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①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②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③，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④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⑤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⑥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⑦！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①挂罥：挂着，挂住。

②忍能：忍心如此。

③呼不得：喝止不住。

④俄顷：不久，一会儿，顷刻之间。

⑤恶卧：睡相不好。

⑥丧乱：战乱，指安史之乱。

⑦何由彻：如何才能挨到天亮。

【导读】

此诗叙述了作者的茅屋被秋风所破，以致全家遭雨淋的痛苦经历，表达了作者关心民间疾苦，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

那一刻，我以为狂风要把我刮走，像连根拔起一棵树，抛向天空。

八月的秋风，是一伙流窜的暴徒吗？不然，为何要怒吼着扑向我的茅屋，把屋上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地卷走，然后毫不留情地远远扔去。顷刻间，这些遮风挡雨的草啊，飞过浣花溪水，被抛弃在对岸的江林。有的挂在高高的树梢之上哀叹，有的散落在洼地和池塘漂游。

我在狂风中追着四散的茅草。孰料南村的一群顽童欺负我年老体弱，竟当着我的面做起盗贼的勾当，嬉闹着抱起我的茅草钻入竹林，任我唇干舌燥，哀求呼喊，却换不回半根草茎。最后，只好拄着断拐悻悻踱回我的茅屋，看着那残破的屋顶，谁能体会我哀伤绝望的心境？

那场无中生有的风，终于逃逸。天空乌云似墨，在秋天的黄昏中，四野黑了下来。今夜会不会有一场暴雨？还是早点上床歇息吧，怎奈薄薄的旧被像一块又冷又硬的铁板，让人怎能入睡！小儿睡得酣沉，实然发出一阵惊恐的呓语，在睡梦里踢蹬着小腿，布衾无声地滑落在床底。被黑暗笼罩的小屋，找不到一个温暖的角落。

雨终于来了。冰冷的雨丝如密密麻麻的银针，从空空的屋顶坠下，床头地面，再也找不到一片干爽的插足之地。战乱以来，一直长夜枯寂难以入眠，而今，夜雨在潮湿的屋内滴滴答答，我该怎样熬到天明？

天啊，请告诉我，人间何时才能有千万间高大宽敞的房屋，狂风吹不破，雨雪压不垮，让天下寒士不再饱受凄风冷雨的折磨。天啊，如果这一切梦想成真，哪怕我冻死在大风吹破的茅屋中，也在所不惜！

诗人仰躺在雨水浸泡的秋夜，默诵着一首凄冷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