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地记者的明星效应[1]
战争造就了一大群叱咤风云的军事统帅;战争是文学家和史书作者的一大永恒主题。同样,战争的极端环境也催生出拥有特别魅力与明星效应的记者——战地记者。那些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冒着生命危险去记录战争真实场景的新闻人。无论是在世界大战的巨型舞台上,还是在局部战争的弥漫硝烟中,他们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以实际的观察、敏锐的感触,把战况最及时、最具体、最忠实地报告给渴望一窥进展与真相的公众,把残酷与痛苦、英勇与牺牲、兽性的残忍与人性的光辉……一一呈现出来,使人们感动而深思并成为可流传的忠实纪录。
据《新闻学大词典》解释,“战地记者(war correspondent)”,是“被派去报道一场战役的报人”。今天,随着媒介的发展,不妨把前面的定义扩大一些,将其解释为“在战场上主要通过目击采访,对战事进行报道或评论的新闻工作者”。
战地记者的别称是随军记者,而不是军事记者。军事记者在英美是指新闻媒介中专门报道军事事务的专业记者,在苏联则是军事报刊机关的固定编内撰稿者,为报刊组织和准备素材,编写文章、通讯报道等。和平时期,没有战地记者,而军事记者则照常工作。战地记者既包括文字记者,也包括画家、图片摄影师和电视摄像师。
战地报道不同于战争新闻,它是战地记者根据亲身经历和见闻写成的战地现场新闻,或称目击报道。
作为大众媒介和战争联姻的产物,16世纪以来的历次战争中都可以看到战地记者活跃的身影。被新闻史学家称为“世界第一个战地记者”的英国人威廉·拉塞尔爵士,对英国远征军伤兵卫生状况和伤亡的报道引起英伦三岛的悲伤和震惊,使当时的英国内阁倒台、英军司令易人、南丁格尔小姐走上前线。著名作家中也不乏著名战地记者,如阿列克谢·托尔斯泰、杰克·伦敦、海明威、爱伦堡、温斯顿·丘吉尔便是由知名战地记者走上世界政治舞台的。
19世纪末,战地记者在中国出现。1898年8月,梁启超在《时务报》的发刊词中写道:“现当日俄战争之际,本馆特派一观战访事员随时通信。”北伐战争期间,我国出现了一批较为知名的战地记者,如摄影记者王小亭和《新闻报》的顾执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世界战地记者的激烈竞争中,人们听到了中国记者的声音。范长江、孟秋江和陆诒对中国抗日战争的报道掀开了中国战地报道的新篇。在剑桥攻读硕士学位的萧乾穿梭于西欧战场,以《大公报》记者的身份,向国内传递战时欧洲新闻。1991年的海湾战争吸引了世界各国众多的战地记者,总数超过5000人。这其中就有新华通讯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等多家中国新闻机构的记者。进入21世纪,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的战场上,中国新闻机构在与世界大媒体的新闻竞争中显示了实力,中国记者的身影成倍增加,涌现了一批战地记者,迅速为本国民众熟知。
二、战地记者的“非战斗人员”地位[2]
战地记者的地位经历了一个从战斗人员转向非战斗人员的过程。19世纪,战地记者与军人有时很难区别,他们有的身穿戎装,有的甚至冲锋陷阵。美国内战中的许多记者甚至担任军职。美西战争中,报业大王赫斯特的爱将、战地记者克里尔曼在美军冲锋时打头阵并夺得一面敌人旗帜。英军1898年远征苏丹时,中尉军官丘吉尔兼任记者。这些行为若放在今天,将被视为严重违反国际法的行为。早在1863年,美国陆军部就规定:编辑或战地记者“可被视为战俘加以拘留”,但不能被当作间谍。在此,记者被视为战斗人员。这一规定被列入1879年的《布鲁塞尔协议》。1899年《海牙公约》规定:战地记者应被视为非战斗人员,因为他们“随军行动但不属于他个人”。如果某些记者为自卫而携带武器,其非战斗人员的性质并不改变。战地记者经过交战国委派具有上述非战斗人员的地位。他们的制服与军装不同,左臂戴着印有“C”的袖章,与足球场上的队长相似。在20世纪,战地记者通常得到国际法的保护,然而法西斯国家和一些东方国家往往藐视《海牙公约》的上述原则。这些国家将记者视为军人并且拒不承认敌国记者的相应待遇。
《日内瓦公约》的部分条例,对保护战地记者的生存权、采访权等相关权利作了规定。[3]《关于战时保护平民的日内瓦公约》第三条:在一缔约国之领土内发生非国际性的武装冲突之场合,冲突之各方最低限度应遵守下列规定。不实际参加战事之人员,包括……在内,不得基于种族、肤色、宗教或信仰、性别、出身或财力或其他类似标准而有所歧视。因此,对于上述人员,不论何时何地,不得对生命与人身施以暴力,特别如各种谋杀、残伤肢体、虐待及酷刑。第四条,在冲突或占领之场合,在一定期内及不论依何种方式,处于非其本国之冲突之一方或占领国手中之人,即为受本公约保护之人。第十五条,任何冲突之一方,得直接或通过一中立国或人道主义组织,向其敌方建议在作战区内设立中立化地带,保护相关人等免受战争之影响,不加歧视,包括不参加战事及虽居住在该地带而不从事军事性工作之平民。《日内瓦第四公约附加议定书(1977年)》第三章第七十九条规定了对新闻记者的保护措施:第一,在武装冲突地区担任危险的职业任务的新闻记者,应视为第五十条第一款的意义内的平民。第二,这类新闻记者应依此享受各公约和本议定书所规定的保护,但以其不采取任何对其作为平民的身份有不利影响的行动为限,而且不妨碍派驻武装部队的战地记者取得第三公约第四条(子)款第四项所规定的身份的权利。第三,这类新闻记者得领取与本议定书附件二的示范证件相类似的身份证。该证件应由新闻记者作为国民所属国家或该新闻记者居留地国家或雇佣该新闻记者的新闻宣传工具所在地国家的政府发给,证明其新闻记者的身份。
保障战地记者的生存权和采访权,其意义远远超越其本身,它也是对公众知情权的尊重和保护。
三、战地记者应具有的素质和基本技能
西班牙记者哈维尔·雷维特将战地记者视为“各种战争冲突中的第二主人公”。进入20世纪90年代,战地记者进入所谓“饭店战士”时代。
(一)“饭店战士”[4]
20世纪90年代,世界局部战争的作战样式出现了两极分化:一极是有西方国家参加的“强打弱”战争;一极是无固定战线的内部武装冲突。在第一种战争中,“空中制胜论”重新抬头,以精确制导武器为主要打击兵器的空袭成为一种基本战略。留驻交战国的外国记者成为所谓的“饭店战士”。这就是说,记者们不是随军行动,而是候在某国首都的一家饭店中,待防空警报拉响后,观察、报道导弹攻击和飞机轰炸。这种角色最早出现在1991年海湾战争中。阿内特等外国记者所住的巴格达拉希德饭店以及以色列特拉维夫的希尔顿饭店、沙特阿拉伯利雅得明霍饭店因此名闻遐迩。而在当代各国发生的内战中,由于两军对垒式的作战已不多见,交战双方往往以小股骚扰和冷枪冷炮袭击为基本战术,因此传统意义上的随军记者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二)战地记者应具备的知识和能力[5]
1.军事知识
战地记者是媒体伸至战场的触角,是媒体第一手消息的采集者。战地记者的军事素养,往往决定着媒体对战争报道的把握。
(1)了解交战双方的军队特点、军事实力和军队部署情况
一支军队的性格,写在他们的作战历史上,写在他们的作战条令中。一部美军《野战条令100-5》,可以令战地记者了解到美国陆军基本作战行动的原则和方法。
军事实力的对比可以分析出双方的优劣,分析双方可能各自采取的策略。而军队的部署情况,可折射出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形态。例如,从伊拉克军队的部署情况,可以分析出其防守方向,可能采取的战争方法、手段;从美军的部署情况,可以判断其是否具备了开战条件,可能的主攻方向。据此,记者就可以在关键时刻选择最佳位置,挖掘到具有关键意义的战事消息。
在现代战争形态下,眼睛看得见的那些遭遇战、小型战斗和双方交火,只是战术层次的战场。现代战争早已不以枪炮的炸响为标志了,其发起、进行,早已脱离了传统战争的轨道。从舆论争夺、网络攻击、利用外交、陈兵国境到扶植代理,还有不知何时开始的特种战……也许一枪未发,而胜负已定。真正的交火,可能反而是战争结束的礼炮。所以,了解现代战争的特点,可以为战地记者的深入报道提供基础。例如,美军第4师将参战。如果记者了解美国军队建设的最新情况就可以知道,第4师是美军新军事革命的试验性部队,是全世界第一支成建制的“数字化部队”。其第一次公开出现在战场上,不管其表现如何,其影响都将至为深远,可能会代表着美军乃至整个发达国家陆军的未来。那么,记者就可以想方设法寻找有关这个师的信息。
(2)现代作战思想和理论
战场是一个充满了迷惑、不可捉摸的地方。受过专业训练和实战考验的军事指挥员们,也常常被这种变化莫测的迷雾搞得莫衷一是。对记者而言,看透“战争迷雾”当然更难。
然而战争总是在一定作战理论和思想的指导下进行的。现代战争有现代战争的规则。掌握了这些规则,记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根据战场情况判断战争的进程。
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美军以两次精心准备的佯攻,成功地欺骗了伊军,也欺骗了世界上大多数媒体:它以波斯湾中33艘军舰上的1.7万名士兵的佯攻,迫使伊拉克军队从科威特南部抽调兵力至科威特东海岸地区进行防御;在取得完全的制空权后,美、英、法等多国部队西进,在伊拉克与沙特阿拉伯边境一线展开,造势欲攻,再一次分散了伊军的兵力和注意力。最后,美军集中其精锐特种部队,从科威特南部发起突袭。这是人类战争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直升机行动。4000余人搭乘直升机直入伊拉克境内100多公里,进入伊军后方,彻底打乱了伊军的部署和作战计划。如果记者对美军最新的“空陆一体战”理论和进度有所了解的话,不一味盯着装甲部队,而是盯着直升机,那么他将有机会看到并报道现代化陆战的新面目。
战地记者只有了解现代军事理论和作战思想,了解交战双方军队的能力,做好战争的各种可能进程和结果的报道准备,才能有备无患,不至于陷入被动盲从的地步。
(3)军事装备知识
保密是军队行动的特点。今天的战地记者,接触参战部队的机会已越来越少,了解具体情况的机会更少。但是,如果记者具有丰富的军事知识,特别是装备知识,则可取得见微知著之效。例如,如果看到美军的A-10攻击机或阿帕奇直升机出现在战场上空,就可以知道,美军的地面部队已经近在咫尺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战地记者也许有机会登上航空母舰、直升机、轰炸机或进入装甲车进行采访。倘若没有丰富的军事装备知识,面对频繁起降的战机却不知其型号、不知其挂载的是炸弹、导弹,还是核弹,不能判断部队的出动规模,火力规模,分析交战双方态势,不知是否进行了有效的杀伤,就等于“睁眼瞎”,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机会。
(4)军事历史地理知识,特别是交战两军的军史知识和战场地理情况
战略要地发生的战斗对战争的胜负影响至大,需格外加以注意。如果对军事历史地理知识有比较深入的了解,记者还可以做更深入地分析。例如,记者对伊重要城市有深入了解,就可以根据城市街道楼房建筑的特点和布局,分析是否适宜打巷战;根据城市水、粮储备情况,分析是否具备坚守条件。
2.采写技能
(1)政治、经济理论素养和国际战略眼光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政治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经济。绝大多数的战争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经济。分析家认为:两次海湾战争,美国打的都是石油战争;美国庞大的军火集团也是战争的积极推动者。
战争的胜负变化,虽然扣人心弦,但战地记者只有超越眼前的战场,才能洞悉政治、经济气象,预报战场上即将到来的变化。
(2)人文视角
“大兵记者”欧尼·派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有名的战地记者之一。他的报道始终着眼于那些平凡而普通的士兵。他的代表作《艰苦的步兵》,不是取材于血与火的战斗现场,而是普通的行军、宿营等战争中的日常生活,展示战争中士兵们的艰苦生活。
新闻,无论其表象和本质都是人,它服务和关注的对象始终是人。这一点,在战争新闻中更应突出表现。战争新闻首先应当渗透着对人类生存、人类文明与发展的深切关注。一味热衷于战事,热衷于对杀伤、胜负的报道,是黄色报业时期的品位格调。战争新闻,只有关注战火中人的生存和心灵,关注战争对自然与生命的摧残与破坏,关注人的价值、人性的美、人间的真情在残酷的战争的闪现,关注战争对现代社会、文明秩序的撼动,关注技术进步所潜含的破坏性因素,才能具有崇高的积极的意义。
(3)语言能力与沟通能力
对交战双方语言的掌握,是战地记者完成任务的重要前提。
良好的人际沟通能力,也不可或缺。来自官方、军方的信息可能会使记者获得独家的重要消息;来自同行的信息也可使记者不至于漏发重要新闻;即使是普通的当地百姓,也有可能为记者提供重要线索。
(4)对装备的熟练操作能力和快速写作能力
战场环境是最恶劣的写、发稿环境,战地记者要有“倚马千言,立挥而就”的急才,要对自己手中的装备十分熟悉,能熟练运用电脑、数码照相机、图片传真机等设备并能进行修理;此外,还需要熟悉当地的地形和掌握熟练的驾驶技术。同时,现代战争中,电子干扰是贯穿始终的,记者战地发稿将非常困难,必须准备好多种发稿手段。
(5)心理素质要求
战争状态属于一种极端的社会存在形式,不仅使和平环境下的许多问题变得格外突出,而且也会促使新问题和矛盾不断出现。这对战地记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包括对复杂形势的深刻把握,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的理性认识以及对突发事件的心理承受力等。
(6)成为专家
战地记者的价值不能仅仅体现在如实记录战争上,还应当成为有一定独立见解的观察家和评论员,分析战争过程,揭示战争本质,预测战争走势等,这就需要战地记者成为一定意义上的专家。
3.自我保护所需的素质与知识
(1)防核生化和地雷知识
核武器、生化武器是最为致命的武器,一旦出现在战场,必然造成大规模的伤亡。战地记者对此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并掌握一些基本的防护知识,如利用地形地物在核爆中减少冲击波、核辐射的危害,从水、气、动植物状况判断环境是否安全以及几种主要生化武器的防护知识。
(2)战伤救助知识
战地记者需要掌握一些常规战伤处置方法,如止血、接骨等。
(3)战斗知识
现代战争是非接触、非线性的,没有前线后方,每一点都可能受到攻击。战地记者要学会选择不易受攻击的安全位置。另外,低姿态奔跑、卧倒、隐蔽这些基本的战术动作,会减少中弹的危险。不要在战斗要点处长时间逗留,谨慎使用手中的相机,尽快拍完,立即更换立足点,以免被狙击手误盯上。
(4)其他防护知识
战地记者要学会在野外寻找水源,学会依靠自然判断方向、时间。防晒,学会防暑,防冻,防蛇虫等知识,另外,还要了解战场所在地的常见病,特别是传染病,提前注射疫苗,要对战争中易出现的疾病如流感、瘟疫等有所了解。
(5)熟悉《日内瓦公约》
记者要熟悉《日内瓦公约》中有关交战双方对战地记者的规定要求,学会利用规则和规定开展工作,保护自己。
(6)民情、社会情况知识
对当地风俗和社会情况的了解,对增强战地记者的生存能力和完成任务的情况都有重要意义。
(7)体力
战场上人力宝贵。战地记者最好具备较强的耐高温、耐冷、耐饥饿和耐渴的能力,要能承受巨大压力长时间连续工作。
[1] 展江:《战地记者纵横谈(上)》,载《军事记者》,2001(5)。
[2] 展江:《战地记者纵横谈》(下),载《军事记者》,2001(6)。
[3] 陈正红、杨银娟:《战地记者与战争》,载《国际新闻界》,1999增刊。
[4] 展江:《战地记者纵横谈》(下),载《军事记者》,2001(6)。
[5] 徐壮志:《战地记者应具备的知识和能力》,载《中国记者》,2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