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在非洲看海的话,一定就是在这里了。蓝蓝的大海,细细的沙,柔柔的小鱼,暖暖的阳光,还有数不尽的椰子,来吧,你可以尽情在这里撒野。
一个崭新的地盘
蓝天,白云,这或许是非洲给行者的标准配置。南京那晴天也长着阴沉的脸的扫兴天气快要从我脑海中淡去时,天垂下脸来,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朋友,这是坦桑尼亚,一个崭新的地盘。那些被岁月割裂的荒原草场,乘风飞扬的万里尘沙,蹄声震天,呼啸而过。布隆迪的旗帜目送我离去,天变得如此灰不溜秋,似乎非要给我增加点惆怅的情绪。我终究是漂走了,迈入新地界,不再回头。
你在期待着什么,旅人。
基戈马稳妥气派的高速公路透着崭新的味道。这条通向东方的大道充满光芒与**,只可惜,成品远比我想象中短暂。新修公路戛然而止,大巴驶上无情荒漠。此后30个小时,我与灰尘为伴,与灰尘共舞,与灰尘同眠。比起在肯尼亚那段被灰尘活埋的血泪之路,眼前不过是蜻蜓点水,小事一桩。汽车由西向东直线横穿坦桑尼亚大陆,在我困倦的睁不开眼时抵达终点——东部临海大都市达累斯萨拉姆。我掸掸满身灰尘,将模糊的意识从潜意识边缘用力拽回来,摆出精神抖擞的模样下了车。熙熙攘攘之间,我企图在汹涌人潮里寻找一丝存在感。
达累斯萨拉姆,这个有些绕口的名字,我喜欢叫她达市。这里原是个小渔村,名为“姆兹兹玛”,意思是“凉爽之地”。名字令人汗颜,达市分明一年到头也寻不到几日凉爽。幸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全年30度左右的达市与北苏丹喀土穆相比,倒真是凉爽的福地。也许,老祖先们是在经受过撒哈拉火炉的烘烤后才为达市取出这样的名字吧。
这是坦桑尼亚最大、最发达、最繁荣的城市。你或许以为这里是坦桑尼亚首都,事实上,除坦桑尼亚人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达市肩负首都之职。是的,这里曾是享受荣耀的一国之都,由于濒临外海,易攻难守,政府迁都内陆城市多多马,取走了达市的首都头衔,让她安心发展为经济文化中心。但仍有许多政府机关和使馆留在这里,洋气的高楼大厦提醒着你达市大都市的身价,本地饭馆里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简餐却要花去5美金。我咽了咽口水,怀念起家乡那些十几元钱吃得心满意足的小餐馆,街头小吃飘散着一路香。可惜在这里,那只是美好而遥远的泡影。在达市,一切都不便宜。
机缘巧合,我寻觅到美满的借宿地,一家中国企业的员工宿舍。跟着同胞们在食堂吃上了久违的中餐,狠狠犒赏了我的舌头和胃,缓解它们的思乡情。坦桑尼亚主食是乌噶里(Ugali)和米饭,前者是用慢火烹煮而成的白色玉米面糊糊,难以下咽;米饭也总是煮得半生不熟。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这里享用丰盛的中餐啊。如果你不明白什么叫**国,请去一个远离中国、吃不上半点中餐的地方生活数月,你的味蕾和肠胃会很快告诉你。相信我,有时候,舌头和胃比大脑还管用。
酒足饭饱,逛街模式开启,我的好奇心急速膨胀,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去看眼前的世界,一切都是新鲜和奇特的。超市里易拉罐装雪碧为何比塑料瓶装贵50%,明明后者分量更足,难道这里不产易拉罐装吗?街头卖芒果的小贩熟练切着芒果,我尚未来得及说出“NO SALT”(不放盐),他已顺手在芒果肉上撒了一把盐,这里为何和印度有着一模一样的习惯呢。
达市人可不会将美好的休息日浪费在这些为什么上。CoCo海滩涌满了休闲度假的人们。游泳,冲浪,帆船,滑翔,沙排,日光浴……享受碧海蓝天才是最正经的事。海滩上不乏许多印巴人,在这里望乡几乎成为一种传统。他们的祖先在一两百年前从神秘的南亚次大陆漂洋过海来到印度洋西海岸,茫茫大海的另一端就是他们的故乡。
我也踮起脚尖,努力向大海东边望去,期待着能望出点奇妙的思绪来。只是,除了遥远的模糊海平线,什么也没有。
门票和富人街
我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情,血拼签证。
双休日一结束,我开启了英勇的递签模式,生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勇往直前的架势,以及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顶着炎炎夏日,在使馆区来回奔波,气势汹汹,红着眼杀进一个又一个使馆,一口气签下马拉维、赞比亚、南非三国。津巴布韦是最为古怪的,递签过程莫名一波三折,总在临门一脚出现状况,让我来回折腾精疲力尽,简直像老天故意不让我递签似的。我在心里敲起了鼓:莫非是某种力量暗示我不要去津巴布韦吗?虽犯着嘀咕,但临阵退缩不是我的风格。努力做好自己可以掌控的部分,至于结果,交给上天来决定。一周后,津巴布韦使馆毫不留情拒绝了这千辛万苦才递上的签证申请,成为我近两年旅行里唯一一次递签却没有拿到签证的国家。使馆工作人员朝我耸肩,熟练地做出理解、同情又无奈的复杂表情。没有理由,不给解释,也不退签证费——这是各国使馆一贯作风。就在同一天,我拿到了南非签证,一个高难度签证被我攻下。看来,我与津巴布韦缘分未到,只与南非有缘。既然老天做了这样的安排,便欣然接受吧。
为何会想去津巴布韦,也许只是想看一看全世界最严重的通货膨胀下百姓们的生活,尽管那印有无数个零的津巴布韦元已经停止使用,暂时取而代之的是美元,“亿万富翁”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听说那里是南部非洲基础建设较好的国家,也是非洲识字率最高的国家。在聊天软件上,父亲打趣道,你呀,快成考察队员了。
从“美景贪恋者”到“考察队员”经历了长长的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视线被大山大水吸引住,那是我生活在城市中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的事物,是我内心的渴望,是对原生态的憧憬与向往。在城市生活太久,仿佛一切都是人造的,世界永远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以及门口的那一亩三分地。忽然间感受到大自然的力量,被深深吸引,无法抗拒,如同一个崭新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我怎能扛住这阵**。可景色再美也有看尽之时,如同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得富贵病。第一次看到沙漠的激动和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兴奋永远无法重现。刚走出国门时犯过得那些傻乎乎的错误,下过的那些不靠谱的结论,成为记忆中不忍抹去的温情笑料。
我越来越喜欢和一起坐车的当地人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在街头寻觅有趣又好吃的食物,看着各地独特的宗教仪式和节日,用自己的双眼看一看在世界不同角落里,人们怎样生活,怎样思考。我开始敢于去撼动原本根深蒂固的观念。一堵看似坚实的壁垒逐渐被瓦解,崩塌,重建,新生。
不知从何时起,风景已不是旅行的唯一重点。想去一个地方,也许不是因为一座名山,一片名湖,而是因为一些千奇百怪的理由。因为发达,因为落后,因为发展迅速,因为发展缓慢,因为政局动**,因为国泰民安……一切芝麻绿豆细节都可以成为去或不去的理由。但,选择永远是双向的,想去未必可以去,可去未必想去。签证,往往在幕布之后不动声色决定了行程。
朋友中分不清护照和签证区别者不在少数。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描述,就是说护照是证明身份的小本子,贴签证和盖出入境章的地方;签证是进入一个国家的许可证,相当于门票(偶尔会出现手拿门票却进不了门的特殊状况。请相信在大多数情况下,门票是靠谱的)。签证大多是一张纸或一个章,亦有通过网络出签的电子签证。
拿着中国大陆护照在境外长线旅行,最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呢,廉价住宿和交通?景点攻略?统统不是。最重要的是签证信息,没有之一。拿不下签证,即便捧着再详尽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资料也无用武之地,因为“门都没有”。长途背包客们大多走一路签一路,在甲国签乙国,乙国签丙国,即第三国递签,具体地点在乙国驻甲国使馆,丙国驻乙国使馆。靠着背包客之间的口耳相传,靠着网络上背包客小圈子里的信息传递,获取最及时有效的签证信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更多的时候,得靠自己两条腿做苦力,不厌其烦地去各国大使馆咨询签证,实战比一切小道消息更靠谱。
如果你问我为何不在书里细细罗列出每张签证的详细获取方法,那是因为第三国递签信息是瞬息万变的。上个月还可以在甲国不费功夫签出乙国,下个月开始得缴纳大额押金或提供资产证明才能签到;三个月前丙国对中国大陆护照实行落地签证,三个月后落地签证取消;半年前从丁国去邻国和去家门口公园一样容易,半年后丁国陆路口岸关闭,此路不通……即使是近几年保持高出签率的第三国递签,也可能因为临时因素而大幅拒签,比如举行大型国际会议,内乱或罢工,与中国外交关系忽变,宗教原因,节日,长假……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理由都可能成为拿不到签证的原因,即使在你前面有一大批中国背包客成功过,但过时的签证信息不但失去价值,甚至有误导之嫌。只有热乎乎刚出炉的签证信息是最有用、最具分享价值的。我一路走来,每一张签证的获得方法都及时记录在自己的微博和博客里。对于第三国递签,网络上的最新消息往往比实体书有效得多。
既然第三国递签是件难以捉摸,变数又极大的事,为何不在国内全部签好再出门呢。原因有二,一者,旅游签证时效短,大多一至三个月,过期作废。短途旅行可以签好再出发,而长线旅行动辄一两年,倘若在国内办好带出,待使用时签证早已过期十几回,成废纸一张。再者,长途旅行变数太多。在路上,你可以充分体会到“计划就是浮云”的涵义。以为A→B→C,实则D→E→F,或许因为两国口岸临时关闭,或许因为被拒签而不得不另谋路线,或许因为一张突如其来的廉价机票,或许因为遇上了一群叽叽喳喳的背包客告诉你某国实在太棒于是你在一夕之间改变旧主意,此类实例不胜枚举。当然,事无绝对,有些使小性儿的国家不许人们在第三国递签,只能在国内办好。此为题外话。
往返使馆申请签证本是一件苦力活,不仅耗时间,花精力,拖延旅行进度,还变相增加食宿费用。不过换个角度,倒也苦中有乐。使馆往往集中在行政区域,若非申请签证,背包客们不会主动去那些与旅游资源八竿子打不着的区域,在寻找使馆的路上,那些摸索和跌跌撞撞的有趣经历也就不复存在了。许多意外收获恰恰是来自于寻找使馆的途中。奔波于使馆能让旅行者快速摸清城市的大致规划,熟悉公共交通,知晓重要中转站,走过一片片与游客区或景点区完全不同的生活区域,那里有最本色的住宅区,最朴实的小饭馆,最真实的本地人,这样一想,这件苦差事倒也多出了几分甜味儿。
我翻看着手里已经用去大半本的护照,很难想象在离开家时这还是一本崭新的空白护照,现在已经盖上了满满一大堆章。回想一路走来,那时只想着内蒙、新疆、西藏,到了西藏才敢想尼泊尔,到了尼泊尔才敢想印度,到了印度才敢想中东,到了中东才敢想非洲,一步一个脚印,才一点一点从家走到了遥远的非洲大陆。任凭自己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在出发前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准确计划出这趟漫长旅行。好在这本出了名难用的护照并非真如我想象中那般无作为,世界上并非只有欧美加澳日,还有大片同样精彩、美丽、厚重的土地,亦值得旅行,那里有许多签证政策宽松的国家。为何要无视她们呢?
马拉维使馆负责签证的大叔边处理签证边和我大聊特聊,“哦,想当年……”大叔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爱情史、女儿的青涩初恋,以及自己曾经告白过的女士后来的婚姻经历。突然峰回路转,“这就是人生啊,”大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此作为结束语。我也跟着叹气,嗨,大叔,您能先帮我把章盖了吗,我已等了很长很长一段青春岁月!
三国签证落实,我大踏步奔向最近的人流密集的印巴街。印巴人街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来非洲之前,我曾在印度整整旅行了2个月,在那2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穿梭在那飘满咖喱香的印巴人街,那些奇妙的日子至今仍是我记忆中宝贵的篇章。印度仿佛榴莲一般存在着。背包客对她,喜欢便喜欢,讨厌便讨厌,难以听到中立的评价。不过,如果在印度停留时间短的话,几乎可以肯定会留下满满的负面印象。有些地方,待三天是地狱,待三十天稍微能改观,待六十天则舍不得离开,印度于我便是如此。眼前这条印巴人街,熟悉的印式小吃,熟悉的印巴人面孔,勾起了我星星点点的思绪。
当我将游走范围继续扩大时,我发现了更多有趣的事。首先,赌场里人数最多的不是印巴人,也不是黑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随便一家赌场,至少有七成的赌徒是中国人,他们似乎要占领整条街。赌场档次越高,中国同胞越多,有的赌场干脆将电视台设定为CCTV 4。其次,中餐馆在当地属于高档消费场所,食客多为华人、白人和印巴人,这些人控制着坦桑尼亚的主要社会财富。他们维持着整条街的秩序,把持着富人消费圈,本地坦桑尼亚黑人只能看着干着急……
娇嫩的鸡蛋花从三层楼高的树上飘落到脚边,白里透着金黄,格外动人,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管它富人街还是华人街,我只想享受这段狂野的时光。
海边搭帐篷刷夜
如果说,坦噶尼喀大陆是狂野与**,那么,桑给巴尔岛就是温柔与浪漫,她像眼泪一般晶莹剔透,树叶一般飘飘洒洒,小家碧玉,柔情似水,着一袭素衣抿嘴微笑,招呼远方的客人,丝毫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点滴情愫。
坦桑尼亚的国名,“坦”指坦噶尼喀,“桑”指桑给巴尔岛,我喜欢叫她桑岛。桑岛曾是独立国家,后与坦噶尼喀大陆合并为坦桑尼亚,至今仍享有高度自治。这座小岛拥有自主政府、议会、民选总统和国家足球队。如此情形对于中国人来说没有半点陌生。
桑岛还是非洲与阿拉伯世界、印度地区的交易中转地,伊斯兰文化和印巴文化在此交融,与非洲传统黑人文化发生碰撞。在石头城的街巷里,既有中东式天井回廊,也有印巴风雕画门窗。与坦噶尼喀大陆不同,岛上居民几乎清一色是穆斯林。女人们戴着头巾,穿着黑色袍子,地地道道的阿拉伯色彩。
顶着“世界遗产”的光环,游人们不愿错过石头城里那些怎么也绕不清楚的迷宫式狭窄小巷,不知不觉就走了个圈,在拉萨八廓街时也不至于这般迷糊。岛上体育馆以毛泽东命名,源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对坦桑尼亚的大幅援助。市场里那些无处不在的香料让你忽然记起这里还有个“香料群岛”的名字。小贩们总喜欢把东西堆成一摞一摞的,面包,水果,蔬菜,按摞计价,大小分配均匀,要么是一个大土豆带三个小土豆,要么是两个中等土豆带两个小土豆,似乎避免了许多生意纠纷。让人大开眼界的海鲜在摊子上堆成小山,甚至还有鲨鱼肉。大个头的活螃蟹廉价到让人惊叹,折合人民币10元一斤。人们赶早去菜市场,挑选最大个的螃蟹。去迟的我只买到“小”螃蟹,不足大螃蟹一半大小,一只却也能占据大半个盘子,即使如此,国内的大闸蟹放到这里,那只能称作武大郎。这一锅“小”螃蟹把我的馋虫尽数勾了出来,只剩没把蟹壳啃个干净。
在非洲总能见到许多大个头品种,不仅是螃蟹,还有菠萝和香蕉。与国内常见的相比,足以一个顶俩,甚至一个顶仨。巨大的香蕉被当地人捣碎做成主食,否则对不起它的大块头。菠萝仍坚守着水果本分,随便挑一个都有出乎意料的甜,没有一丁点苦涩,无需盐水浸泡。菠萝身上的斑状圆点特别浅,直接削去坚硬外皮就是光滑鲜嫩的菠萝肉,用不着像国内那般斜割出深深的螺旋,省时省力又美味,价格还低廉。好处占尽,我恨不得拿桑岛的菠萝当饭吃。
海滩上,是嬉闹的孩子们,玩杂技的青年们,空翻、侧翻、倒立、下腰、后空翻……一个个蹦蹦跳跳,活力四射,翻着跟头,叠着罗汉。夜幕降临,是去海滩广场满满的小吃摊上寻觅美食的时间了。点个烤肉饼,再来根炸肉串,阿拉伯式三明治配上浓浓印度风,叫我怎么描述此时美景呢!
三三两两的马赛人从海边走过,他们是东非最著名的游牧民族,过着群居生活,仍在实行部落酋长制和一夫多妻制。马赛人极好辨认,总穿着传统民族服饰,暗红色条纹袍子。男人蓄发编成小辫,女人多半光头。远远看去,马赛人活像是从游戏里走出来的角色,充满着原始野性的力量。
我背上帐篷,在桑岛东北角海滩上寻觅了间破旧的废弃空屋,只剩水泥骨架,没有窗子,也没有门,在二楼避风处扎好帐篷,眼前是毫无遮挡的碧蓝大海和米白沙滩,视野好到让人尖叫。我迷恋上了那股纯粹的蓝绿色,太清澈,太鲜明,晶莹透亮,像是一幅幅画。这颜色仿佛是生命体,真实细腻,极高分辨率的色彩简直在欺负我的视网膜。记忆中在七个国家看到过海,甚至包括坦桑尼亚大陆的海滩,虽彼此各具特色,但若论其色彩之碧,色彩之亮,色彩之纯,无一可胜过眼前这片泛着淡淡绿宝石色的大海。有人说桑给巴尔岛是不输马尔代夫的极美海岛,我相信。
退潮时,海水躲远了些,此时大片绿藻得到了露脸的机会,顽皮地浮出水面,蓝海、绿藻、白沙三色交织在视线里。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海藻滑不溜秋,一不留神就要摔你个四仰八叉。近处海水与白沙裹在一起,呈现出牛奶般的乳色,白花花一片,透明早已消失不见。低下头,看不见趟在海水里的脚丫。大拇指一般大小的螃蟹在白沙滩上的洞里爬上爬下,也许是在寻觅合适的被窝睡个好觉。我捡到了一片有着规律条纹的乳白色贝壳,一眼便喜欢上了。几乎从不携带纪念品的我却也小心翼翼将这片精致小贝壳塞进背包,一路带回了家。
一个人的海
扎帐篷的空屋两百米远处,是一座星级大酒店,房客多来自欧洲,在这里舒舒服服度假。酒店最便宜的房间也要240美元一晚(约人民币1500元)。我并不羡慕住酒店的房客,也不因自己住着免费帐篷而感到骄傲。穷游不是比谁花费更低的竞赛,更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而是内心的姿态。住帐篷有住帐篷的乐趣,住大酒店有住大酒店的品质卓越,根据自己的预算,选择适合的方式,保证旅行质量,省去不必要的花费,这是我欣赏的穷游。倘若有入住大酒店的经济能力,我欣然接受;若无,扎帐篷打地铺我也乐在其中。能奢能俭,可上可下,再者我和酒店房客们享受到的碧海蓝天是一样的,这就足够了。
空屋临着小渔村,高大的椰子树,矮矮的土屋,几位入住大酒店的广东大叔在小渔村里左看右看,一拍大腿:嗨,这不就是几十年前广东的模样嘛。一位法国大伯坐在村口小板凳上喝着奶茶,穿着破旧T恤,头发有些凌乱,透着散漫的流浪味儿。法国大伯一眼看出我亦是同路人——长途旅行的背包客有着彼此可以迅速识别的特征。大伯像是逮住了“道上的人”,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旅行史:我旅行了许多年,去过五十多个国家,在中国也待过不短的时间呢!数日之后,在达市主干道上,我与法国大伯再次不期而遇,大伯高兴得手舞足蹈,忽然,他一脸严肃,透着股神秘劲儿,一本正经对我说:你知道省钱的旅行方法吗,我告诉你,有种方法叫搭车……我礼貌地告诉大伯这法子我使用过,是知晓的,说得小心谨慎,生怕扫了他的兴。大伯沉思一阵,转眼又兴奋起来:还有种方法你肯定不知道吧,叫沙发客……
HAKUNAMATATA,在桑岛时总听见人说这组音。这不是电影《狮子王》里丁满和彭彭的口头禅吗!当地人告诉我,这句话在当地语言里的意思是No Problem(没问题)。“你们白人……”当地黑人总是把我这个东亚姑娘也算入白人行列。我解释说,我是亚洲人,是黄种人,对方像听到一个新鲜玩笑那样哈哈大笑:黄?啥叫黄种人?在这里,许多人眼里只有黑白两种人,非黑即白,世上除了黑人以外都是白人。但是黑人之间的差别却被他们区分得异常清楚,黑黑人,白黑人,咖啡黑人,等等。
在电力紧张的桑给巴尔岛,停电是家常便饭,倘若连续几日不停电,准是奇迹降临。在没有电的夜晚才惊讶地发现月光竟是如此明亮,犹如一盏路灯照在头顶。小饭馆里只有昏暗的油灯努力照着明,周围依旧是黑暗的,月光透不进的屋子里只有黑漆漆一片。黑暗之中,听见周围的客人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我看不清这些黑人客人们的脸,只能偶尔看见他们洁白的牙齿和牙齿上反射出的光。
清晨的浪花声飘进海边空屋里,冰凉凉的海风没有人情味儿。我裹着从印度带来的火红大披风,顾不上被吹散的发丝,掀起裤腿,沿着海边漫步。沙滩附近的乳白色海水像是一大盆冰牛奶,幸灾乐祸地刺激着脚丫。脚底踩着柔软的白沙泥,时不时往下陷一陷。本该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却被大块大块云朵团遮了个密不透风,我的海上日出,大概是看不着了。
20分钟后,云朵团缓缓向侧边飘去,太阳冒出了尖尖角。接下来短短几分钟里,云朵团完全让到了一边,给太阳让出了整个舞台。红扑扑的太阳从海平线蹦跶出来,缓缓爬上天空。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照耀在身后的海边空屋里。
上午,从空屋向外望去,水天相接成一色。帆船偶尔从海上驶过,空旷的白沙滩上,偶尔有白人游客散步而过,白人孩子在沙上嬉戏打闹,他们远远地来,远远地走,悄无声息。眼前这碧海蓝天,仿佛只属于我一人。
好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中午时分,渔村里的好心人带我去车站,在烈日的火舌下,黑人大伯光着脚走路,脚底板轻松碰触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路上。我脱下洞洞鞋,也想试一试。两只脚刚一着地,石板路烫得我像只虾子似的活蹦乱跳,站不住脚。滑稽模样逗得大伯哈哈大笑,直不起腰。
记得从达市坐船来桑岛时,我睡得香甜,一觉睡醒正好下船。回程时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坐上返回达市的客船,起航不到30分钟,我开始天旋地转,小脑里的平衡仪已然罢工。风浪大,船身颠簸,左摇右晃,让我足足吐了不下十次,周围的好心船客们纷纷送上自己的呕吐袋给这个快要虚脱的可怜姑娘使用。胃里早已被清了个干净,还在止不住呕吐胃酸。在两个小时的航程,在我已经眼冒金星、不知东西南北时,船终于到岸,全船乘客陆续下空,空空****的座位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晕头转向站不起身。我无力地蜷缩在座位上,手摸着冰凉凉的脑门,缓了15分钟,一鼓作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抬头一看,工作人员正推着轮椅向我走来——他们已经打算用轮椅推我下船了。
我再也不想坐船了,真的。
借宿在海外的中国公司
如果你问我,达累斯萨拉姆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我会说,蓝蓝的天,白白的天,复杂的气味,层层叠叠的喧嚣。可是这些话似乎可以用在撒哈拉以南非洲所有的大都市身上。嗯,那么,还有,看起来像青花瓷图案的洗衣皂,大行其道的绿色卫生纸,街头卖挂像的小摊上总能找到一幅挂在侧边的李小龙,公园里的“相声”艺人耍着嘴皮当街卖艺,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抢劫犯。
一辆路虎在我面前停下,中国青年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我所属公司,打算顺路载我去目的地。原来,他是担心我在路上闲晃会遭遇抢劫。得知我是个无业背包客,青年反复叮嘱我独自在街上行走千万当心。这并非胡乱猜测,事实上,在坦桑尼亚,甚至在整个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中国人是遭抢率极高的群体。若问在非洲开店的中国老板们,人人都会列出一长串被黑人洗劫的惨痛经历,都是活脱脱的辛酸泪。
在非洲生活的中国人多是大企业外派员工或生意人,拥有本地人望尘莫及的高收入。巨大的贫富差距,与物价严重脱节的低薪,令人头疼的治安,以及部分地区枪支泛滥,使得一些看似洋气的非洲大都市背上了恶名,比如肯尼亚的内罗毕,比如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比如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就在半个月前,我在印度认识的中国背包客小伙亚东还在达市遭遇当街抢劫,财物皆失,劫匪开车抢包使亚东跌倒在地并被车拉扯了一小段路,致使手臂血肉模糊,万幸的是皮外伤而已,性命无碍。我借宿的中国企业,老员工或多或少都有被抢劫的经历,因此他们绝不会单独出门闲晃,出公司大门必定开车,连车窗也必须关得死死的,以防有人从窗口突袭。一位员工因为忘记关上车窗被人从车外抢走了他在驾驶座上正在使用中的手机。
我频繁往返于使馆,不得不习惯于独自出门晃悠。为保安全,我仅带少量零钱,几乎空手上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的人胆子可包天。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谨慎他走在街上。大概是我这副一贫如洗两手空空的模样让劫匪都无视了我的存在,果真没有找上我来。
在达累斯萨拉姆市中心的旅馆YWCA,我、亚东、小傅姑娘和露西女士聚在了一起。我们都是中国大陆背包客,都是独自出门长途旅行,走非洲的大陆背包客不多见,能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聚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亚东手臂上的伤好了大半,回想起被抢劫那一刻仍然心有余悸。看着这三女一男、阴盛阳衰的架势,我打趣道,我国男同胞们都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也能露个面呀。
这情形并非偶然,我在境外遇到的中国大陆长途旅行者中女性远多于男性,且女性大多独行。也许因为男性被赋予了更重的社会责任,更难走出来;也许因为女性在职场上更容易遇到瓶颈、产生挫折;也许因为女性比男性更情绪化,易冲动……原因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中国的背包客时代到来了,定会有越来越多人背包走出来看世界,欧美国家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过的阶段终于要轮到中国了,势不可挡。现在才仅仅是个开始。10年后,在非洲这片土地上,或许随处可以遇见大陆背包客,四个人聚会也不再是什么稀罕事。20年后,想寻觅一个遇不上大陆背包客的地方也许会成为一种困难。
一天后,四个背包客分道扬镳,一人去肯尼亚,两人去赞比亚,我去马拉维。
长途旅行中最常用的交通工具里,我最喜欢火车,它经济实惠,平稳舒适,有随时可供使用的卫生间和水龙头……火车总是我的优先选择。从达市去赞比亚和马拉维方向的火车更有些特殊的意味,让我产生了必须一坐的使命感。坦赞铁路,对于父辈和祖辈来说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它是中国迄今为止最大的援外成套项目之一,于上世纪70年代援建,曾在非洲轰动一时。候车大厅里挂着引人注目的宣传图,正中央书写着汉字:坦赞铁路——中非友谊的丰碑。车厢里依然能寻觅到中国的痕迹,如洗手间门上标示着的汉字,如卧铺车厢男女分间,每间六铺,分上中下,中铺自行挂起。
顺着号码摸到我所在的卧铺间,刚走进去就忍不住啊了一声:年轻漂亮的黑人姑娘已经脱到仅剩小**趴在中铺上,自在得像在自家卧室,全不在意开着的门和过道里走来走去的男士们。我略显尴尬,顺手拉上了卧铺门。此时,还遇到几个不介意****的黑人女性,想来,**是身体的一部分,美丽而自然,为何要遮掩呢。理性上可以理解,感性上,我还是害羞了。
青少年时期,受好莱坞电影影响,我总以为白人女性身材出挑,有着东亚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性感。到了非洲才知道,黑人女性身材的劲爆程度远远甩出白人好几条街,足以让人喷出一盆鼻血。那S形曲线弯曲的程度已不是“前凸后翘”可以形容,应该叫“前太太太凸,后太太太翘”。常有人开玩笑说,天啊,她们的屁股上可以放个啤酒瓶!由于**翘臀的程度太高,女人们走路时身子常常无法保持垂直,上半身被迫呈前倾状。我猜想她们运动起来肯定极不便利,只有背上背着小娃娃时才能突显出优势——倾斜度刚好,还有地儿垫脚。与之相比,白人女性顿失了光环;而东亚女人,哦,根本就是根竹竿。
这条铁路建成已四十余年。因年久失修,如今的坦赞铁路从铁轨到火车头都透着股古董味,车一发动,轰隆轰隆惊天巨响,险些让我开启逃生模式,随时准备翻窗跳车。在我还没回过神来时,火车已经以马车的姿态开始行驶。是的,马车。车身上下颠簸,左右摇晃,颇具节奏,闭上眼睛,这根本就是一辆马车。我从未乘坐过像马车一样奔跑在铁轨上的火车,这一上一下的颠簸,如果它下一秒钟冲出轨道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奇。每次停车和启动时都会发出剧烈震动,伴随着巨响,我身旁的小孩子被这惊悚场面吓哭了,哇哇哇闹个不停。看着周围乘客们一脸镇定,我只好努力按耐住自己惊讶的表情。因坦桑尼亚政府无钱维护,坦赞铁路已濒临破产,不知还能支撑几年。也许不久以后,你就可以在坦桑尼亚博物馆里看到这个锈迹斑斑的火车头了。
突然,车厢里忽然喧闹起来,乘客们聚集在车窗边向外张望。火车正穿过一个国家野生动物公园,三三两两的长颈鹿慢悠悠地散着步,甩着尾巴的斑马和哼哧哼哧踱步的水牛,蹦蹦跳跳的羚羊和小鹿,引来车厢里一阵又一阵惊呼。人们全部围在车窗前,总有眼尖者最先发现那些躲在草丛中的动物们,伸出手指努力指着点着,其余人顺势看去,啊,看到了,看到了,在那儿,就在那儿!惊喜和兴奋的神情与从未踏足过东非大草原的外国人是一样的。东非国家旅游业大多以野生动物公园闻名于世,昂贵的野生动物园吉普车探险项目是绝大多数本地人负担不起的。对他们而言,那些是“老外专享”。
倘若列出旅行中令我难忘的城市清单,姆贝亚定会榜上有名。不是因为这里气候凉爽——尽管这也是事实,最能使之扎根在我脑海中的理由是,我在姆贝亚又一次,栽在了骗子手里。
陆路口岸大城市常有直达邻国城市的过境长途大巴,我原是不相信过境大巴的,总觉得不可靠。在卢旺达机缘巧合乘坐了一次,从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直达布隆迪首都布琼布拉。正是这次令我满意的过境大巴之旅让我对姆贝亚这群可疑的售票员掉以轻心,为这所谓的直达马拉维中部城市的过境大巴付出折合人民币120元的车费。这家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汽车公司,营业部里像模像样的售票员,开给我一张像模像样的车票,承诺,坐他们的中巴车去口岸,过境后更换大巴是最方便的。天真的我就这么相信了这群人,忽视了其中最可疑的部分:过境大巴理应从起点到终点都坐着大巴车,倘若过境后换车,若找不着司机,我上哪儿说理去?
在口岸盖章、出境、盖章、入境之后,等待我的——大概你已经猜到了,口岸对面什么也没有,所谓大巴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我知道自己受了骗,但仍不甘心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口岸工作人员打听,对方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大巴,最近的大巴要去一小时车程外的汽车站才能乘坐。当我拿出手里那张用看不懂的文字书写的车票时,工作人员的回答终结了一切美好幻想:这只是一张从姆贝亚到口岸的车票而已。
我为这张不到2美金的短途中巴车票付出了近20美金的代价,可此时的我已经站在马拉维地界之内,又如何能折回坦桑尼亚讨回我的钱。回去,意味着再次支付坦桑尼亚落地签证费,以及我的马拉维单次签证作废。那些家伙算准了外国背包客过境后绝不会返回的特点,骗你没商量。
不论你愿意与否,背包旅行是一个被迫经常花钱买教训的过程。不得不与无处不在的骗子和防不胜防的骗局周旋。不先入世,何来出世,想练就火眼金睛,必先千锤百炼。在路上,好心人和坏家伙轮番出现。只要不太糊涂,不至于被大骗特骗,但上几次小当在所难免。权当,是这世界给自己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