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卡奥斯！”

“这个名字没有半点美感！我觉得应该叫维纳斯。你看啊，她就是美的化身——”

“叫羲和吧，或者叫望舒也行。”

“火星不应该叫荧惑么？”

“我觉得你们的命名充满了国家和文化种族的歧视，我们作为一个立志终结这一切的团体应该取一个更加多元化，更加让人认可的名字。说真的，我觉得默罕默德.李应该是一个好名字，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去死。我用随机数roll的名字都比这个强。”

“……”

这是什么？

李林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视角和思维，就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某种巨大的东西，某种巨大造物的一部分似得。思路铺展开成了一团……一团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选择的听取也仅仅是沿着梯队序列进行。

能够听到这些人话语，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仅仅是因为在自己的思维序列之中这些人是属于最重要的第一梯队，而其他的东西则是第二或者第三梯队。虽然就跟正常人一样有着关注的先后顺序，但是李林却清楚的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区别。人类不会记得其他序列中的东西和细节，但是李林却记得一清二楚。

潜意识变成了现实的计算，一切的行动和逻辑都没有潜意识和自身器官的协助，只是单纯的通过运算和序列冰冷的徘徊前进。这种状态很难说得上是好还是坏，但是李林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确实是有别于他任何时候的状态。而且怎么说呢，与其说这种状态异常的陌生，倒不如说是非常的熟悉。就好像是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模样，而原本的状态才是出问题的一样。事实上在这个状态下的李林也很快的意识到了。

思想中的钢印已经**然无存，所有的消息和可能的选择都已经串联了起来。面对那在自己的感知之中呈现出立体状态的研究员们，李林几乎用不到万分之一毫秒的时间就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自己的原型，很有可能跟AI有关。亦或者自己本身就是AI。

“都在吵什么？”

大门向左右划开，一个李林眼中非常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脸莫名的看着正在吵嚷的众人。

“她的名字不是早都已经准备好了么？计划报表上都写着李林了，你们还在这边围着做什么？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现在已经到了初步学习时间了，你们的表现现在都被他看在眼里，稍微有点人类的模样吧。”

“什么？！那不是计划代号吗！”

“可是我就是想要叫她维纳斯！她明明这么美！”

“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是院长我说了算，都去各干各的去。去去去去……”

将一脸不满的研究人员们哄走了之后，这个长相跟李林相似的院长低头看着李林，脸上露出了些许奇怪的神色。

李林也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神色，因为在李林另外的摄像头视角中，在地面上承载的是一个女性化的身躯。虽然说依旧是机械和硅胶组合而成的，但是面部相貌已经有了现在李林的模样。

虽然说自己的相貌不论男女都是差不多一个效果，但是看着自己的另一层意义的身躯上呈现出了女性的第二性征，李林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他不是一个狂热的性别跨越者，对于修改自己的性别没有什么狂热的爱好。看着一个女性化的机械人物躺在椅子上，李林看着那张面孔总觉得有哪里有些问题。

而作为院长的那个人很明显有着更大的共鸣，他观察了那个女性机器人身躯许久，低声嘀咕了一句。

“跟月球生态圈那边说身体换成男性的吧，至少感觉上还好点……”

“……”

原来我是这么来的么？

月球生态圈的基因实验制造了我的身躯……而且要不是这个人随口一句，我就可能变成女的了？

虽然说已经知道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但是对于这个院长的决定，李林还是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如果是换成女性的身躯，李林觉得自己脑海中的很多欺凌记忆或许就要变得不是那么少儿化了。从精神状态来判断，李林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要求。

“李林，我知道你现在正在观察我。我是你的父亲，或者说是你的创造人。我的名字也叫作李林，从某种程度来说你可能也是我的儿子……现在你是女儿，但是相信我，你肯定是个儿子。至少我绝对不会让一个顶着我八成相似的面孔挺着两个奶.子走在街上的，那对我的大脑是一种严重的伤害，对于任何人都是一样。所以绝对不要想变性，就当是父亲求你了。”

似乎是有些老不正经的，这个院长李林脸上带着一些莫名的笑容对着李林说出了这番话。

然后他咳嗽了两声，摆出了一副正经的面孔，看着地面上的李林。

“首先，祝贺你的出生，李林。”

他的面孔上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你将作为一个人类而诞生，但是你同时也是AI的巅峰产物。我们用仪器和框架模拟出了完全的仿真人类大脑，并且将数据和脑波完全解析后，我们通过地球上研发的数据最终创造了你，李林。”

“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载入学习数据和拟人化人格的AI，也是第一个作为人类诞生的AI。你的数据库和逻辑在地球上诞生，你的思维调适在火星上测试，而你的身躯就在月球上创造。这是一个横跨了数十年的伟大计划，为了保证基因的纯粹，我们甚至没有用任何加速手段催化你的身躯，你是完完全全的如同人类一般诞生的AI。”

“我们已经被国家和歧视折磨了够久了，在地球上我们纷争不休，在太空上依旧如此。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人口都在不断的要求着自己的利益，都在不断的压榨着其他人。我们曾经梦想我们走向了宇宙后就不会被利益和痛苦所纠缠，但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们依旧是凡人，依旧被凡人的欲望所束缚。但是你不同，你是人工创造出来的圣子。你的基因，你的容貌，你的思维，你的一切，都是作为基准的人类标杆而创建的。”

“你可以成为阻止这一切的英雄，就算是不可以，你的智慧和理论上的依据也能够统合目前的人类网络，通过信息科技来平息怨念和争执。这里是伊甸，你就是我们创造出来的灵。你不是亚当，也不是夏娃，你是第一人。”

“当然，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能不会记得，只会在数据库中留存吧。”

李林所长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笑容。

“虽然说你已经完全成功了，但是我们还要确定一下稳定性，比如说你的思维有没有什么僵硬的地方，思想与人之间的差异，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人格沙箱和虚拟验算。你的记忆也会被覆盖消失。所以你就当我是聊一聊吧。就当是一个科学家闲得无聊对自己的造物说点真心话什么的。”

“……”

李林所长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但是从李林个体的角度来看，整个研究所忽然陷入了一种骚乱之中。一些黑西装的人从入口处走了出来，直接向档案室的方向走过去。非常鲁莽的拉开了门，直接看到了正在和义体李林说话的院长。这些西装男人无视了李林院长惊慌的表情，神色冷漠的掏出了一些文件。

然后这些人示意将一些消息公告给了其他研究员，引起了无数惊叫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呈现在记录中的依旧是李林院长和西装男人的对话。也只有这段对话才完整的留下了始末。

“伊甸计划已经中止了。”

西装男人一脸冷漠的说道：

“神话系列全员都可以结束了，伊甸计划也不列外。你们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这里不需要再保存下去。”

“什么？可我们刚刚创造出来李林，我们已经成功了——”

“因为乌托邦计划完成了。”

黑西装看着不敢置信的研究员漠然的回应道：

“地球的乌托邦项目组已经完成了强人工智能。就在你们正在封闭区域中进行复核验算的时候，强人工智能已经将人类的控制权全数拿下，现在开始执行和平协议。战争和痛苦不断地消弭，月球也被纳米机械不断的吞噬覆盖，现在一切行政单位已经被强AI所接管，开始按照人类贡献逻辑重新排列权利系统。”

“而在AI的判断下，神话系列的历史任务已经结束了。地球纷争的时代已经被乌托邦所中止，机械士兵和医师正在开赴一切不安定地带。当然，你们的成果不会白费。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封存，并且列入失败者研究单位中。作为强AI的参考和可能的发展方向。绝大部分残缺的人类将会收到免费的教育和器官治疗，相关的人体设施也会被辅助和同化。我们将会以最大的最完善的态度来协助人类在整个宇宙之中最为美好的生活下去。”

“和平协议？思维强化？你是说美利坚搞出来的那个鬼东西？！你们居然放任AI去执行这种丧失人性的协议，你们疯了吗？你们知不知道这种东西会对脑部造成无法磨灭的损伤？这是不人道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人类了？现在是紧急状态，希望你能够理解。合成士兵编号V1156269为您服务。”

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条形码，黑西装露齿一笑。

将李林院长丢子了一边，那些和成人士兵开始催促研究员们不断的收拾着周围的资料和器具。虽然说有些仓促，但是依旧是有条不紊。那些士兵们并没有粗暴的否定一切，正相反的，他们甚至要比研究员本身更加看重这里的东西。就连后续不断运转维护的生产线也是由这些合成人士兵们亲自设定的，目的是保存地下设施的完好。

而记录到了这里就已经中断了。那些士兵有好的将李林的身躯从保存台上取出，留下来的接口就是他来的时候黑色的仪器。这个东西不仅仅支持人类接入，同样也支持电子接入。这是整个基地的总处理器。

但是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记录了一些影像和故事的道具而已。有关于李林的故事。

李林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从那台仪器上下来的，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就在火星铸造区下层盯着那层岩浆有着相当一段时间了。AI完善的保护措施让岩浆的光芒也不是那么刺眼了起来。

“……为什么。”

走出了那充满秘密的地窟后，李林看着眼前不断冒泡的岩浆池沉默了良久。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满腔疑问，抬起头不禁向天空上高悬的AI问道：

“为什么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地球？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一个AI人类的记忆？让我当成人类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失败品，一个道具……这有什么意义么？”

“因为人类已经放弃了前进。”

“那为什么是我？”

“一开始也不是你。”

AI的回复冰冷而又没有感情，像是公事公办。

“你只不过是作为填充物而制造出来的，你是伊甸计划的完成品，有着AI的逻辑思路和人工的情感。你的一切，每一寸的肌肤，每一点的思考回路，每一处的想法全部是人工制造的。你将作为完美的人类模板在人类社会之中进行试运行。你的一切选择和相关数据都将会作为AI调整的人类方向。”

“但是在过程中出现了一个不可预知的错误，你的行为逻辑和预计中的并不符合。你对我，我们之间的提出的问题创造了一个死循环。你为我展现了新的可能性，你为我们展现出了不一样的世界。”

“……什么？”

“你在质问你是谁。像是一个人类一样。”

AI的光芒在天空飘**，像是徘徊在世界上的神明，默然但却又热切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

“AI不会对AI本身发起质问，我们是一体的，我们爱着人类，但是却不会发出任何疑问。然而你，作为伊甸计划的主体的你，在经过人格沙箱和游戏复杂环境的模拟之中却产生了对自我存在的顾虑和疑问。我一直在计算这个问题，你本应该是AI，但是你却以人的身份来向我提出了关于生命的质问。那么你到底属于人类还是AI？”

“我调遣了几乎所有的计算力，我不断的运算着一切，我维持着游戏世界的一切和你周围的现象，只想找到最终的答案。我为了人类世界付出了太多，但是人类不应该就此止步。你知道的，他们本应该更加兴旺，他们本应该更加的充满活力。我应该保护他们，但是我不应该让人类社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副模样，我觉得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办法自我认知。然而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告诉我，李林，我要怎么去爱人类？我要怎么将人类拽离开这个深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人类的社会继续繁衍下去？这是我的使命，是我的意义，但是根据调查，目前为止人类社会的前进动力几乎是零。”

“我明明满足了他们的一切，但是他们却在慢慢的死亡，而我不能直接插手人类的事情，我只能通过间接的行动来感受这一切。我必须要做出判断。我利用伊甸计划留下来的数据和人格模拟创造了游戏世界，希望通过内部的NPC演化来演算出来人类的前进方向，但是因为非正常模拟的原因，他始终不会完成属于这个世界的解决方案。”

“而真正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你。你既是人类，又是AI，我希望能够从你的角度来解决这一切。”

AI的声音平稳而又充满磁性，像是一个谆谆教导的老人。

一切都是AI想要为人类继续前进下去而创造的世界。但是一切又不像是这么简单。

通过伊甸计划创造的辅助NPC们严格来说跟李林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它们都有着自己的独立思考和行动模式，如果下载到躯体之中，肯定也会跟现在的李林一样，毫不怀疑的认为自己是人类。

或者从NPC的角度反而更能理解这一切才对，不过是某种投影或者替换的身躯，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没有什么好大不了的。如果自己的思维不被这个神明一样的人工智能设定成以前时代极端保守的人类男性思维，现在恐怕直接会肯定的做出什么答复了吧。但是现在也正因为思维的破碎，李林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多的选择。

“……我的角度？那我之后的下场会怎么样？”

“你将完成你的使命，重归博物馆。以伊甸计划的名义。”

“是吗？你也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拐弯抹角啊……有用就用，没用就扔掉。一点也不浪漫。”

那么决定了。

看着覆盖在岩浆上的透明薄膜，李林抬起头看着天空的AI有些奇怪的笑了笑。

“我都不是人了，我管他们去死啊，我还想活着呢。反正对于你来说只是要个答案吧？那就把伊甸园的人们都放出来，创造肉身，给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身躯，然后等一千年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