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汉语语气词的来源及衍生机制
一、语气词的来源概论
语气词是汉语乃至大部分汉藏语系语言的语法特征,这点有别于主要通过动词的屈折变化来表达语气和情态的印欧语系、拉丁语系诸语言。造成差异的根源在于语法演变模式的不同,形态丰富的分析型语言,语法演变的基本模式为:实义词→语法词→附着词→屈折词缀,这一演变模式很难产生语气词;而汉藏语系诸语言属于形态变化较少或根本没有形态变化的孤立型或分析-孤立型语言,语法演变模式为:实义词→语法词/附着词→词内成分,语法演变的结果就是大量虚词的产生,并往往伴随着后续演变——词汇化。
汉藏语系诸语言语气词大部分都导源于其他词类的语法化或短语、跨层结构的词汇化,且很多还体现出平行演变的趋势。还有一些语气词不是直接从其他词类或结构演变而来,而是旧有语气词通过音变而衍生。语音是动态发展变化的,而语气词在形成、使用过程中语音经常弱化,因而容易产生音变。瞿霭堂指出汉藏语系的虚词语音弱化规律:“与实词的形式相比,往往又具有一定的依附性,如常常轻读,有时声调变得模糊,发生减缩变化等,这是与形态成分相似的一面。”[1]
中国对少数民族语言语气词的研究主要肇始于新中国成立后,如《民族语文》杂志上陆续刊载的各民族语言概况、20世纪80年代民族出版社陆续编辑出版的《民族语言简志》丛书等,对很多民族语言的语气词有一定的描写分析,不过溯源研究的较少。近年来,随着语法化、主观化、词汇化理论的发展,对一些民族语言语气词的来源、演变途径的研究得到了加强,一些学者还尝试从普通语言学角度来研究语气词,如宋金兰对汉藏语系各语言否定词向疑问语气词的演变就很有类型学价值[2]。但是对某一种语言语气词进行系统溯源研究的还很少,目前见到的只有张定京对现代哈萨克语各语气词来源的分析,他发现大多语气词都是从动词、名词、形容词、代词等演变而来,也有词组凝固而来的[3]。
对各语言的语气词系统进行全面、深入的溯源,再在此基础上探讨汉藏语系诸语言语气词衍生和演变的共性和机制,是一个非常具有普通语言学价值的课题。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汉语语气词的来源和衍生机制进行深入系统地分析,就非常地迫切和必要。
如果不静止于汉语现状,那么汉语史上的语气词,大致有以下几个来源:① 源于其他实词虚词的语法化、主观化,如名词、动词、代词、形容词、量词、副词、结构助词、动态助词、事态助词等演变为语气词。② 短语、跨层非短语结构的词汇化,短语如“云尔”“不成”“罢了”“也无”“就是”等,跨层非短语结构如“也者”“而已”“似的”“的话”等。③ 音变衍生,指一个语气词在形成、发展、使用过程中因为语音变化而衍生出新的语气词。音变衍生又可以分为语音弱化、合音、连读变音、语音分化等四种。此外,有些学者认为语言接触也有可能导致语气词的衍生。不过从目前的研究来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哪个语气词源于他族语,因此本书暂不讨论语气词的衍生与语言接触的关系。[4]
这三类衍生途径,又以第一和第二种为主,因为语法化和词汇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产生出新的语气词。音变衍生虽然也会产生新语气词,但往往是旧有语气词变化而来,并随着新语气词的出现,旧有语气词绝大多数都趋于消亡,因而在共时平面上的数量和种类并没有明显增加,大多只是新旧替代和语音字形的变化而已。当然,有些音变衍生确实增加了语气词的数量和种类,比如现代汉语的“呗”,一般认为源于“吧”的音变,在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中,“呗”和“吧”在同时使用,且语气义也有差异。不过,“呗”这类音变衍生在汉语史上较少见。
语义虚化、主观性逐渐增强这一特性是人类语言语法化、词汇化的普遍共性。语气词在这一点表现得最明显,因为一个实词演变为语气词,或一个短语、跨层结构凝固为语气词,往往就是它从一个语义或句法单位演变为一个语用单位的过程。因而语气词的衍生在以下几方面有异于其他虚词:① 从语义、句法功能为主过渡到以语用功能为主;② 句法地位逐渐降低,从句子的语义真值条件看,很多时候可有可无;③ 从最初作用于词、短语层面提升到句子(小句)层面,成为语气标记(modal marker)。不同语气词的衍生过程虽然体现出自己的一些个性,但是以上几点为它们所共同具有,这也是一定的认知、语法演变规律制约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