里，就不要那些死港佬，来我们这里办厂吧？我们自己的人。还办不好这么个破厂子？我还真的就不信？至少，我看孙老师，就比他要强好多呢。”

“哪个孙老师？”

这话一出口，听得孙大海就是一惊了。连麦救济在那里，也一同愣住了。瞪大起眼睛，听着她的回答。

“孙老师，你们都不知道？就是学校里的孙立新老师啊。”

几个大人听了她这话，一起转过脸来看着她。待了有好一会，好像是看着她在车间里，让那屎啊那尿的，憋得好凶火的样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孙老师，看了几本书，当一个小学老师，还算是可以的。要来做这个厂长，那就是得好好学习了。”

孙大海懒懒地说道。

“那也不一定。”

麦救济的精神，倒是为之一振了。

孙大海想到什么，心痛地看着眼前一天天长大的女儿：

“傻小孩，真是不懂事。人家这样做，是叫做管理有方。东莞玩具厂，要是人家外面的人不来办。我们办了，只能送给你们学校去玩。”

“玩具是真的多。”

“我们太穷了，只要是能挣得到钱，就是受人家一点气，有什么关系？钱，就是人的胆。一个人要是没钱，就没了心中的那口气。没有了气，什么尊严，人格，哪里还会有？爸爸一开始去人家北方，当地人见我这个普通话都说不转的广佬，还生怕你去，骗了他的钱呢。”

“我也不会讲那话。”

“都在问，和你广佬做生意，你人，实在不？不要多说什么话，只要几趟生意下来，人家就服了我的气啦！好好地算了细账还发现。人家北佬，比我们这些广佬，还要狡猾，还要会算计，还要心眼多。要是一不小心，就会吃他们的亏。”

“北佬干不过你的。”

“村里的汉子，无论如何，要干出顶天立地事业来。现在不同了，人整天闲得没有事干。以前我们去海涂那里，想拦别人哦，抓要逃掉的人哦。白白忙乎了好多年。想起来，我的心里，都在后悔呢。”

“是吧，现在到才知道，以前，是空忙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还一本正经，摆出营长的架子。要教育我，说一个妇道人家，这样那样的不得清楚呢。”

“想想那时，我们蠢得像条猪。图的只是个虚荣。只想到要做好，那根本就没有效果的事。再讲，也是在想着，要帮到我爸爸，帮我们孙家人，出一口好久都出不来的恶气。可哪个晓得，这世道只是几天下来，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老话讲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们这些人哦，一个个的，当年真的，就是白白吃了亏！”

“事情还在挂到口上呢。也不好好看几十年，这里那里，冤里冤枉，白白死掉了的人，只有我们家一个人吗？”

“那可是太多太多了！”

话说到这里，大家仿佛都没什么话说了。停了很久，孙大海才叹口气，接着说下去：

“细想起来，也是个命吧。大家也不会是以前的诸葛亮。好了好了。我也想通了，就好好地做生意。像以前做自留地那样，认真赚钱。这世道，只要是哪个有了钱，哪个人手里的钱多。哪个人，就是众人的大哥。”

门外面。

有脚步声走近。不多一会，就听见有人敲门。孙丽萍抢着去开门。外面站的是田小洁，赶快说：

“是小洁，快进来坐吧。”

田小洁站在门外面，怯生生的样子，只是在那里探头探脑。身子却不肯进门来，嘴里说道：

“不，我是来找麦救济的。他，人在这里吗？”

腰上的BB机响了起来，孙大海一看：

“是去上海的那一车子香蕉，怎么还没有到？就要去打电话了。唉！我们村里的这个电话，还要先挂上个号，才能够拨得出去。真的还很不方便哦！”

麦救济极为羡慕的，看着孙大海起身远去。这时才想起来，要回田小洁的话了，说：

“小洁，我在这里呢。杏子姐，我要走啦！”

杏子赶快招呼田小洁：

“小洁，一起进来坐坐吧。来喝一杯茶再走！”

“谢谢了，我不坐。”

“你的工作，找到了吗？”

“还没有啊。“

“啊。坐一坐啊。小洁。”孙丽萍也在后面说。

“不了，我们有事情呢。”

“什么事啊，有这么急，坐一坐聊一聊，不好吗？人家小洁，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家的。”

“不好意思了。我是要帮小洁，去找份工作呢。”回头对田小洁：

“我们走吧。”

这边人刚走。孙大海就打电话回来了：

“村里连个电话，都还难得打。以后修好了我们的新房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装一部电话。”

杏子的手一伸：

“装电话？我听说，得要万把块？哼，那钱？八字都还没得一撇。”

“我想办法。”

“想到再说。媳妇都还没进门，就要给你孙子，取上名字了？”

“是赶快要用了。”

“人家在这里，你这样胡乱说一点，也还不要紧。人都走掉了，你还这样说，有什么意思？左吹右吹，还吹成了真的不成？”

“过如今的日子，谁又还怕谁？哪里又是什么吹？等到我哪天，挣了大钱回来，那就是村里的老大了。哪个要是敢不服气，还不行的呢。”

“我看你这几次出门，回来最大的进步，就是会讲大话，爱吹牛皮了。你左讲右讲，都快要讲到自己，能飞到天上去了。甚至你自己说不定，也完全相信，你就是大话当中的那个狠角色。”

孙大海也不顾老婆无情的嘲笑：

“刚才那女子，是谁家的？我好像不认识？”

“见了女的，你那狗眼睛，就亮了。”

“乱说什么，也不看看，都几十岁了的人。”

“什么谁家的。一个外来妹。被厂子里给炒了。可怜兮兮的啊。”

孙大海听了一惊：

“什么，才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打工了？”

“是的。”

“犯了什么事，要炒掉了人家？”

“上班时，笑了。”

孙大海更加吃惊了：

“什么？你们是个什么鬼厂子？上班的时候笑，就要炒了这么小的打工妹？”

“影响了工作。”

“尿尿要管，拉屎不得。笑，也犯了大错？要开除？”

“一个人在外，又才这么小，碰到什么事情，就要自己面对，怪可怜的。想让她进来，喝一杯茶，好好地坐坐。宽一宽她的心。”

“是啊，孙丽萍，你看看，自己很幸福吧。”

“才这么一点年纪，就要离开父母，出门在外。用双手出来自食其力。也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

“哈！村里香蕉值钱了。人，也值了钱。这么个如是雪莲花样的美丽女子，居然来邀我们的大懒汉麦救济？真是鹭鸶落到烂泥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