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眼看,瓦格纳与中国真是天作之合。瓦格纳的歌剧与乐剧(music drama)一直以来都被誉为西方文化的巅峰。中国人最向往的,就是在竞赛中夺得最高荣誉,即所谓登峰造极。而在时间配合方面,一切都恰到好处。中国人民历来重视大型项目,还有那些重要的历史里程碑。2013年正好是瓦格纳两百周年诞辰的大日子,中国要在世界舞台上展示它的力量,正好以此为契机。
当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2008年奥运开幕式上时,中国为全球展示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辉煌盛会。相对于拜罗伊特音乐节的惊世盛名,中国却显得比较谦虚。这样说吧,国家大剧院于首个演出季委约了一位中国作曲家把普契尼当年没有完成的《图兰朵》加上新的尾声段落。可是,国家大剧院要证明中国迟来的实力,大可以从《指环》开始,然后才慢慢追溯瓦格纳早期的、阵容比较小的作品。但是,大剧院选择了另一个方案:它没有搬演《指环》,反而利用了大剧院那庞大的令人钦佩的技术资源,于本年年初制作了令人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漂泊的荷兰人》。这部歌剧是瓦格纳壮年期间,首部获得最大成功的作品。
“我们研究了世界各地歌剧院的剧目编排,看到有很多个《指环》系列将要上演,所以我们选择了不同的剧目”,国家大剧院院长陈平说。因为他在国家级艺术殿堂的领导地位,我们也可以称陈平为中国的“瓦格纳主席”。“瓦格纳的很多剧目在中国都没有演过。对我们来说,更明智的选择,应该是《漂泊的荷兰人》这类规模的歌剧。第一,这部作品标志着瓦格纳早期辉煌的成就;第二,这部歌剧凸显大剧院交响乐团与合唱团的实力。”
如果说得比较苛刻——但没有贬低他们的价值——也可以把《漂泊的荷兰人》当作国家大剧院瓦格纳训练计划的第一步——训练的目标除了2009年成立的交响乐团与2010年成立的合唱团以外,还有中国的观众,因为瓦格纳那些主导动机(leitmotif)在大部分人的脑海中还算陌生。对于中国的观众来说,具有代表性的歌剧不是来自俄国就是来自意大利(中意对于优美旋律的要求十分相近),此间或可加插一两部法国作品。来自德国的歌剧,就算是莫扎特的德语作品,在中国也还是罕见的。
在中国的音乐厅里,瓦格纳较早之前已被引进来了。国家交响乐团前任艺术总监汤沐海早在2001年4月份就邀请了格温内斯·琼斯(Gwyneth Jones)演唱瓦格纳咏叹调。而刚刚成立的中国爱乐乐团也于同年的11月份上演了《女武神》的第一幕,主唱阵容包括谢丽尔·斯杜德(Cheryl Studer)。虽然瓦格纳的音乐在中国的交响世界中有所作为,但是与歌剧舞台的缘分,却是姗姗来迟。
2005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建立了一个里程碑——音乐节迎接了这个艰巨的挑战,把整套《指环》引进中国。北京首次搬演瓦格纳歌剧制作,得到不少政府的资助。这次巡演属于中德文化年的庞大项目,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经济与文化交流的大型计划。北京国际音乐节当年曾经探访了多个不同的《指环》制作(德国的曼海姆歌剧院与开姆尼斯歌剧院),最后选中了史蒂芬·劳利斯(Stephen Lawless)为纽伦堡歌剧院执导的、刚于2003年首演的版本。北京演出所需的费用——共计超过一百万欧元——由中国政府、德国政府,以及巴伐利亚联邦州政府赞助,其他辅助来自某些在中国活跃的德国大公司,包括奥迪公司与德国银行。
差不多有240位演员与技术人员进驻北京的保利剧院,也正是北京国际音乐节演出的主场地。演员之中包括重回北京的斯杜德(担任齐格琳德一角)。有两位男高音饰演齐格弗里德——艾伦·伍德罗(Alan Woodrow)与格哈尔德·西格尔(Gerhard Siegel)(西格尔也扮演齐格蒙德)——大部分的演员都身兼数职:海因兹-克劳斯·埃克(Heinz-Klaus Ecker)在不同的晚上分别扮演法索尔特、汉登格、法弗纳与哈根;安德烈娅·贝克(Andrea Baker)在不同的晚上分别扮演沃坦的妻子弗丽卡、大地女神、第二个命运之女以及瓦尔特劳特。于尔根·林出演了两个角色:阿尔贝里希与昆达。本来演昆达的歌唱家因病无法到中国来,于是由于尔根·林在台侧演唱了这个角色。
在这次盛会中,观众真的十分投入。“是亚洲历史性的时刻”,余隆在首演前的新闻发布会上这样说。他也用了十分实际的方式来描述这一次庞大的文化交流计划。“我们引进整套《指环》,为了让中国人民可以多一点了解德国文化,从而更了解德国人民以及德国工业发展的现况”,余隆补充道。在剧院内,观众们的热情与兴奋差点令人无法集中精神去看演出。演出进入状态后,剧院里的气氛才安定下来。可是整个氛围令人迷惑:究竟观众敬仰瓦格纳的《指环》还是搞不清楚整套歌剧的来龙去脉?就算在中国主宰舆论的专家们都同样显得疑惑。“事前我做了充分准备”,《北京晨报》乐评人李澄写道。他还补充,可能要等50年才有机会再次在中国本土观看《指环》的演出。
事实上,中国的观众不用等那么久。他们静观5年后,科隆歌剧院就带了罗伯特·卡森(Robert Carsen)执导的《指环》亮相于上海大剧院。这一个项目是2010年世博会的重点文化演出之一,于刚入秋的9月份举行。整套制作刚好占用了上海大剧院秋天的档期。在过去几年,这个档期通常留给百老汇音乐剧,也是上海大剧院每年主办的,最可以赚回成本的制作,过去的剧目包括《妈妈咪呀》与《狮子王》。上海大剧院艺术总监钱世锦是一位专业的音乐家,他选择瓦格纳,因为他看得出这个制作的潜质,于是把科隆的《指环》这个主题延伸至大剧院的夏季节目安排,设计了一系列教育性的艺术课堂。科隆的《指环》大部分的经费来自德国北莱因-威斯特法伦联邦州。余隆引进北京的《指环》成为“中国乐坛历史的宝贵记忆”,但是钱世锦把上海的项目进一步提升。他邀请了多位讲者与专家,在不同的讲堂环节里介绍瓦格纳——不但是音乐方面,还有文学、戏剧、政治与哲学的各个方面——观众参加这些夏季艺术讲堂,还要凭票入场。在北京首演的纽伦堡《指环》面对着不过五千名观众——保利剧院只有1200个座位,演出只有一轮,即四个晚上。科隆的《指环》演出了两轮,而第二轮更由上海东方电视台转播,转播内容更包括讲堂的一些精彩部分。
在中国,观众素质在五年之间的变化,也十分明显。虽然科隆不是首个引进《指环》到中国的歌剧院,但是,科隆却是首个德国引进的、被观众喝倒彩的《指环》制作。斯蒂格·安德森(Stig Anderson)是一位富有经验的齐格弗里德,但是在首轮《指环》的演出差强人意。在场的中国观众因此而喝倒彩,他们的不满更被反映到德国去了。德国方面很快就做了决定,立刻换角。两天后,另一位男高音飞到上海来,参与第二轮的演出。说实在的,安德森的候补人选阿尔方斯·埃博茨(Alfons Eberz)赶到上海,已经是演出当天,因此他的表现与被喝倒彩的男高音相比,其实不相伯仲。演员们明知要在10天之内连演两轮《指环》,大家都做好准备保住嗓子,伴奏的科隆歌剧院乐团(Gürzenich Orchestra)却显出倦态。到了第二轮演出,他们有时候像个妙绝的瓦格纳乐团,有时候却像一个全无纪律的德国啤酒节乐队。
如果说上海的《指环》在某种程度上比北京的项目更全面,那么国家大剧院今年年初制作的《漂泊的荷兰人》要让北京在瓦格纳传承方面再领**。陈平院长安排剧目的构思与上海大剧院的钱世锦先生如出一辙,尽管国家首都的认可更受重视(值得一提:自从国家大剧院成立以来,钱世锦先生是顾问之一)。当上海大剧院于1998年成立的时候,钱总监也把歌剧列为重点项目。他当年致力于介绍歌剧的“四大门派”给上海的观众:意大利、德国、俄国、法国。他首次引进的德国歌剧正是《漂泊的荷兰人》,由大卫·沃尔士(David Walsh)导演,杜塞尔多夫的莱茵河畔歌剧院(Deutsche Oper am Rhein)的制作,也是瓦格纳歌剧在中国歌剧舞台上的首次亮相。
陈平在国家大剧院的策略当然很不同:首先引进国外的制作,然后创造中国本土的瓦格纳版本。因此,引进国外制作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是中外联合制作,而最后,当国家大剧院的技术团队从国外来的团队那里学会了国际水平的技术操作,就是策划本土的歌剧制作的时刻了。《漂泊的荷兰人》是国家大剧院制作瓦格纳歌剧的起航之作,当然属于第三步,大剧院也直接引进了国外的专家与艺术家。
这个制作于本年4月份为国家大剧院第四届歌剧节拉开帷幕,领导整个团队的是强卡洛·德·莫纳科(Giancarlo Del Monaco)。一年前,他导演了大剧院的《托斯卡》。因为明白了国家大剧院的先进设备,德·莫纳科很认真地看待这次的重大任务。两只与原物一般大小的船在舞台上会合。当演员演唱的时候,船身不停地摇晃。观众的视觉感官受到极大的刺激,因为有12部放映机把巨浪似的映像投在屏幕上。惊涛骇浪当然源自瓦格纳的乐音,这个制作棒极了,虽然缺乏持久贯彻,也没有跟进总谱与剧本里面所记下的细腻变化,当达朗德(Daland)高声歌唱“风浪平静了,汪海安详了”的时候,舞台后方的虚拟大浪一点儿都没有安静下来。
吕嘉演绎《漂泊的荷兰人》的时候,故意把音乐处理得接近意大利风格,目的是为了反映青年瓦格纳对贝利尼(Bellini)的崇敬;可是整个制作的视觉效果与作曲家早期在德累斯顿歌剧院的规模仍有很大的差距。这是为看惯IMAX大银幕的新一代观众所设计的瓦格纳制作,最终的目的是要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过了几天,场景还在我脑海里翻转,画面还在我眼球里滚动,似曾相识。于是,我翻看自己收藏的电影DVD。原来德·莫纳科执导的《漂泊的荷兰人》把新版《加勒比海盗》(Pirates of the Caribbean)电影的宏大景观套入了歌剧的整个第一幕。
虽然院方把那么多精力投进《漂泊的荷兰人》里,但我还是要冒犯地提一提:国家大剧院这个制作不是北京上演的首部本土瓦格纳歌剧制作。中央歌剧院在2011年搬演了《汤豪舍》(Tannh?user)——演出的英文报道把题目翻译为“汤姆·豪舍”(Tom Hauser),令人啼笑皆非——这个本土制作更在去年6月份在国家大剧院的歌剧院亮相,被选为大剧院歌剧演出季闭幕之作。但是,《漂泊的荷兰人》才是首部留下印证的大型制作。多少年后,我们可能会回顾中国的瓦格纳风格,而《漂泊的荷兰人》会变成度量的准则:它的特征就是没有偏重歌剧舞台的传统,处理手法反而更接近现代电子游戏与电影主题公园的风格。
在音乐处理方面,我们必须举出多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在德国受训后回归中国的、推崇瓦格纳的音乐家们。除了上海出生、德国受训的余隆,还有年轻一代的林大叶(山东出生、在柏林受训)。今年年初,林大叶赢了法兰克福举办的索尔蒂国际指挥比赛。林大叶现任广州交响乐团驻团指挥,他回国的时候充满信心,也大有一展宏图的抱负。他的梦想是指挥《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中国首演。“我的目标”,他满脸笑容地说,“是观众看罢瓦格纳歌剧之后,大家都起立鼓掌,就像现在他们听罢贝多芬交响乐一样”。
国家大剧院院长陈平也有他的梦想:一套名副其实的、由中国导演领导的、具有亚洲风格的《指环》。但是他也承认,这个梦想可能还需要多一点时日。当其时,国家大剧院安排了明年5月份,洛林·马泽尔献上他的70分钟《无词指环》(“Ring” Without Words),指挥着国家大剧院乐团与12位柏林爱乐乐团成员。
本月,国家大剧院将推出新歌剧制作:强卡洛·德·莫纳科导演瓦格纳《罗恩格林》。演出由吕嘉指挥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与合唱团;演员阵容有:史蒂芬·休姆斯(Stephen Humes)、斯塔芬·温克(Stefan Vinke)、佩特拉·玛利亚·舒妮彻(Petra Maria Schnitzer)和伊娃·约翰森(Eva Johansson)以及华人优秀演员张亚林、王威、杨光、刘嵩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