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是一位名满天下、著作等身的诗人、作家、编剧。他创作的诗歌获得过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奖项，鲁迅文学奖，他创作的电影剧本获得过中国当代电影文学的最高奖项——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在文化产业化被过分强调的今天，在作家、编剧被过分娱乐化的今天，作为影视剧剧本创作的一线编剧的黄亚洲，写一个电影剧本大概可以获得百万元的收益，写一集电视连续剧本的润笔，大概也会超过十万元。黄亚洲为什么会在他创作生涯的黄金时期，放下名利双收的影视剧本创作，耗时一两年时间，创作这部长篇小说《雷锋》呢？这是个问题，是一个值得说道说道的问题。

雷锋，这位生命的长度只有二十二年的中国普普通通的士兵，在成为作家黄亚洲的传主之前，已经成为中国家喻户晓的英模人物。毛泽东等十八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以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为雷锋题过词。贺敬之、臧克家、公刘等当代著名诗人，为雷锋写过诗歌，有的诗歌还长达数千行。陈毅、董必武等喜欢写旧体诗的开国元勋，也为雷锋吟唱过。几十年来，中国的影视工作者，已经创作完成了《雷锋》《雷锋之歌》和《离开雷锋的日子》等影视作品。放眼全世界，雷锋都是受到关注最多的士兵。还有没有必要再为雷锋创作一部长篇小说，确实是个问题。

黄亚洲近期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谈到了他为什么要写这部长篇小说。他讲了大意是这样的一段话：坚定我写作信心的是二零零八年五月发生在四川汶川的大地震。震后第九天，我随中国作家抗震救灾采访团去了灾区，待了十天。这十天让我震撼不已，我写了大量的诗歌、随笔，因为我眼前出现了很多很多的雷锋。我们这个民族，只要出现大灾大难，“雷锋”就会以一种醒目的方式层出不穷地“站”出来。雷锋精神，客观上存在于我们这个民族的心灵深处，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深处。从四川灾区采访回来后，我就决定写雷锋。谈到他为什么要用长篇小说这种体裁写雷锋，黄亚洲说：“长篇小说容量大，可以用典型化的手法多侧面地塑造人物，雷锋不光是做好人好事的问题，他的一生造就了一个精神的刻度，我想用长篇小说娓娓道来的方式告诉读者，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就曾经如此阳光、如此生动、真真切切地活在我们这块土地上，他是我们的兄弟，他虽然只活了二十二个春秋，但是他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的精神价值是无可比拟的，他能使我们想到迷雾中的灯塔。”

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因为黄亚洲困惑于中国当下日常生活中存在的种种迷雾，遇到了汶川大地震这种大灾难，他又看到了可以穿透迷雾的雷锋精神像灯塔一样坚实地存在着，受一种作家的责任和使命的驱使，他才做出了创作长篇小说《雷锋》的决定。

每个人的生命长度是有限的，每个作家的黄金创作时间同样是有限的。作为黄亚洲的同行，我深知他做出这个决定，要远比他讲出来的艰难和曲折。决定用两年黄金时间创作长篇小说《雷锋》，在2008年的中国，对于一个成熟作家而言，太难太难。这一年，距把学雷锋活动常态化写入中共中央文件，还有整整三年。这一年，媒体开始热炒作家年收入排行榜。这一年，当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汶川抗震救灾成为往事，当北京奥运会的绚烂走进记忆之后，中国人依然生活三聚氰胺、瘦肉精、地沟油和老人跌倒无人敢扶等种种迷雾之中。在这样无可言说的社会现象中，黄亚洲开始创作长篇小说《雷锋》，确实值得全体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当代作家，向他鞠躬致敬。创作《雷锋》这样的长篇小说，黄亚洲求的不是文起八代之衰的伟功，进行的只是一次道拯人心之溺的抗争。

长篇小说《雷锋》的独特价值和意义，已有万先生的序言做了初步的阐发，它对雷锋这个传主所做的正本清源的工作犹显珍贵。今后，肯定会有很多专业评论家指出这部小说的独到思想发现、独特艺术成就和独有社会影响。在这里，我只想借这个机会，结合黄亚洲创作这样一部作品，就雷锋精神和当代作家的使命，再啰唆几句。

毋庸讳言，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中国社会对雷锋这个人，对雷锋精神的认识，是有差异和变化的，在有些特殊的时期，这种差异和变化，可以说是巨大的。上个世纪60年代初中期，随着毛泽东等党的第一代领导人对雷锋题词的发表，雷锋做为一个时代的精神偶像，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毛泽东同志除了1963年题写“向雷锋同志学习”公开发表外，还在1965年8月，给庐山疗养院一位护士题词时，写下了“学习白求恩，学习雷锋，为人民服务”这样的文字。据权威部门研究，毛泽东同志一生只为三个人写过专门的文章，这三个人是白求恩、张思德和斯大林；一生只为两个中国人题过词，这两个人是刘胡兰和雷锋。因为毛泽东知道，任何一个政党，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自己的精神的旗帜，任何一个社会，都需要自己的道德的楷模。同时，他更清楚，这种精神的旗帜和道德的楷模，都不是很容易就能树立起来的，所以他一生只为一个中国人写了《为人民服务》这篇文章，只为两个中国人题写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向雷锋同志学习”十五个字。领袖人物和政治集团的强力倡导和推动，可以使某个人的形象和言行，成为一个国家某一个时期的精神标志，但这种标志是否能够永远醒目，是否能够经得起岁月的打磨、淘洗，就不好轻易做出判断了。看看孔子去世两千五百来年所受到的尊崇和贬斥，就能明白万世师表不是那么好做的。毛泽东为雷锋题词发表十二年后，邓小平同志在一次军委会上，就开始谈到了对“雷锋叔叔不在了”的忧虑。改革开放后，社会进入了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既讲群体利益，又讲个人所得的新时期，社会上对雷锋这面旗帜、这尊楷模的质疑和非议，开始发萌了。1991年，江泽民同志到了抚顺，参观了雷锋纪念馆，感叹前一段学雷锋放松了，一度丢掉了雷锋这面旗帜是不对的，提出学雷锋要抓住实质，要认真学习雷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和无私奉献精神。两年后，时逢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为雷锋题词发表三十周年，中央开了纪念大会，刚刚到中央工作的胡锦涛同志作了重要讲话，认为雷锋精神对我们这个民族和社会仍然具有重大价值和时代意义。应该说，党的几代领袖，对学习雷锋一直是重视的。然而，随着市场经济时代的来临，利己主义、拜金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迅速成为社会的主潮，至少是主潮之一，学雷锋逐渐变成了每年三月五日的一项可有可无的仪式了，对雷锋的私下质疑，也变成了公开的否定。雷锋影响渐渐地开始式微，重大社会问题出现了。十多年过去，贪官贪腐的金额，由数十万的量级变成了数千万甚至上亿的量级，连马克思主义也有人敢公开质疑了，有识之士开始为信仰危机忧心起来。于是，胡锦涛同志提出了“八荣八耻”的社会主义荣辱观，开始强调做人的基本遵循。于是，中央提出了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这个根本的任务，随后，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了建设文化强国的战略目标，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提高到了兴国之魂的高度，同时决定把学雷锋活动常态化。于是，才有了全社会回过头来重新认识雷锋和雷锋精神。

粗粗梳理一下这五十年雷锋和这个时代的关系，我们只能感叹认识真理，确实太难，我们只能感叹“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真的是个规律。

中国文学界，在这种大背景下，并没有做到独善其身，大大小小的问题，同样让人忧心。

最近一些日子，关于学雷锋的消息，铺天盖地，对雷锋精神的各种高论，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在我看来，其实，雷锋精神没那么玄妙高深，其核心无非是这样八个字：奉献、敬业、创新、创业；其实质无非是这样十二个字：社会责任、道德规范、人性良知。这样的雷锋精神，完全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超越种族和国家的界限，产生永恒的影响。

那么，雷锋精神和当代作家的使命，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关系。这个关系其实很简单。雷锋这个人，因为具有了雷锋精神，无论他当农民、当工人，还是当士兵，他都能出色地完成这个职业所应该担当的使命。如果当代中国作家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创作中，都能自觉地遵循雷锋精神的指引，他都能完成作家应该担承的使命。问题是当代中国作家，有多少人还能像雷锋那样，一直自觉肩负自己的使命呢？

简单用雷锋精神的实质要求一下当代作家吧。先说社会责任。雷锋是一个社会责任感极强的人。他之所以勇于担当社会赋予他的责任，首先是因为他爱他所生活的这个社会，能正确地认识这个社会。当代作家要是都像雷锋一样，能够真诚地去爱当下中国这个社会，能像雷锋一样正确地认识当下中国这个社会，我们的描绘当代中国的作品还会这样苍白无力吗？再说道德规范。雷锋一生的言行，堪称道德楷模。如果我们当代的中国作家为人作文，都能像雷锋一样严于律己，充满自省精神，我们的当代文学作品，还会像现在这样乱象纷呈吗？又说人性良知。雷锋最能打动人的一点，是他不管身处顺境逆境，都能以真挚的善良对待别人。因为他每做一事出发点的真和善，这些小事都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如果当代中国作家，都能在生活中在创作中，一直保持以善和真对待一切，我们的当代文学作品，件件都能具有普世的价值。比照一下雷锋的所作所为，当代中国作家，应该进行深刻反省。

中国正处在一个大变革的伟大时代，如果当代中国作家能担当起自己的使命，应该能够为后人留下一批能和这个伟大时代相般配的伟大作品。中外历史均已证明，不是每一个伟大的时代，都能出现伟大的文学创造的。这些没有伟大文学创作的伟大时代，无一例外地在精神层面都出现过这样或那样严重的问题，作家们都无一例外地生活在出问题的重灾区，忘记了担起自己的使命和责任。雷锋回来了，如此强势地回来了，这是中国当代作家的幸事，也是中国文学的幸事。学习雷锋怎样做人怎样做事，应该成为当代中国作家的一门功课，一门最基础的功课。黄亚洲的这部长篇小说，完全可以作为这门功课的辅导资料。

雷锋和雷锋精神已经成为中国的一个巨大的精神存在。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没能力一次就认识到这个巨大精神存在的价值，哪个作家敢说他已经把雷锋和雷锋精神吃透了？这里，我想用雷锋说过的几句话，作为我这次发言的结语。“骄傲的人，其实是无知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他不懂得自己只是沧海一粟。”“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最有力量。”“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今后，我要更加热爱人民，永远做群众的小学生，做人民的勤务员。”

2012.3.17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