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3000公里,穿过了河西走廊,越过大漠黄沙,吴淮来到完全陌生、举目无亲的边疆小城,他本以为自己会是“支援”克拉玛依市内的高中教师,最起码也应该是中学。
但真正到达的,却是克拉玛依市下的乌尔禾区中的一个小乡镇。
吴淮在面包车上颠簸了近乎3个小时才到达乡里,天已经黑了,他冷得直打哆嗦。
哈里拜把自己的外套给了他,司机则是帮他提着行李箱下车,三个人打着手电筒朝学校走去。
“前面是小泥路,车子过不去,吴老师再坚持坚持,走个10分钟就到了!”哈里拜叮嘱吴淮:“多注意脚下。”
吴淮佝偻着身体跟着他们走在坑坑洼洼里,但他觉得早已超过了10分钟,至少走了20分钟。
快到学校门口时,吴淮脚一扭,整只鞋都陷进了泥坑里。
司机赶忙扶住他,但他说的新疆话令吴淮一句也听不懂。等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电筒照向脚下,才发现是个很大的坑,他错愕地问哈里拜:“怎么不填上呢?学生们经过这里多危险啊!”
哈里拜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吴淮拔出脚,整只鞋都脏兮兮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校门口,守在大门旁等候的是个很年轻的女教师。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颊泛着点紫红色,眉眼深邃得和吴淮在电影里见过的新疆姑娘一模一样。
她用生涩的普通话和吴淮说:“欢迎你,吴老师,我是这里的教师祖丽亚提,您叫我祖丽吧!”
吴淮想和她握手,但刚刚碰过鞋子的手掌已经很脏了,他改为鞠躬问好。
祖丽在三人都进来之后把校门关上锁好,那么重的铁门她一个人推起来却很熟练,吴淮询问哈里拜她负责的科目。
“祖丽亚提负责这里的所有科目,除了体育。”
哈里拜却习以为常道:“其实不只是我们这里,就算是区里也有很多教资紧张的乡村学校。只不过,我们这里要更难,别说市区了,离县区都远,新考上的年轻教师谁愿意来这里吃这样的苦呢?”
吴淮心里也有些茫然了,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无奈的,一进了教学楼,他发现整栋楼都背阳,而且墙壁潮得长了霉,不翻新是除不掉的。
员工宿舍在走廊尽头,隔壁就是学生的宿舍,吴淮发现只有两间学生宿舍,床铺加在一起总共8个。
“学校里孩子不多。”哈里拜说,“加上不住宿的那几个,全年级是23个孩子。”
“那……请问教师数量呢?”
哈里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头的祖丽,司机平时也要当门卫,还有个体育老师,他最后指着吴淮:“加上吴老师,现在有5名教师啦!”
吴淮却笑不出来,他不敢想象一所学校此前是如何依靠4名教师运转的,更不敢想象6个年级总数只有23个孩子的学校是如何艰难维持。
而教学楼里没有热水,克拉玛依水源本身就不算充足,吴淮是用冰凉的自来水简单地洗了脸、刷了牙,等重回宿舍时,哈里拜已经回家了。听他在来时的路上说过,他家里有两个孩子,媳妇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但行李箱上有哈里拜留下的葡萄干和大枣,吴淮心里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动。
再一回头,门口有两三个小脑袋探出门框在打量他。
其中一个豆丁大小的男孩羞涩地咧嘴一笑,露出小豁牙。
“malen”、“malen”,几个孩子嘴里不停地叫着这个,祖丽在这时走来,她对吴淮说:“孩子们在叫你老师。”
吴淮恍然大悟,回应孩子们:“你们好。”
大家腼腆地笑起来,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捂着嘴偷偷笑,祖丽则是要把他们都带回宿舍,并告诉吴淮:“吴老师,明天是周一,早上要升旗仪式,你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吧,5点起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您今晚休息吧,明早我来叫你。”
吴淮向祖丽道谢,看着她带走了嬉闹的孩子们,有几个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向吴淮,眼神纯粹明亮,仿佛能扫去吴淮这几日的疲乏。
他独自一人坐在宿舍里整理行李箱,衣架很简易,但能看出用心擦拭过的,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毛巾和香皂都是新的,枕套和被褥也都换过了,还残留着太阳晒过的馨香。
吴淮拆开手工皂深深地嗅了嗅,他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背井离乡本应悲伤难过,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充满了莫名的动力和勇气。
在出发之前,同事曾问他:“你为什么要报名去援疆呢?”
吴淮当时随口回道:“想做点大事,趁着年轻,想让自己有点用处。而且我也不想整天呆在父母身边,一个大男人,考回老家本就挺丢脸了,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援疆机会,我要去奋斗。”
办公室里年老一些的同事望着吴淮,露出的是既羡慕又惋惜的表情,他们说:“小吴真是个有情怀的青年啊。”
其实吴淮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为了情怀,也许更多的是想要逃避一成不变的乏味生活。
他总想做点什么,哪怕是教教普通话,至少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有意义的印记。
所以,在看到这些孩子的瞬间,吴淮理解了“情怀”二字。
情怀是他们黝黑、淳朴的脸颊上洋溢出的纯真光辉,情怀是想要守护与引领他们对未来的探索与追求。
吴淮的向往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建设西北”这堂课,他期盼自己可以奉献绵薄之力。
窗外风沙渐起,大漠绵延,无星无月,硬板床硌得腰酸,可吴淮却在那夜睡得格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