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埃塞俄比亚:已经不是难民营(1 / 1)

认识埃塞俄比亚是因为历史课本上说她是难民营,是非洲的代言形象。20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摆脱过去,努力打扮自己的形象,我想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

埃塞俄比亚到处是难民吗?

撒哈拉已被我远远甩在身后,不见黄沙肆掠,车窗外是绿草遍野,牛羊漫步,身着绚烂彩衣的黑色女子们头顶水桶,成群结队穿越草地。成片成片的尖顶圆草屋,像是用稻草做成的蒙古包。这些屋子扎堆出现,仿佛是一个个小型部落。火烧云将天空映成一片火红。瓢泼大雨忽至,绿野上灰蒙蒙一片,雨水珠儿打在玻璃上,顺势滑落。

汽车驶离雷雨区,天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道彩虹,像是绿地上一座七彩拱桥,看得见,触不着,梦一般存在着。

梦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雨水漏进行李箱,我的背包湿掉了一半。包里那一堆能拧出水来的衣服集体散发出一股倒人胃口的霉味,像是十年未洗。我就这么半湿不湿跨过苏丹边境,来到埃塞俄比亚。

相比于许多中国人叫不上名字的非洲国家而言,埃塞俄比亚应该算是一个家喻户晓之地。从小到大,只要出现这个国名,必然伴随着“难民”“干旱”“饥荒”“贫穷”“炎热”等词语。电视机里的埃塞俄比亚,永远是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头大身子小的饥荒灾民,衣衫褴褛的黑人孩子无辜眨巴着大眼睛……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是时有时无开着玩笑:日子过得再不好,也比埃塞俄比亚难民强呀!这个永远在为我们生活垫底的国度,她的子民真如我们所想象的那般,在生死线上痛苦挣扎吗?

最先让我产生疑惑的是气候。埃塞俄比亚一点也不热,这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国家。全年均温20℃,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从四十度高温的苏丹来到这里,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整个身子都松弛了。这里,三分之二的土地为高原,平均海拔两三千米,素有“非洲屋脊”之称。每年4月至10月是雨季,整整半年都在不停下雨,大雨小雨降不停,一天要下三场雷阵雨。充沛的雨水滋润着大地,花草树木茂盛地生长着,处处是一片绿色。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清新空气让人欲罢不能。

全境多山,那些七拐八绕怎么也走不完的S形盘山路,就算是凯迪拉克到了这儿也只能乖乖开40码以下。因此,300公里路程足足开上11小时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就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到不了终点时,售票员拿着小塑料袋从走道里缓缓走过,乘客们纷纷丢了些零钱进去。大家在自发为前方一座教堂捐赠。埃塞俄比亚是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国家,大多数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或穆斯林。车在教堂附近停住,两位教士上了车。坐在我身旁的妇人用额头轻轻碰触教士手里的木制十字架,得到教士许可后,妇人亲吻了十字架。

我说服自己不再去想终点的事,转而欣赏车里放着的本地流行音乐,有点儿节奏蓝调的味道。嘴里跟着哼哼,踩着节奏摇头晃脑。然而,动听小曲儿被前方充满原生态力量的祷告声覆盖了下去。车停住了,乘客们站起身向窗外看去,议论纷纷。有人捂住嘴,有人在默默祈祷。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大货车侧翻在路边,司机当场死亡。附近村落里的人们守在货车旁,用独特仪式为亡灵祷告,哭泣声祈祷声混成一片。这富有宗教感的歌声,虽听不懂,却也仿佛领会了歌词。充满灵性的声音穿透我的身体。我回想起在拉萨布达拉宫上遇见的唱经。

生命,真的好脆弱。也许只是几秒钟差别,却已是阴阳相隔。

一个世纪的旅程

这趟漫长的300公里,像驶过了一个世纪。当我终于抵达贡德尔,竟发现我来到了2005年。在埃塞俄比亚历法里,外界的2012年9月中旬正是埃塞俄比亚新年,埃塞俄比亚这时候则从2004年进入崭新的2005年。喜迎2005年的贴画贴得满城都是。至于2013年?还早得很呢。

不仅历法不同,埃塞俄比亚更有极为独特的时间系统。买长途车票时,售票员叮嘱:这是明天11点的车。可是,我买的不是早上5点的车票吗。本地时间11点,正是外国时间5点,没错。早上6点出门,一位本地人和我打招呼:嘿,早啊,马上就12点了。——埃塞俄比亚本地时间与国际时间算法有六小时差距。日出时,即早上6点左右,为埃塞俄比亚时间零点;午餐时是埃塞俄比亚时间6点;那么日落前后是埃塞俄比亚时间几点呢?6加6,答案是12点。平日里糊涂些倒也罢了,遇上买车票之类,不得不万分小心,时刻确认对方说的是埃塞俄比亚时间,还是外国时间。否则,当太阳当头时你悠闲地来坐“11点”的汽车,会发现车早在凌晨5点就开跑了。

晃悠在“2005年”的街道上,满城飘着咖啡香。说起咖啡,这可是埃塞俄比亚人的骄傲。这里是咖啡的故乡,也是最早发现和饮用咖啡的国家,就连本土可乐也加上了咖啡味儿,足见埃塞俄比亚人对咖啡的热爱。家家户户都有整套咖啡饮具,更不用说小餐馆和随处可见的咖啡摊了。一杯纯正埃塞俄比亚咖啡只需一两元钱,是每个平民老百姓都享用得起的日常饮品,如同中国人喝茶一样平凡。

中国有饮茶的精致传统,埃塞俄比亚也有极为讲究的咖啡仪式。地上铺满清新鲜草,穿着花边裙的“咖啡女郎”细心洗好咖啡豆,烘烤后用臼捣碎成粉,装入高颈土陶壶,放在炭炉上慢煮。用这般原始方法现煮出的咖啡香气逼人,端上一小杯,坐在路边慢悠悠喝着,就连我这个几乎从不喝咖啡的人也被牢牢捕获了。

埃塞俄比亚人喜爱干净,重视礼节,不仅喝咖啡有仪式,平时用餐也有相应礼节,必须摘帽,洗手。即便在路边摊进食,主人家也会端来一小桶清水、小盆和肥皂,为你造一个临时水龙头。我走进一家小饭馆,学着本地人模样,完成饭前礼节,再点上一杯咖啡,和一份英杰拉。英杰拉是一种蜂窝状胶质大饼,直径约40厘米,被装在一个大餐盘里整个儿端在桌上。吃起来软绵绵,富有弹性,略带酸味,口感出乎意料的好。这是埃塞俄比亚主食。最常见的食物是英杰拉配炖牛肉或炖羊肉,炖好的肉倒在英杰拉大饼上,撕下一片饼,裹住几片肉,沾点辣椒粉,放进嘴里,英杰拉自身酸味和胶状质感恰好与炖肉片完美融合在一起。哦,我喜欢英杰拉配炖肉,这是我在非洲吃到的最美味食物之一。这样一盘美味价钱约30比尔,差不多人民币10元。在中国大都市,就算把城市翻过来,也甭想找到十元钱吃上这么一大盘炖牛羊肉的地方!我暗下决心,打算在这儿把牛羊肉狠狠吃个够。

另一种常见食物是生牛肉。人们像吃生鱼片那样切着生牛肉片,放进嘴里。小饭馆里三位正在吃生牛肉的大哥劝我尝尝鲜,这可是当地特色。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轻松吃着桌上的生牛肉,咽了咽口水,脑海里飘过了几副寄生虫画面,最终还是放弃了,本分地点上一盘英杰拉配炖牛肉。我到底还是胆儿不够肥啊。

耳边传来教堂的钟声。人们坐在街边喝着刚煮出的咖啡,或是饮一杯酸酸甜甜的蜂蜜酒。小青年们聚在桌球室打桌球,扎着大把脏辫儿的年轻人在街上呼朋引伴,哼着No woman no cry,穿着印有鲍勃·马利的T恤——祖居埃塞俄比亚的雷鬼音乐教父,牙买加民族英雄。满街飘**着雷鬼乐曲调,音符划过古老的意大利城堡,远处的瑟门山,模糊轮廓带着股鬼魅味道。这是我眼前的埃塞俄比亚,一个与印象截然不同的国度。

非洲奇迹

坐着永远看不到终点的长途车,我欣赏着车窗外迷人的青山,忘记了时间流逝。去大山另一边的拉利贝拉,只为一睹岩石教堂的风采。

据说,在12世纪时,国王出生,一群蜂围着他的襁褓飞来飞去,驱之不去。母亲认准那是王权的象征,给孩子起名拉利贝拉,意为“蜂宣告王权”。当政兄长起了坏心,给拉利贝拉灌下毒药,拉利贝拉三天长睡不醒。在梦里,上帝指引他去耶路撒冷朝圣,得神谕:在埃塞俄比亚造一座新耶路撒冷,用一整块岩石建造教堂。拉利贝拉耗费二十四年和两万人工从海拔2600米的高原上凿出十一座教堂,举世无双的岩石教堂由此而来。教堂所在地也改名为拉利贝拉。

这是由一块完整的没有裂缝的巨型岩石生生凿出的中古世界,能工巧匠在巨石之内精雕细镂,墙体、屋顶、祭坛、廊柱、门窗逐渐成型,最后成为一座具有特殊质感和观感的教堂。这座世界遗产对得起它“非洲奇迹”的称号。拉利贝拉成为埃塞俄比亚人的圣地,每年1月7日是埃塞俄比亚圣诞节,信徒们将汇集于此。

埃塞俄比亚近些年的公路建设有了巨大发展,从指导书描述的车程与现如今的差距就可以看出,耗时大多折了半。尽管如此,从拉利贝拉到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这段地图上看起来短短的路仍然花费了我两天时间。本地人劝我知足,若是在几年前,这段路可是要花上五天时间的。倘若再倒退些时光,连像样的公路都没有,人们甚至得骑着毛驴去圣地。

对于埃塞俄比亚人来说,这个国家的文化、语言、历法非常独特,与其他非洲国家有着鲜明的区别。这并不完全是因为爱国情结,事实上,埃塞俄比亚几乎是非洲大陆唯一未受欧洲殖民影响的国家,除了曾被意大利短暂占领过几年外,始终保持着国家的独立。埃塞俄比亚人深深为此感到自豪。

然而,上世纪80年代那场可怕的大饥荒成为骄傲的埃塞俄比亚人民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还记得由迈克尔·杰克逊和莱诺·李奇谱写的歌曲We are the world吗,这首风靡全球的歌曲正是美国乐坛人为了援助埃塞俄比亚饥荒灾民而创作的义卖歌曲。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埃塞俄比亚已不再是那副地狱般的可怕模样。虽不富裕,但也绝非我想象中的穷困潦倒。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带着点温馨,带着点热闹,混合着非洲式小情调,在找不着门牌号的亚的斯亚贝巴老城里飘散着。

“拜托,我们一天吃三顿饭呢。”小餐馆里,一位埃塞俄比亚小伙吃着炖牛肉,冲我开着玩笑。一只巨大的苍蝇不讨喜的晃来晃去,似乎也想凑凑热闹,尝尝我手里的蜂蜜酒。我觉得埃塞俄比亚的苍蝇和蚊子仿佛吃了增大剂,蚊子大得像苍蝇,而苍蝇简直大得像臭虫。相比之下,国内品种就是“武大郎”。小伙淡定地告诉我,这些只是小个头,比它大的多了去了。肥硕的苍蝇在我面前嗡嗡嗡地飞来绕去,活像一架轰炸机,我的眼珠随着轰炸机转来转去。

Hey,This is Africa.(嘿,这里是非洲。)小伙朝我耸了耸肩膀。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每当有超出我常识范围之事出现,这句话就会从某个方向朝我丢来。人们借着自嘲打发自己,言下之意便是:拜托,这里是非洲,你还想怎么着吧。

埃塞俄比亚通用阿姆哈拉语。但不论大城市小地方,许多埃塞俄比亚人能说一口流利英语。因为有了可以沟通的语言,小伙打开了话匣子,向我讲述南部部落里那些更黑的黑人的故事。

在东亚人看来,“黑非洲”统统是黑人。而在黑人世界里则有着详细的划分。纯种黑人和黑白过渡区的混合人种在外形上有着明显差异,皮肤也分黑、白、咖啡等不同色系。生活在埃塞俄比亚中北部的人们大多不是纯种黑人,皮肤偏咖啡色,五官和轮廓精致漂亮,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黑非洲里的白人。南部雨林里的原始部族黑人要纯种的多。用小伙的话来说,那些人简直黑得发亮了。小伙手舞足蹈的形容起那些好黑的黑人,他大概忘记了自己在东亚人面前也是很黑的。

“……旅馆前台是不是那个大眼睛的家伙?”小伙聊得起劲。我看着这个眨巴着大眼睛的哥们,幽幽说道:“这里每个人都是大眼睛的家伙……”这小子压根没听出我的幽怨声,爽朗大笑起来:“啊哈,你这个小眼睛!”

阿拉伯人各个是大眼睛,没想到“逃离”中东后,埃塞俄比亚人也几乎都是浓眉大眼。说到五官,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欧美电视剧里看到的东亚女人都是丹凤眼,为什么白人身边倘若挽着一位东亚女人,那位女性的长相多半令同胞失望。审美观常常是缺什么爱什么。东亚人无比羡慕大大的眼睛和深深的轮廓,许是因为我们大多数人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天生就是大眼睛的人种不会稀罕眼睛像铜铃,他们前后左右每个人都是如此,无聊透顶。在他们看来,东亚女人的细长眼睛才是别具特色,充满异域风情。我曾对一位阿拉伯小伙感叹,阿拉伯女人各个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脸庞立体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美得销魂。阿拉伯小伙却连连摇头:阿拉伯女人多普通啊,东亚女人柳叶眉丹凤眼娇小玲珑外加小蛮腰,东方味儿十足,这才是极品美女啊!看来,物以稀为贵,哪里都是如此。

说得兴起,小伙热情洋溢带我去参观亚的斯亚贝巴博物馆,见识一下人类老祖先“露西”。

埃塞俄比亚有人类的历史可以上溯到440万年前,使之稳稳成为东非地区人类的摇篮。露西是一副320万年前的阿法南方古猿骨架,是古人类学上的重大发现。旁边摆放着塞拉姆的头骨,一个活在330万年前的小女孩,也是目前已知的地球上最“老”的小孩。听说展示在橱窗里的是模具复制品,宝贵的原物被严密保护了起来。即便如此,看着这位高龄的老前辈,稍稍想象一下330万年的长度,虚无感在大脑里急速膨胀,《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的电影画面在眼前略过。

曾在美国纪录片里看到一个有趣说法:倘若把地球寿命浓缩成24小时,人类只不过存在了0.1秒。这么看来,说“人类改变地球”,也许是太过自不量力了吧。万物终有道,宇宙有自己的运转轨迹,地球的道并未因人类这个渺小而短暂的种族的出现而改变,也不会因人类的消亡而改变,生死皆是道的一部分,人类,也只是地球之道中的一个小篇章。你我顺应了道,顺应了自然,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一切周而复始。毁灭也好,涅磐也罢,这个世界会沿着她自己的轨迹运转下去。

人类或许不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建立文明的族类,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亿万年前和亿万年后的世界,沧桑巨变,谁又能知晓其中奥秘呢。

丹莫若

倘若数一数半小时公交车程会路过多少座建筑工地,就不难发现亚的斯亚贝巴是一个迅猛发展中的首都。那些建筑工地显得古里古怪,我盯着其中一座看了许久,终于发现问题出在脚手架上。国内建筑工地脚手架大多使用直挺挺的竹竿,而这里使用的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树杆,没有一根是笔直的,脚手架看起来歪七扭八,似乎连整栋楼都是斜的。

我不介意倾斜的脚手架,但不得不介意那些嚣张的臭虫。继印度之后,我又一次被臭虫咬得浑身奇痒,到处是小红点。我讨厌臭虫,它们让我连睡觉都不得安宁。那些芝麻小点在皮肤上轻轻撩过的触感令人别扭。又赶上雨季,见不着太阳,即使洗掉衣服也没有阳光杀菌。我知道臭虫是群居动物,想摆脱它们的最好方法就是赶紧走人。我决定参加完十字架寻获节后就向南部的孔索移动。

十字架寻获节,又叫玛斯考节(Meskel),继埃塞俄比亚新年之后又一盛大日子。埃塞俄比亚人民庆祝玛斯考节的历史可以追述到14世纪,为了纪念圣海伦娜找到耶稣罹难的真十字架之日。

9月27日恰是雨季和旱季交界的时期,玛斯考节也标志着雨季结束,田间劳作的开始。

上午,急性子的人们已经在各自门前搭起了“丹莫若”。那是一种用树枝和雏菊围扎起的草堆,上方竖有十字架。庞大的游行队伍身穿白衣手拿花圈,在街头拍手唱歌,欢歌笑语弥漫在街道上。机缘巧合,我被邀请去当地一户人家做客,那是一栋古旧的二层简居,木制窗棂有些斑驳,上了年岁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声。房不大,但温馨可人。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主人家煮好的咖啡,和主人的几位朋友聊家常。卫星电视里播放着的BBC头条新闻恰好与中国有关,这时免不了大家围着我这个远方客人,聊了些空泛的政治话题,时不时倒吸一口气。这是埃塞俄比亚人的特殊习惯,用抽一口气的方式表示赞同,等同于Yes。屋主是位风趣的大哥,拿出相册给我看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在埃塞俄比亚,普通家庭大多有四五个孩子。他们看着出身于独生子女家庭的我,就像在看一只罕见的大熊猫。

到了晚上,人们点燃“丹莫若”。路边的小型篝火经不住火焰的攻势,很快化为灰烬。而公寓住宅区附近会扎起一个巨大的“丹莫若”,火光冲天,气势汹汹的火焰一股劲直蹿到两三楼高,场面惊人。音响里大声播放着民族风音乐,充满着埃塞俄比亚风情。人们早已聚集在旁,围着巨大篝火唱歌跳舞。年轻人绕着火堆奔跑着,嬉闹着,几个兴奋的小青年将一个小伙举过头顶,绕着火苗狂奔。上了年纪的人搬出椅子,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这波闹腾的姑娘小子们。火势越凶猛,人群越是沸腾,欢呼雀跃,拍起手鼓,欢快的唱着歌。直到“丹莫若”渐渐被火焰吞噬殆尽,人们依然舍不得离开。

在满城的快乐力量面前,负能量被驱赶得不见踪影。

病在撒哈拉

时间在指间消逝。

在埃塞俄比亚的最后一天,我拿着一张看不懂的车票,四处问人,总算找到了从孔索去莫亚莱的长途汽车。

与我一同上车的大叔戴着礼帽,面容和善。“你那车票是多少钱买的?”礼帽大叔问我。“210比尔。”“210比尔?你被坑了,去莫亚莱只要100比尔。告诉我,是谁把这张票卖给你的?”

回想起来,购买车票的过程的确有点不寻常。前一日,我住在孔索中心区域的旅馆,向工作人员打听该去哪里购买去口岸莫亚莱的汽车票。两三个工作人员轮番告诉我:一个小时后售票员会到旅馆来卖票,价钱是210比尔。一个小时后,一个年轻小伙来到旅馆售票,报出的价格正是210比尔。

210比尔相当于70元人民币。有些贵。但想到这段路要开十几个小时,倒也说不上过分,却没想到这价钱被狠狠翻上了一倍多。即便是旅馆代买,也只会加一点跑腿费,绝不至于卖到如此昂贵。

我向大叔讲述了故事经过,描述了旅馆工作人员和那个售票小伙。大叔坐不住了,拉着我下了车。“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来。”礼帽大叔义愤填膺。

孔索是个巴掌大小的地方,谁跟谁都认识,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大叔拿着那张高价车票,向孔索中心大步流星走去,接连问过两三个地方,没找到目标人物。一路上,大叔遇见的熟人们接二连三询问事情缘由,在大叔一番解释和动员之下纷纷加入队伍。就这样,“讨伐大队”从两个人,变为三个,四个,五个……二十分钟后,十几个黑人大哥大叔们齐刷刷组成团,气势汹汹奔向下一个目标人物可能出现的地点。我紧紧跟着大部队,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当事人。终于,在一个汽修摊附近,声势浩大的讨伐队伍将那位向我高价兜售车票的年轻小伙揪了出来,兴师问罪,狠狠质问其为何坑我这外国姑娘,做这般黑心生意。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年轻小伙被质问得支支吾吾,几乎没有还嘴余地,只得乖乖退回多收的110比尔。

拿着那几张纸钞,我向讨伐大队每一位大叔大哥道谢。其实110比尔只相当于人民币三十多元钱,钱虽不大,可让我心里暖暖的。身在异乡受惯了委屈,竟有好心的本地人帮自己出头,真是莫大的幸运!

那些可爱的人们给予我的善意,永远是旅行中最难以忘怀的篇章。

也许是一大早这件解气的事将我一天的好运都用完了。长途车在土路上爆胎时,我才忽然想起前一天有人和我开玩笑说,到达莫亚莱的时间取决于路上爆胎的次数。把事实当玩笑是会吃苦头的。本就是满员车,两车人并到一车去,可想而知会拥挤到怎样的程度。国内上下班高峰期时公交车里下饺子也不如这般拥挤。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出来。

几对丰满的**在我眼前晃过,惊得我眼珠子快要掉出来。那是来自埃塞俄比亚南部少数民族的女性,她们穿着色彩张扬的民族服饰,那袍子松松垮垮,几乎袒胸露背,但女人们丝毫不介意露出胸部。那鲜艳大花图案和性感**,透着股令人生畏的野性之美。

当车驶过荒漠,驶过平原,驶过中国铁路四局正在修建的公路,终于抵达口岸小镇莫亚莱时,我感觉不妙。浑身发冷,昏昏沉沉,有气无力。一摸脑门,糟糕,我发烧了。

夜幕之下,我独自站在一个偏僻到手机信号难以覆盖的边境小镇。更糟糕的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大多是疟疾区,疟疾早期症状像极了流感。倘若我得的是疟疾,那可拖延不得,必须赶紧去医院治疗。可是这里距离最近的大城市少说也有八到十小时车程。想到这里,一向镇定的我也有些手足无措,加上脑子正发热,忍不住把事情尽往坏方向想。我严重怀疑自己要在这里一命呜呼了。

我有些站不稳,头痛得厉害,歪歪倒倒向前走了两步。一个油腔滑调的小伙蹿出来主动扶我,询问我的去向。一年多的旅行经验告诉我,他不是什么淳朴的好心人,而是一个见风使舵、靠和外国人套近乎借机赚钱的混混。在游客多的国家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人。换做平时,我早已对此类人躲得远远,可是现在,不得不说,我确实需要一个可以扶着我寻找旅馆的人。只能由着他将我带去对面一家旅馆。房费便宜,可是房里没有卫生间,得摸黑去外面如厕。这对于一个病号来说可是巨大考验。我需要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只好咬咬牙,换旅馆。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则乘机收下了旅馆退回给我的房钱,偷偷据为己有。好在他也确实带我找到了一家不错的旅馆,临走时向我索钱——当然,他图的就是这个。我虽发着烧,但脑筋还不至于太糊涂,我知道他向我索取的不是笔小金额,远远超出他所做的事。没有力气争论,掏了些小钱打发了他。事后才记起此人还偷拿了那笔房钱。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事!

在宝贵的小命面前,钱财皆是身外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别慌,先好好睡一觉。要了杯开水,吃下退烧药。躺在被窝里还在默默祈祷着:千万别是疟疾,千万别是疟疾……也许是上帝听到了我内心的祷告,第二天醒来,烧真的退了。我松了口气,表示是疟疾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为了确保小命无碍,我又足足躺了一天,发现自己一切都好,才终于放下了担忧。边境就在500米开外,是时候了,向着东非大草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