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见到曲辕犁图片,像看到画腿——她坐在浴缸之上,一腿白净,一腿刺青着五彩缤纷的缠枝牡丹一类的图案,一直刺入臀部,春色要深耕细作,一点也不空谈。
美女仿佛一块块农田百废待兴。
耕犁在汉代已基本定型,但是是长直辕犁,耕地时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唐代初期出现长曲辕犁,后来又有短曲辕犁出现,又称为江东犁——适宜江南地区水田面积小的特点:其特点是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机动回旋。
唐代出现的曲辕犁结构完备,轻便省力,是当时先进农具,历经宋元明清,它的结构再没有大的变动。
我端整写陆龟蒙,吃完早饭,坐在窗前,想起偶然见到的曲辕犁图片,犁与耒耜,今古异名也,“经曰耒耜,《农书》之言也,民之习,通渭之犁”。犁是耒耜的“进化”——犁有之后,耒耜就在实用中消失。陆龟蒙之所以撰《耒耜经》,他要“以备遗忘,且无愧于食”。
无愧于食,也就是无愧于农民。中国的农民实在太苦。
《耒耜经》所谓“木与金凡十有一事”,即一张犁有十一个部件组成,除犁鑱和犁壁由金属铸造而成,其他皆为木制。
……犁评(“评”在这里,据陆龟蒙说,要读去声)“尺有三寸”,即长一尺三寸,形如长槽,套在犁箭与犁辕相交向上的延伸部分,底面平滑,前高而后庳,便于进退,中间刻成若干梯级,用以控制耕地时的深浅……
一支终于有了刻度的体温表。
《耒耜经》,六百多字,历史上第一次对曲辕犁做出完整描述的文字,堪称中国古代农具经典;也是江南文人所作的最早一部农书。这后一条更有想头。“耒耜”在陆龟蒙这里,不仅仅是“犁”,看他还谈到爬(耙)以及礰礋、磟碡等用来平整农田的农具,“耒耜”应是“农具”代称。“耒耜”本意:“耒”,一根绑上横木的尖木棒,脚踩横木,用来翻土。为了加大翻土宽度,或把石块或把兽骨或把金属片固定在耒的下端,替代耒的尖头,称之为“耜”。传说是神农氏发明的。
《耒耜经》收在《笠泽丛书》与《甫里先生文集》,“丛书”两字是陆龟蒙“首发”,与现在所理解的“丛书”不同,它有“细碎”之意。杨万里有读《笠泽丛书》组诗,其中一首写道:“拈着唐诗废晚餐,旁人笑我病诗颠。世间尤物言西子,西子何曾值一钱。”
我正读着《甫里先生文集》,六朝以来,江南文人流连山水美人,陆龟蒙却对农具一往情深,“世间尤物言西子,西子何曾值一钱”,我想不仅仅源于“农本思想”,也有他的审美取向吧。他的诗文,就像是“耒”——绑上横木的一根尖木棒,有时会戳痛人的。
陆龟蒙《美人》诗中有这两句:
生为并蒂花,亦有先后落。
这样的意思、美人与美,的确刿目怵心。
旅行途中,常常会看到人们在鱼塘边像煞有介事钓鱼,这与**差不多吧。偶尔经过大河,见到钓鱼者,倒有些敬意。我想热爱钓鱼的人呵,你们钓鱼帮的祖宗是谁?
昨天散步,从电影广告牌下走过,看到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帮要混。”心想夹脚拖鞋伶仃,没有可以混的鞋帮。
姜子牙,严子陵,张志和,都是钓鱼者的祖宗,也都不是。钓鱼,是他们的蔽装。只有陆龟蒙深得钓鱼之趣,陆龟蒙应该是钓鱼者的祖宗兼全世界钓鱼协会会长。陆龟蒙根据自己多年垂钓江湖的经验,写出《渔具(并序)》及《和添渔具五篇》,在工具,“矢鱼之具,莫不穷极其趣”;在技术,“或术以招之,或药而尽之”。他对“药鱼”是反对的。
《渔具(并序)》吟咏:网,诀窍是“沉沉到波底,恰共波同色”;罩,诀窍是“左手揭圆罛,轻桡弄舟子”;鱼梁,诀窍是“缺处欲随波,波中先置笱”……瞎三话四。
《和添渔具五篇》中,陆龟蒙以渔庵、钓矾、蓑衣、篛笠、背篷为题,随手挥洒。他把“背篷”形容为“烟壳”,织出蒙蒙一片翠微,何须万里,即此天涯。
陆龟蒙居哀乱之世——鲁迅先生在《小品文的危机》中有这么一段话:“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文放了光辉。但罗隐的《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的确如此,他对现实多有批判,但日常里的陆龟蒙并非老脸铁板,于败屋数间之中,相反他的生活有滋有味,充满情趣,我想这才是真诗人,剪然无尘埃。
在《大话耒耜经》里,她像曲辕犁端坐浴缸之上,满身蕾丝;而陆龟蒙则以散诞为杯具,吴波鳞鳞兮而在下,好伴沧州白鸟群的一百只绿头鸭于笠泽浮沉,宛如颗颗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