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常记溪亭①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②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③。

①溪亭：临水的亭台。

②争：怎，怎么。

③鸥鹭：泛指水鸟。

【导读】

这是一首忆昔词，寥寥数语，表达了女词人早期生活的情趣和心境，境界优美怡人，尺幅虽短，却给人以美的享受。

年少时的一幕一幕，常常乘着一叶轻快的兰舟，划入我回忆的湖畔。

那是十六岁，花朵初开的年纪。初夏的傍晚，白栀子的芳香混合着雨水的清凉，沁人心脾，有清冽的甘甜气息。夕阳仿佛比十六岁的少年还要调皮，她把一张圆圆的脸涂成炫目的橘红，在山冈上和我们捉迷藏，一会儿让山崖遮住半张脸，一会儿又让芦苇丛给她蒙上斑驳的面网。水畔的亭台，在斜阳下温和不语，不动声色地看着这顽皮的游戏。

你，一个青笋般的少年，彼时正和我在花丛间对饮。几只彩蝶在我们身边翩翩起舞，你微笑着向我举杯，嘴角边洇开一抹笑痕，深眸里藏着几点闪烁的星光，我有些羞涩，却端起酒一饮而尽。

也许是不胜酒力，也许是恶作剧的蝴蝶把我绕晕，我们相扶着起身，带着两颊酡红，趔趄着前行，踩翻了许多无名的细碎花朵，和无数春意深深的芳草。半晌，竟找不到归路在何方。

终于登上小舟，在你温柔的注视下，我摇动桨橹的双手莫名地不听使唤，慌乱中误入开满荷花的藕塘。那些亭亭摇曳的莲，不怀好意地散发清远的芬芳，让我心猿意马，心跳怦然。一时手忙脚乱，焦急地喃喃暗念：怎么出去啊，怎么出去？！

你不急，也不恼，还是挂着温柔的微笑，和我一起用力地摇橹。小舟终于驶出了荷塘，却惊起了一群白色的鸥鹭，它们鸣叫着，欢快地扇动翅膀，向西边绚烂的斜阳飞去。

十六岁的那一年，从此是生命中不凋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