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华伦 澳门与香港歌剧世界的强者本色(2006)(1 / 1)

与莫华伦走过澳门海边一个广场,他忽然指着远处凌乱的角落叹道:“你看着这些建筑,可以感到澳门古旧的一面正逐渐消失,不久之后,没有人可以再躲藏在这里了。”

他俏皮地以黑社会流氓的口气惋惜,实际上也表达了他个人的心声。现在这地方是拉斯维加斯发展商和中国内地赌客的聚点。澳门从前是一个葡萄牙殖民地,是逃离香港烦嚣的一个安乐岛。

情况真的很讽刺,莫华伦在任何地方要躲都不容易。他是一位杰出的男高音,也是亚洲歌剧界的领袖人物。2000年他获聘为澳门国际音乐节首位华人艺术总监(回归后的首届音乐节);2003年他在香港更成立了首家正式的歌剧团——香港歌剧院(Opera Hong Kong),任团长。这两项职位,再加上他在国际歌剧舞台上的演出,令他马不停蹄,而他的知名度也水涨船高。

接受访问的前一天,他刚演完香港歌剧院的《卡门》一剧,一连四天。除出任监制一职外,还饰演第一男角,随即又全情投入澳门的工作,因为澳门国际音乐节今年踏入20周年,庆典隆重。正当莫华伦准备介绍今年的重头戏时,几尺之外一位老伯伯高声道:“谢谢你,莫先生。”虽然被人打断,他还是报以微笑道谢,然后转过头来道:“这就是澳门令人欣慰的地方。回归前,本地人都认为音乐节只是外国人的玩意,现在他们觉得音乐节是属于自己的。”

莫华伦最大的成就是以亚洲风格制造出能媲美西方的高水平歌剧,这双重特质与他的出身不无关系。他生于北京,排行第二,双亲都是医生,7岁时随家人移居香港,15岁那年移民夏威夷。他自己承认,成长的过程很平凡。虽然早年他也参加教堂诗歌合唱团,但到18岁才欣赏人生的首出歌剧,立即爱得无法自拔。后来他在夏威夷大学一位声乐教授面前试唱,即获校方颁发奖学金,不过他双亲却提醒他要三思。

他回忆道:“我的父母都是医生,自然坚持我要修读专科,认为唱歌只可以当作个人消遣。”他修读了一个学期的会计,但成绩一般,加上对商界亦无甚兴趣,其后两年便专注主修人文科,对音乐的热诚亦与日俱增,“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一年,然后我向‘大陆’多家艺术学校申请入学,我们夏威夷人就这样称呼美国‘大陆’”。几个月后,依斯曼及曼哈顿两家音乐学院同时录取他入读硕士课程。“但纽约方面的奖学金的数额较大,根本不用考虑便答允下来。”

除了经济因素外,纽约的浓厚文化艺术气息吸引了这位年轻人。留在夏威夷从事酒店行业,比不上在大都会歌剧院的礼品店当售货员那样可以免费欣赏表演,更重要的是能够观摩别人的彩排。

1986年毕业后他马上得到几份不俗的美国专业演出合约,但后来有机会到柏林德意志歌剧院试音,真正改变了他的发展方向:“柏林方面希望我马上报到,我毫不犹疑便立即取消了其他聘约,这确是我事业的转折点。”

他1987年来到柏林,立即获演一些小角色,以及担任明星级客席演员的后备及彩排代唱。第一年便有机会跟卢齐亚诺·帕瓦罗蒂学习《爱情灵药》一剧中的内莫利诺(Nemorino)一角,他使尽浑身解数,其表现甚得帕瓦罗蒂赏识,经常让他代替自己彩排,这等于得到大师亲身授教。莫华伦表示:“帕瓦罗蒂从来没有失场,所以我从未代他正式演出过,但他却传授了很多技巧给我。”

在德意志歌剧院学艺期间,他演出了超过50个角色,从配角到主角都能应付自如,他也成为首位在德国演出这些角色的华人歌手;除此之外他也参演多出新编歌剧,如沃尔夫冈·里姆(Wolfgang Rihm)的《俄狄浦斯王》(Oedipus)及马克·尼克鲁格(Marc Neikrug)的《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至今他仍然喜爱演出新创歌剧。他说:“现在的新歌剧比柏林制作的那些歌剧容易应付得多。”最近他先后在里昂、阿姆斯特丹及新西兰等地演出谭盾的歌剧《茶》。“在柏林学艺的日子中,我处理现代歌剧的风格渐渐成熟。”

当年他不遗余力地做自我宣传,有时候不免受到其他人善意和恶意的挖苦。“你们知道我第一次碰见莫华伦是怎么样的?”几个月前《卡门》一剧圆满结束后的晚宴上,指挥余隆当着在座嘉宾说笑一番:“当时我在柏林进修音乐,一位年轻人上前自我介绍,说他当晚会演出《阿伊达》,还嘱咐我要到场欣赏。当然我要自己付钱买门票啦,我在席上等了又等才见他上场唱了几句,原来他饰演一位信差。”

嘉宾哄堂大笑,莫华伦显得有点尴尬。余隆续道:“但当时身为留学生,见到一位中国人能登台演出对我来说也是莫大鼓励,歌剧不是西方人的专利啊!”

类似的情况也曾在台北出现过。邱文伶笑道:“那次在酒店大堂,有位男士搭讪道,他会演出歌剧,还送我一张门票,我问可否带男友同行,他说就只有一张门票。”那位男士就是莫华伦。

莫华伦与他太太初次见面的状况与以上提到的大同小异:“当时我参加一出全新中国歌剧《长城》的首演,在下榻的酒店中见到这位漂亮的女士,她说从未看过歌剧,我便送她一张门票。这是缘分吧。”

他在德意志歌剧院任驻团男高音7年后决定回亚洲发展,1994年移居香港,其后几年,他仍坚持在欧洲方面的演出,并先后到台湾、澳门地区及中国内地演出,香港电视中亦可常见其踪影。

1996年莫华伦收到上海富豪陈邦可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闷得很,想搞个歌剧项目。”于是两人合力将古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搬上舞台。莫华伦第一次将原版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带入中国:“自此,我感到由零开始筹备一出歌剧的满足感,比单纯演出确实大得多。”

在陈邦可的支持下,他在1997年及1999年分别将《卡门》及《茶花女》两剧搬上舞台;到了第二年,他获邀出任澳门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因为澳门当局希望提升当地的文化形象,这项委任对莫来说自然是如鱼得水。

在莫华伦的领导下,澳门的歌剧演出无论在声乐及制作水平上均大幅提升,并可以跟欧美的歌剧院共用布景及戏服;欧美方面的歌剧界刊物如《歌剧新闻》(Opera News)及《现代歌剧》(Opera Now)也经常向读者推介澳门上演的戏码。

同时他也一改以往注重欧陆古典音乐的策略,例如今年10月6日至11月5日举行的音乐节开幕表演将由郎朗担纲,一连两晚演出马勒第八交响曲,伴奏乐团由澳门、台湾及内地的乐手组成;其他重点节目包括葡萄牙民谣及摇滚乐、由乐团伴奏的徐小凤演唱会、坂本龙一电子音乐夜,以及由莫华伦监制的百老汇音乐剧《红男绿女》(Guys and Dolls)。

他说:“这样才能拓展出更多元化的节目,我们的观众已经很国际化,但同时,也要突出澳门的特色。澳门的优势是它的定位非常清晰,政府视艺术为对外开放沟通的大门。”

与澳门相比,莫华伦表示香港这两方面都失色得多。当初政府拒绝赞助支持歌剧院,他唯有寻求贝沙湾的发展商及跨国银行支持,而且艺评界对剧院的第一个制作、圣-桑的《参孙与达丽拉》(Samson et Delila)甚为挑剔;其后演出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及歌剧精选,本地艺评人又批评演出不够“正宗”,因为合唱团有几位外籍团员。不过很奇怪,下半场由华人歌手演出威尔第、普契尼及比才的歌剧选段,怎么又不见他们投诉?

一直以来,港府康文署每年只资助一出歌剧大制作,但出发点像是推广盛事多于文化活动,幸好2005年康文署终于答应赞助歌剧院的《图兰朵》。莫华伦特别请上著名的吴思远导演担任多媒体制作,但他邀请财经界名人郑慕智饰演皇帝一角却招来话柄,被批评这是为了迎合上流社会口味的招数。

莫反驳道:“郑慕智以往曾参与康文署多场演出,另外凭他的关系才邀得前任及现任行政长官出席首演。我明白这会引来某些人的批评,但若果能提升歌剧院的知名度,我认为目的已达。”

他的性格自然令其他艺术团体有点微言,甚至质疑他的野心与艺术成就。香港管弦乐团音乐总监艾度·迪华特表示:“莫华伦确实做了点成绩,但三个人怎能搞好一个歌剧院呢?”

莫华伦也承认歌剧院有扩展的空间:“最理想是拥有自己的合唱团及乐团,例如跟港乐合作,情况如维也纳管弦乐团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合作一样。这样政府可以节省开支,两个艺团也不用互相竞争。”目前歌剧院的运作以美国小型剧院的外判模式为蓝本,“我们聘用外边的乐团及一支20人的技术和制作队伍,并跟业余合唱团合作。我们制作《卡门》时真的只有三位全职职员。澳门政府可以提供一队职员,但在香港我要负责大小事务”。

有些批评说莫华伦成立歌剧院是为了个人出风头,因为他经常自己上阵。莫表示,当初为了取得赞助,他必定要粉墨登场,随着剧院逐渐壮大,他会尽量退居幕后:“我们每年制作两个剧目,希望可以增加至三个。”他正计划推行年轻歌手夏季训练营,以及举行一小时广东话版《魔笛》巡回演出,不过尚待政府批准拨款赞助。

尽管工作排得密密麻麻,他也决不推却海外演出的机会,今年9月他首度登上悉尼歌剧院舞台,剧目为《托斯卡》;然后回港制作香港歌剧院的《费加罗的婚礼》;一个月后,他还要在澳门国际音乐节一连演出《乡村骑士》及《丑角》两个剧目。

他强调:“到海外走一走对身心都有好处,一来可以保持声音的素质,又可以发展国际网络。最初要兼顾演出及行政实在吃力,现在也没有多大改善,尤其在筹募经费方面,由零开始,那一定要保持坚定的意志。我还要有充足的休息,才能保护高音声线的本钱,若唱不到高音的话,不如叫自己做男中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