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森林与人类》杂志编辑部的朋友来电话说,他们这一期杂志要隆重推出“1998中国大抗洪”专刊,约我写上几句话,说什么呢?朋友在电话中说,他们的记者和各地记者站的同志已经深入到抗洪第一线,对各地军民抗洪事迹作了深入报道,而且邀请了北京的部分专家、学者对1998年中国南北大水灾“号脉”“会诊”,并给国家拿出了一个“处方”来。该说的话,他们都已说了,给我留下的话语空间已相当狭小。我是“门外人”,不敢班门弄斧,但既然朋友厚请,还是要说一些话的。我要说的话题就是英雄主义。
随着务实时代的到来,英雄主义这个词似乎悄然退出了我们的话语中心,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东西对于我们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一直期待着历史对这浮躁时尚的修正。然而这个修正迟迟未来。几年前是出现过一个只身勇斗歹徒的徐洪刚,可是当他捧着肠子倒下时,身后50米的空间竟然没有一个同道。我知道有很多善良却又很务实的人被前面歹徒匕首的寒光止住了脚步。徐洪刚身后的那段刺目的空白,我一直都看作是一段提不起劲的现实的象征。我感到悲哀,悲哀这个民族修正不良时尚的不及时;我感到愤懑,愤懑历史怎么能对此抱以持久的沉默。
1998年7月、8月之交,历史开始修正或许是自身的过失了。这次修正以长江中下游百年罕见的全流域大洪水拉开了帷幕。这一灾难应该成为英雄主义回归的起点。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该意识到这一点:是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保住了长江千里大堤。没有英雄主义作为中流砥柱筑起的屏障,洪水会使千百万人的物质财富化为乌有,会使无数人的生命戛然而止,会使任何政府的丰功伟绩灰头土脸。
看来,还是需要点英雄主义。
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英雄主义绵亘不绝的声音,才使人类得以成为万物之灵。牺牲、忍耐、勇气和荣誉,使人和其它动物从本质上区别开来。有哪一个民族没有流传着关于英雄的史诗?《伊利亚特》《奥德修记》《罗兰之歌》《格萨尔王传》,记录的是人们对英雄主义的赞美诗。与古代、近代、现代史相生相伴的战争,有哪一回不是因为其间展现出的英雄主义精神而让我们景仰?就连最务实的当代美国,也是最崇尚英雄主义的国度。我从未从美国的书籍、电影中看到过任何对英雄主义的亵渎,或是质疑,就是风靡一时的反战片《野战排》《猎鹿人》《现代启示录》,也都是以英雄主义向作者认为错误的战争开火的。新近最著名的例子是《泰坦尼克号》《天地大冲撞》风靡世界,这些电影所取得的空前业绩的原因,在我看来最主要的是从大灾难中展示的英雄主义的力量。
邓小平在总结改革开放的失误时曾说:最大的失误在教育。漠视英雄主义的巨大作用,恐怕是教育失误中最大的失误。是到了该深刻反省的时候了。中国已经进入一个异常艰难的历史时期,这种时期需要全民族都有牺牲、忍耐、不屈、互助的英雄主义精神和自觉的行为。二战后德、日民族复兴的苦熬期,支撑他们渡过难关的,无一例外的是这种英雄主义的精神。
现在,洪灾业已过去,到了重建家园的关键时刻,在此时刻,需要无私的奉献,需要对丑恶现象的摒弃,尤其是对生态环境破坏者的惩治。
写到这里,我想起刚刚从电视里重温过的新四军军长叶挺的一段话:“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可我深深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里爬出?我向往地火的涌出,把我和这口活棺材一起烧掉,我将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叶挺这段著名的话写在狱中。可见,伟人在身陷牢狱时仍高扬着英雄主义的旗帜。烈士用生命用鲜血,用牺牲自己的自由,换来了我们今天的自由,如今我们这些自由活着的人们,当该如何?
1999.1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