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史语所”(1 / 1)

历史的现代转型,如大河到了出海口,劈波斩浪,迅猛异常,史学亦然。确乎如此,正是从20世纪以来,中国史学发生了裂变,从传统到现代,从闭塞到开放,开始了中国史学现代化和科学化的行程。倘如是,凡曾经稍稍接触过中国现代史学的人,怕是很少不知道“史语所”在这一行程中的作用与影响的罢?

“史语所”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简称。1928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正式成立,傅斯年出任所长,1948年年底迁往台湾,落户在台北南港,直至今日。来东吴后,一直想访“史语所”,特别是前两天去了台大,拜谒“傅墓”(1950年傅斯年病逝,丧于台大),聆听“傅钟”(台大的上下课钟声),更催我去访由傅斯年创办的那个所。

是日,秋雨霏霏,这是与所长王汎森约定的日子。说起王汎森先生,当是我的老朋友了。1996年5月,在山东聊城召开的“海峡两岸傅斯年百年诞辰暨学术研讨会”上,我与他有一则“关于兰克史学的对话”。因傅斯年有“中国的兰克”之称,故在这次会上,研究西方史学的张广智与研究中国史学的王汎森,有了这次难得的学术对话,这既出乎会议主办者的意料之外,又合乎学术交流的情理之中,后来经新闻媒体一宣传,就有点变味了,说这是海峡两岸的真正意义的对话。这自然是言重了,其实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汎森兄事后也说是这样,我们两人作了一次普通的学术交流,只不过在形式上采用了即兴互相答问的对话方式。两年后,我首次访台,出席“海峡两岸史学史学术研讨会”,我的大会报告论文又由汎森兄评论,这更进一步地加深了我们间的学术情谊。后来,他又来上海,住宿的天鹅宾馆离我家很近,我作“导游”,同去对面的鲁迅公园,瞻仰鲁迅墓,参观鲁迅纪念馆。再后来,他多次来复旦作学术演讲,我与老友都有见面叙谈的机会。此次,他知道我来了东吴,同为东吴“兼职教授”(我为“客座”)的老友又可与我见面了。

与王森先生合影

我一路正想着往事,车已至“中央研究院”大门前停下,雨也停了。台北的秋雨,断断续续,这倒有点像上海的六月黄梅天。我径直向里走去,南港院区不小,初次入内,倘无路标所示,会迷失方向。我一路走着,只见前方一幢大楼上书“历史语言研究所”,啊,到了。

我还是早到了。一位年轻人(台大博士生小杨)在门口等我,说王所长临时有个会,很快就回来。乘这空隙,我要小杨陪我去史语所图书馆,只见馆内藏书甚丰,琳琅满目,但珍贵的“傅档”一时还未能查阅。在馆内,意外地遇到了台湾地区罗马古史名家邢义田先生,相互交谈甚欢,并复印了他的两篇大作。

“您还是老样子,我却变老了。”一见面,汎森兄握着我的手,不无感叹地说道。我望着他稀疏的头发,说的是实情,想必他是累老了。可不,如今他已晋升为“中央研究院”院士,又肩负重担,任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而工作之余,学术研究也一刻不能放松。我在大陆不时就看到他的新作问世,比如《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系谱》、《晚明清初思想十论》,以及散见于两岸学术期刊的大作,他真乃海峡两岸三地中生代学者的佼佼者。

随即他赠我英文著作:Fu ssu-nien:A Life in Chinese History an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Press,2000)。这是他的博士论文。

老友显得很兴奋,不时回忆起我们往昔见面时的情景,一经他的回忆,往事又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日一样。

“十年前,您在聊城对我的嘱咐,我还未完成呀。”我愧疚地说。

“噢,您说的是史语所与法国年鉴学派的比较研究。”十年前的那次对话情景,仿佛又在眼前。

我看着他,不知下面还要说些什么。

我想,以傅斯年为首的“史语所”学人群(学界通称为“史料学派”),与比它晚一年(1929年)由吕西安·费弗尔等创立的年鉴学派,确有许多相同之处:它们都是深深扎根于本国学术传统的现代学术流派;它们都历久而不衰,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一流史学人才;它们的创始者都具有宽广的视野,又都是出类拔萃的学术组织者;它们在长期的发展进程中都对后世史学发生了深刻的影响。当然,年鉴学派后来发展成为世界性的史学流派,而史语所学人群则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但在当今海峡两岸学术界的影响仍不可低估。

我又想,这个比较研究不是比附,而是可行的,尽管它的难度太大,我怕是力不从心了,只好寄望于年轻一代的学者。

下午离开“史语所”,回眸一看,对那栋大楼上的“历史语言研究所”这七个字,投去了深情的一瞥,我在想:在中国现代史学上,“史语所”将占有一席之地,它于中国史学的贡献与影响,亦将彪炳于中国现代史学史册上而不能忘却。

但愿我的这些想法不会成为一种幻想。

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