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语气词“那”(1 / 1)

一、“那”并非“耶”的异文

现今发现语气词“那”的最早用例出自《后汉书·逸民传》:

(1)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休那?乃不二价乎?”

太田辰夫提到程晓的《嘲热客诗》也有一例[1]:

(2)疲瘠向之久,甫问君极那?

王力指出:“在唐宋的史料里,我们还没有发现这种‘那’字,在元曲里,表示疑问语气的‘那’才普遍运用起来。”[2]正因为“那”的使用如王力所说中间似乎有一段空缺,高名凯在《汉语语法论》里怀疑“那”是“耶”的异文。朱庆之利用汉文佛典里大量的异文材料,发展了高名凯的观点,认为“那”就是“耶”的误文,“那”的出现是文字影响语言的结果,他说:“由于这种误字在佛典里有较多的保留,故而影响了五代北宋的禅师。由于禅师们的模仿使用,这个误字就成了活的语言里的一个词。”[3]在译经中确实有很多“那”“耶”异文的材料,如:

(3)阿难言:“如卿语,佛有不得自在耶?”(东汉·安世高《处处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旧宋本)作“那”

(4)僧于汝有何利益?能为汝活男活女?能至王家断理官事那?(东晋·佛陀跋陀罗《摩诃僧祇律》卷二十一)——日本正仓院圣语藏本、明本作“耶”

(5)汝实斫此树那?(姚秦·竺佛念《鼻奈耶》卷三)——宋、元、明、宫四本都作“耶”

(6)世间乃有是人耶?(《鼻奈耶》卷七)——宋、元、宫三本作“那”

那么中古汉语中到底有没有语气词“那”,拟或译经中的“那”仅仅是“耶”的异文呢?朱文后,有多位学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总的来说,他们都不赞同朱庆之的观点,而认为中古汉语中确实存在一个语气词“那”,如柳士镇[4]、蒋宗许[5]、孙锡信[6]、蒋骥骋、龙国富[7]等。首先他们认为尽管译经中确实有很多“那”“耶”异文用例,但是同样也存在一些没有异文的用例。如:

(7)度乃自下舫,取书并钵,开书视之,字无人识者。度大笑曰:“使我还那?”取钵掷云中,还接之,云:“我不见此钵,四千年矣。”(南朝梁·慧皎《高僧传》卷十)

(8)开(于法开)尝使威(法威)出都,经过山阴,支遁正讲小品,开语威言:“道林讲比汝至当,至某品中示语攻难数十番,云:‘此中旧难通。’”威既至那,正值遁讲,果如开言。(《高僧传》卷四)

(9)陈舞复传语云:“不孝那!天与汝酒饮,不肯饮,中有恶物邪?”(《晋书·愍怀太子传》)

(10)我得成许那?何烦将来!(《宋书·始安王休仁传》)

更主要的是“那”“耶”所处句式及语气义都存在一定的差异。疑问语气词“耶”可以出现在测度问、是非问、选择问、特指问、反问等各类疑问句中,不过以测度问句为多;而语气词“那”却主要用在是非问句或是非问形式的反问句尾,如例(3)~例(10)。如果说“那”是“耶”的异文,很难解释“那”“耶”为何在句法分布上存在这些差异。

与句法分布相适应的是,“耶”主要表达疑问语气,是一个真性疑问语气词,而“那”的语气义却有很大不同,很多时候还可以出现于感叹句,表惊怪语气。如:

(11)陈舞复传语曰:“不孝那!天与汝酒饮不肯饮,中有恶物耶?”(《全晋文·废太子遹遗王妃书》)

(12)阿育王曰:“我暂出游,卿等云何便作此事?我铁轮不在那!何乃知此纵横耶?”(东汉·佚名《分别功德论》卷三)

(13)比丘言:“无有白衣,正使有白衣,有何等嫌疑那?”(东晋·竺昙无兰《佛说呵雕阿那钅含经》)

从例(7)~例(10)及前举例(3)~例(10)可以看到,无论出现于疑问句还是非疑问句,“那”的语气义都是同一的,并不是纯粹表达疑问,而是带有一种感叹、惊疑的语气。蒋宗许的观点很有见地:“盖其主要基调是表示肯定、惊叹的强烈语气,当有时对眼下发生的事情太过意外,虽然情事无虚,但总觉超出常理,令人难以置信,于是惊怪之余便颇带上了一点疑问的色彩。”[8]

根据句式分布及语气义,可以确定中古汉语中确实存在一个语气词“那”,主要表感叹、惊怪语气,“那”出现于疑问句,一般也是无疑而问,或以疑问的形式印证自己的推断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