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1](1 / 1)

陶行知是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他毕生为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教育理论,寻觅中国教育的曙光,在教育园地辛勤耕耘,孜孜不倦地实验,形成了中国近代独树一帜的教育理论,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中国近代教育理论宝库。陶行知在教育实践及教育理论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与他早期“教育救国”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其“教育救国”思想对他的思想言行起着较大的支配作用。

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的形成

早期陶行知是一位“教育救国”论者。他早期“教育救国”思想的形成,经过了一段较为复杂的过程,使他在“十字路口”作出艰难抉择,逐步接近教育,逐渐形成了对教育的信仰。

1911年,陶行知考入南京著名的教会大学——金陵大学。“金大”四年的学习,陶行知不仅增长了知识才干,而且养成了民主共和信念,皈依自由、平等、博爱,“完成人生观的奠基工作”。[2]人生观奠基工作的完成,使陶行知进入思想政治和人生价值新境。其标志之一,是毕业论文《共和精义》对民主共和的热情宣传,对自由、平等、博爱的放言歌颂。无疑这是他求学时期思想政治认识与思考的结晶体。其标志之二,是《共和精义》明确地提出良好的国民素质是形成健康社会的必备条件,确定了人的价值观,强调“民本”和个性,痛斥愚昧惰怯的国民劣根性。大声疾呼:第一要“重视个人之价值”;第二要“唤醒个人之责任”;第三要“予个人以平等机会”。同时,探得实现民主与更新人们的价值观念的路径,即政治上的改良主义[3]和哲学上的“知行合一”。这些,为陶行知“教育救国”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哲学基础。

“金大”毕业后,陶行知负笈游美,入伊利诺斯大学学习。自此开始,他便对教育情有独钟,一往情深地乐此不疲,对其未来的终身职业有了内心的转变,由从政转向从教。从美归来到他创办的晓庄学校被封,尤其是“九·一八”“一二· 九”运动以后一段时间,这是陶行知“教育救国”思想的实验推行时期。这一时期的教育实践活动,占他发动的“六大教育运动”[4] 的一半左右,对“教育救国”的途径作了多方面可贵的探索,产生了引人注目的影响。1930年4月7日,南京卫戍区司令部令晓庄学校停办;4月12日通缉陶行知。他隐居上海,邀集在沪的晓庄校友在孟渊旅馆开了一次座谈会,一位校友问:“我们不再办学校用教育来救国了?”“也不再做实验新教育的美梦了!你是说,我们得组织农民党来领导农民革命?”陶行知作出了如下回答:“我的意思,真是这样,教育不过是达到农民解放的一个工具,这个工具是主要的,但最重要的还是武器。你知道吗,列宁革命之所以成功,就靠他有一支劲旅,可以打败敌人。”[5]据此,似乎完全有理由断定,晓庄被封,陶行知本人被通缉,促使他完成了由“教育救国”向“革命救国”的转变,使他彻底丢弃了“教育救国”主张。无可否认,晓庄被封,使他对教育的功用产生了怀疑,但完全放弃多年形成根深蒂固的“教育救国”主张,还要一个过程。戴氏所记的那么一段话,也许记得不是很准确,也许是陶行知余怒未消,所言尚带有严重的情绪。事实上,之后他并没有竭尽全力去组建什么“绿色党”,也没有去拿起什么“武器”,建立什么“劲旅”,而是推行普及教育运动、国难教育运动等。因此,自陶行知归国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是他“教育救国”思想的实验期。这样说并不否认晓庄被封后,尤其是“九·一八”“一二· 九”运动后“革命教育”新质因子在不断产生。

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的特征

陶行知“教育救国”思想萌芽,初步形成于美国留学时期,归国后经过一段时间对中国教育的深入了解和熟悉的过程,使之与中国教育国情相结合,“教育救国”思想开始成熟,并且得到大力推行,形成了如下三点特色。

第一,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陶行知满怀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走出国门,向西方寻求救国之方、富民之道,归国后便投入到救国道路的寻觅之中。他曾给吴立邦小朋友写了一封信,说,“国家是大家的,爱国是各个人的本分”,“凡是脚站中国土地,嘴吃中国五谷,身穿中国衣服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应当爱国”。他有一句名言,这就是“为一大事来,做一大事去”。他所言的“大事”指什么呢?这在他给妹妹的信中说得十分清楚。他说:“我们生在此时,有一定的使命。这使命就是运用我们的全副精神来挽回国家厄运,并创造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社会交与后代,这是我们对于千万年来祖宗先烈的责任,也是我们对于亿万年后子子孙孙的责任。”[6] 他的“大事”正是完成这一伟大使命。

第二,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具有重视试验的特征。陶行知不是简单照抄照搬,生吞活剥西方社会发展的成功经验,而是力求与中国教育的具体实际相结合。二者结合的中介就是教育实验。尽管业已证明,西方社会发展的经验是成功的,但是,在西方取得成功,并不意味着能够在中国取得成功。这是中西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不同的国情决定的。西方的经验在中国能不能取得成功,要通过实验来说明。西方社会的飞速发展,教育助了“一臂之力”;而教育之所以能如此,应该说得益于教育实验。他说,“欧美之所以进步敏捷者,以有试验方法故”;“近二百年来,教育界之进步,何莫非由试验而来?是以泼斯太泰来齐(Pestalozzi)试验幼子,而官觉之用以明;赫耳巴尔忒(Herbalt)设研究科,而统觉之理以阐;福禄伯(Froebel)创幼稚园,而游戏之效以著;杜威(J.Dewey)之集成教育哲学,也以试验;忒耳诺泰刻( Thorndike)之集成教育心理也,亦以试验。”这些无不说明,“今日教育界所视为金科玉律者,何莫非昔贤屡试不爽之所遗留哉?是故试验之消长,教育之盛衰系之。”[7]正因为教育对美国社会发展产生了很大效用,因此美国设有很多教育研究单位,充满着试验精神。他在《试验主义之教育方法》 一文中指出:“至于今日,凡著名大学,莫不设教育科,其时试验教育心理者以百计。其试验机关与从事实地试验教育之人,几无处无之;其试验精神之充塞,可谓盛矣。”所以美国社会飞速发展,“岂偶然哉”!

第三,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注重实践推行的特色。爱国和救国在陶行知那里,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有其实实在在内容的。陶行知不仅仅撰写文章宣传“教育救国”,宣传教育的功用,而且不满足于唇焦舌敝的叫喊,他是扎扎实实地去构筑“教育救国”的基础——做“教育救国”的实际工作——推行平民识字运动、开展乡村教育、推行普及教育运动,以及搞“科学下嫁”等。

陶行知的教育哲学,是教育实践哲学;陶行知的“教育救国”思想,也带有实践的特征。为使“教育救国”收到“救国”的实际效果,他注重实践、试验,不求表面上的影响,务求有助于“救国”。在平民教育运动时期,陶行知为了推进平民识字运动,“三过家门而不入”,足迹踏遍全国11个省,甚至推广到了南京、安庆、武昌、汉口等地的监狱。到1924年,他主编的《平民千字课》推行到了20个省区,据说有40万人接受了识字教育。平民教育运动后来转向乡村,他不是一般的口头上重视乡村教育,而是一头扎到乡村去推行。1926年,他发表中华教育改进社改造全国乡村教育宣言书,提出了筹集100万元基金,征集100万位同志,创办100万所学校,改造100万个乡村的计划。他创办的晓庄学校、育才学校等,既说明他们足以体现了其“教育救国”思想,同时也充分说明他的“教育救国”思想注重实践推行的特征。

陶行知是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由于他的经历以及在改造社会的门径和出发点、社会发展的动力等问题上,与当时其他的“教育救国”论者有较大的不同,因此他的“教育救国”主张及其“教育救国”实践,相比之下其特色迥然有别。

陶行知早期“教育救国”思想的评价

首先,我们要充分肯定陶行知献身教育的精神。陶行知极为重视教育的功用,对教育工作一往情深,使他毕生在教坛耕耘不辍,以致毁家兴学在所不惜,为广大教育工作者树立了一个光辉榜样,激励着许多教育工作者兢兢业业,孜孜以求地为“教育救国”做扎扎实实的奠基性工作。陶行知辞去大学教授职务后,全力推行平民教育,四处设置平民读书处,凡足迹所到之处,平民识字的阻力立即冰消瓦解。他认为中国的出路在乡村,乡村的改造靠教育,立志创办乡村师范,以此作为乡村改造的中心和依托。他认准了这一条道路后,拿出了为母亲后事积攒的钱,创办了第一所乡村师范。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重庆创办了育才学校。在办学经费空前拮据的情况下,育才学校师生的生活难以为继,友人劝他不要背着石头过河。他毫不犹豫地说:“不,我不是背着石头过河,我是背着爱人过河!”对教育的献身精神,溢于言表。

其次,陶行知的“教育救国”思想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陶行知在“教育救国”思想的指导之下,结合中国的具体情况,大力开展教育实验,深入到办学的实际,研究教育理论,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理论,是中国近代文化的宝贵遗产。他批判地吸收了中国古代教育理论精华,扬弃并借鉴了西方现代进步主义教育的合理因素,又通过教育实验的验证,提出了一套符合中国实际的教育理论。在南京高师、东南大学执教期间,对学校的教学、管理体制等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改革,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发展探索出了值得重视的经验;以后在历次的教育运动中,经过艰难的摸索,他提出了“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等理论,是中国教育理论宝库中的璀璨夺目的珍珠。过去的事实已经证明,陶行知倡导的“小先生制”“传递先生制”“连环教学法”“工学团”等是实行普及教育的有效办法。据统计,到1924年6月,他和朱经农合编的《平民千字课》推行到了20个省区,有40多万人接受了识字教育。在当时能取得这一不容低估的成绩,与其“教育救国”思想特有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有关。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历史说明,从民主主义革命走向社会主义是历史的必由之路,也是使中国能够独立、富强和繁荣昌盛的前提条件,教育则与革命相辅相伴。在进行革命的同时,必不可少地要教育做启迪人们心智、化除国民愚昧、提高民众素质和振奋人民精神的工作。过去由于批判陶行知的“教育救国”理论,将其“生活教育”理论亦不问青红皂白一概否定,农村扫盲和普及教育不问现实条件许可与否追求“正规化”,导致扫盲工作迄今为止,尤为一项艰巨任务。这也说明陶行知的“教育救国”思想有助于落实“科教兴国”“教育为本”的战略决策,是有现实意义的。

最后,我们必须正视陶行知在“教育救国”思想指导下所做的大量实际工作。陶行知不同于在高墙深院紧锁的研究机关深居简出的教育理论“发明”者,也不同于喋喋不休高喊“教育救国”藉以抵制革命的人,而是做扎扎实实的“教育救国”的实际工作。陶行知抱定的信念是:“看准一件具体的事,聚精会神地来干他一下。如果我们对于一件事肯专心继续地努力去干,一定有解决的希望。一个人,一个时候,在一个地方,干一件事,是社会改造的不二法门。”[8] 陶行知正是这样,认准了能够发挥救国功用的教育这一件事,一门心思地去干,为“教育救国”奠下了厚实的基础。1923年,他与朱其慧、晏阳初等组织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并在全国各地设立分会。他亲自和朱经农合编《平民千字课》,在南京、安徽等地推广,与此同时,在各地遍设平民学校,开办“平民读书处”,并深入各机关、店铺、住户推行识字教育,收到了显著成效。1926年后,他先后创办了晓庄学校、无线电通讯学校、工学团、育才学校、社会大学等。这些作为“教育救国”的实绩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使人们对教育的功用不同程度地有所认识。正如章开沅教授所言:“我们应当批判那些用‘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之类美丽的空话来阻挡革命潮流的政客,但是不能因此一概否定那些可能迷失政治方向,然而曾在中国的土地上为营造近代化大厦添砖加瓦的先辈。”[9]陶行知在那样的环境里能够取得如此实绩,实在是不容易的。可以说为中国教育发展奠下了一定的基础,探明了发展的道路。

事实证明,陶行知企图通过普及教育来改造社会,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孤立无援的教育是难以救国或推动社会改革的。但是实践也说明,不注重教育的革命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因此,对陶行知的“教育救国”思想应该给以科学合理的定位,予以实事求是的评价。

[1] 原载《理论月刊》,1997年第3期。

[2] 章开沅、唐文权:《平凡的神圣——陶行知》第二章,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3] 所谓政治上的改良主义,一般指社会发展要通过局部改革,而不是全部变革或暴力革命的思想主张,也指采用缓进和秩序的方法,否定激烈破坏的手段。陶行知明确地指出,实现民主有一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之举。“欲速则不达”,蹴等而就,不经中介,不经过渡,必致失败。辛亥以降,民主共和之所以弊窦丛生,重要原因是辛亥革命这一方式过于激烈,“发动太过”。他认为这一场运动的发动者行躁进而非渐进,完全背离了国情。

[4] 所谓“六大教育运动”,按陶行知自己的归纳是指乡村教育运动、普及教育运动、国难教育运动、战时教育运动、全面教育运动和民主教育运动。前二者是受“教育救国”思想支配的教育实践运动,国难教育运动、战时教育运动和全面教育运动是向“革命教育”过渡形态,而民主教育运动则基本不属于“教育救国” 的范畴。此外,陶行知还是平民教育运动的实际发动和领导者之一,这是他教育生涯中最早的一场受“教育救国” 思想指导的教育实践活动。

[5] 戴伯韬:《陶行知的生平及其学说》,载《实验主义者的幻灭》,香港新中国书局1949年版。戴伯韬所记陶行知的这一段话,大约讲于1930年夏。

[6] 《创造一个四通八达的社会》,载《陶行知全集》第五卷,长沙,湖北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56页。

[7] 《试验主义之教育方法》,《陶行知全集》第一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61页。

[8] 《社会改造之出发点》,载《陶行知全集》第一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430页。

[9] 章开沅:《开拓者的足迹——张骞传稿·自序》,上海,中华书局,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