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就是爱听好话,不爱听坏话,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作为一个单位、一个部门、一个企业常常召开民主生活会,领导诚心诚意地说:大家请不要顾虑,大胆地给我提意见,该批评的地方一定要批评,以便促使我改进工作。于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吱声吧,显得会场十分尴尬,让领导下不了台,吱声吧,你又不知道哪个地方该批评,哪个地方不该批评,万一批评错了,不但给领导找了麻烦,也给自己讨没趣。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有人发明了辩证批评法,一用还真灵。
比如说,批评领导事必躬亲,历数领导下乡多少次,解决多少具体难题,忙得如何不可开交,继而说这些本来可以指挥他人去干,领导不必做那么细。这表面是批评,不过,大家不是傻瓜,说是批评,其实是表扬领导能吃苦,勤政、成绩斐然。众所周知,一代智者诸葛亮犯过事必躬亲的“错误”,以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人们对诸葛亮是崇敬还是鄙视呢,这里的道理很简单嘛。这样领导认真接受大家的批评,大家充分发挥了“民主”,气氛十分热烈,矛盾于是迎刃而解。
比如说,有人向领导提意见,说领导不爱接近女同志。这话“水平”咋样,你服不服,反正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领导不爱接近女同志,这大概是给男领导提的意见(如果给女领导提这样的意见不在此文议论之列),这句话如果反过来,应该是,领导爱接近女同志。我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对领导的大不敬,意思不明摆着吗,领导钟情女色,这和说领导有作风问题差不多。而领导不爱接近女同志似乎是一个美丽的缺点,言外之意是说领导作风正派,对女色保持相对距离,这是小缺点包含着大优点。领导听了当然不会反对,可以这样说,不错不错,我不擅长做女同志工作,这就需要大家多多帮助,特别希望女同志担待谅解,也希望女同志发挥自强自立精神,干出个样子让男同志看看。好嘛,意见提得有水平,领导的答复也有水平。
再比如说,有人给领导提意见,说领导重业务工作,轻学习。乍一听,好像真正找到一种缺点,可往下听,就不对味了,人家把重业务谈得很重,而把轻学习谈得很轻,人们感觉是这领导抓业务已经拼命了。人们都清楚,现在工作要以业务经营为中心,能够抓住业务经营这条主线,是一个领导者的基本素质。至于不重视学习,大家不会当真的。现在大家都清楚,一些单位即使重视学习也只不过摆摆形式而已。现在人们已形成这样一种习惯,他关心的东西你不让他学习,他也会自觉地去学,想阻拦都拦不住,而他不关心的东西,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也可能是事倍功半,或光使劲没效果。而业务经营关系到企业的生死存亡,关系到职工的切身利益,抓好了,领导首功一件,抓不好,罪莫大焉。由此看来,这重业务、轻学习,实际上又是一种辩证批评法,这就是寓褒于贬,领导听了并无反感,说不定在会上即兴发挥,提出几条抓学习的措施。你瞧瞧,这领导闻过则喜,闻过则改,多么好的领导呀,多么好的职工啊。
我想,这大约能说明一点问题,就不多啰嗦了。关键问题是,现在咋变成了这个样子(是部分不是全部),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不好一言以蔽之。不过我想,这可以解释为一种“矫枉过正”的现象。文革期间,大家互相提意见,变相扣帽子、打棍子、诬陷人,你明明是清白良民,就有人给你“提意见”,说你是狗特务,说你是右派、走资派,于是你整我,我整你,大家彼此都是敌人,你不整倒我,我就可能整倒你,因而,人与人之间不信任和互相攻击成为“文革”的一大特色,后来,我们称它为浩劫。这说明,人们对那个时代已经胆战心惊。现在人与人之间变得宽容了,友好了,这应该说是好事,但却出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这样糊里糊涂、不问是非的毛病,而辩证批评法的出现,就是这一毛病的一大佐证,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
(原载2000年10月31日《绍兴晚报·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