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 李秀成供词①点评(1 / 1)

时逢甲子,六月国破被拿,落在清营,承德宽刑,中承(丞)大人量广,日食资云。又蒙老中堂驾至,讯问来情,是日逐一大概情形回禀,未得十分明实,是以再用愁心,一一清白写明。自我主应立开塞(基)之情节,衣(依)天王《诏书》明教传下,②将其出身起义之由,《诏书》因京城失破,未及带随,可记在心之大略,写呈老中堂玉鉴。我一片虔心写就,并未瞒隐半分。③

一将天王出身之首,载书明白。其在家时,兄弟三人,长兄洪仁发,次兄洪仁达,天王名洪秀全,同父各母,长次兄是其前母所生,洪秀全是后母所生。长次兄在家种田。洪秀全在家读书,同冯云山二人同窗书友。有一日,天王忽病,此是丁酉年之病,死去七日还魂。自还魂之后,俱讲天话,凡间之话少言,劝世人敬拜上帝,劝人修善,云若世人肯拜上帝者,无灾无难,不拜上帝者,蛇虎伤人,敬上帝者不得拜别神,拜别神者有罪。故世①本篇称供词,不称自传、自述。盖系李秀成被俘后随时可遭杀害时,在囚笼中所作。虽是作者的心路,但毕竟是为迎合主宰者,而介绍太平天国和领袖、介绍自己业绩的是非曲直。此中文字洋溢个人利害得失、喜乐哀怒。它有真实的史事叙述、也有有意无意地抒发了本人的情愫。

②李秀成确实不平常,颇有心术。他开篇就选择介绍天王诏旨,很有投石问路之势,以此探测曾国藩心态,对何种内容何类文字有兴趣。他和其他被俘者供词不同,不先谈个人的简历、战绩。

③李秀成供词是颇为完整的供词,也是非常出色的供词:(一)他有丰富的军事实践;(二)有基本文化知识,写得有条不紊、文字通顺;(三)有周密的逻辑思维,开张密疏有程序,讲分寸,以至在九到十天里,一气呵成地写成:(1)总纲(天王诸王和金田活动),(2)本人早年经历,(3)本人主要军事活动(攻破江南大营、转战安徽和建设苏州、杭州基地);(四)天国败落;(五)太平天国失败原因(“十误”)和善后办法(“招降十要”)。

人拜过上帝之后,具(俱)不敢拜别神。

①为世民者具(俱)是怕死之人,云蛇虎咬人,何人不怕?故而从之。

天王是广东花县人氏。花县上到广西寻(浔)州桂平、武宣、象洲(州)、腾(藤)县、陆川、博白,具(俱)星罗数千里。天王常在深山内藏,密教世人敬拜上帝,将此之蛇虎咬人、除灾病惑教世人。是以一人传十,以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数县之人,亦有从之者,亦有不从,每村或百家,或数十家之中,或有三五家肯从,或十家八家肯从,亦有读书明白之士子不从,从者具(俱)是农夫之家,寒苦之家,积多结成聚众。所知事者,欲立国者,深远图为者,皆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天官丞相秦日昌六人深知。除此六人以外,并未有人知到(道)天王欲立江山之事,其各不知,各实因食而随,此是真言也。②

欲查问前各王出身之来由,特将前各王前后分别再清。至东王杨秀清,住在桂平县,往(住)山名叫做平隘山,在家种山烧炭为业,并不知机。自拜上帝之后,件件可悉,不知天意如何化作此人。其实不知。天王顶而信用,一国之事,概交于他,军令严整,赏罚分明。西王萧朝贵,是武宣县卢陆筒(尚)人氏,在家种田种山为业。天王妹子嫁其为妻,③故其重用,勇敢纲(刚)强,冲锋第一。南王冯云山,在家读书,其人才干明白,前六人之中,谋立创国者出南王之谋,前做事者皆南王也。④北王韦昌辉,桂平县金田人氏,此人在家是出入衙门办事,是监生出身,见机灵变之急才足有。翼王石达开,亦是桂平县白沙人氏,家富读书,文武备足。天官丞相秦日昌,⑤亦是桂平白沙人氏,在①李秀成是从天王诏旨认知天王天话的。他的知识结构和认识水准,没有提出异议,也不可能有异议。洪秀全是政治家,还被某些学者戴上哲学家、思想家的桂冠,但绝非是史学家。他制定的诏旨,只能是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内有不少曲笔。那是青年李秀成难以分辨的,相同的山村农民意识只能引起共识。

②向曾国藩表明,跟从洪秀全的,俱是无文化之人,并非有意跟着造反;就是造反了,也是为了吃饭。民以食为天。是为最基本道理。这才是要推翻大清王朝的目的。

③李秀成只能得知于传闻。误认为“天王之妹”,而殃成天王妹洪宣娇的众多传奇故事。

④冯云山在创义时影响最大,走在第一线,做基层工作,故亦为李秀成深知。

⑤秦日昌非同期之人,此事或是秦说与李秀成,故李才有此误识。

家与人做工,并无是乜才情,忠勇信义可有,故天王重信。起事教人拜上帝者,皆是六人劝化。在家之时,并未悉有天王之事,每村每处,皆悉有洪先生而已。到处人人恭敬,是以数县之人,多有敬拜上帝①者此也。

自教人拜上帝之时,数年未见动静。自道光廿七八年之上下,广西贼盗四起,扰乱城镇,各居户多有团练。团练与拜上帝之人两有分别。②拜上帝人与拜上帝人一和(伙),团练与团练一和(伙),各争自气,各逞自强,因而逼起。起事之时,团练与拜上帝之人同村亦有,一村逼一村,故而聚集。

道光卅年十月,金田、花洲、六(陆)川、博白、白沙不约同日起义。③此之天机④变化多端,实不详周,是以拜上帝之人格而深信了。起义之时,天王在花洲山人村胡以晃家内密藏,并无一人得悉。那时东王、北王、翼王、天官丞相具(俱)在金田。山人村是平南县所管,与腾(藤)县相连。起义之处,与我家两隔七八十里,具(俱)是山路难行。《金田至大黎三百余里,花州(洲)山人[村]起义处所隔大黎我家中七八十里。此时我在家。知到(道)金田起义之信,有拜上帝人传到家中。后未前去,仍言(然)在家。所知未久,金田之东王发人马来花州(洲),接天王到金田会集矣。到金田,有大头杨 (羊)、大里(鲤)鱼、罗大纲三人在大黄(湟)江口为贼,即入金田投军。该大头杨(羊)到金田见拜上帝之人不甚强庄(壮),非是立事之人,故未投也,后投清朝向提台。至罗大纲与大头杨(羊)两不相和,后罗大纲投之。天王到金田之后,移营上武宣东乡、三里,招齐拜上帝之人,招齐武宣之人,又上象洲(州)招齐拜上帝人马,招齐仍返金田、新圩。屯扎数月,当被清朝之兵四困。《那在新圩之困,清将向提台及张敬修之困我也后偷由山小路而出隘关,出到思旺、思回,逢着清朝向提台官军扎营数十座,经西王、南王打破,然后出关,由八筒(垌)水而到大旺圩,分水旱上永安州。

此时我上(尚)在家中,得悉旱路兵皆由我家中经过,是(自)梧州腾(藤)县五十七都大黎里而上永安。在家贫寒,父母养我兄弟二人,①弟李明成,家堂兄堂弟堂叔多名,未便细写,将大概来由写呈。家中之苦,度日不能,度月格难,种山帮工就食。自八岁九、十岁,随舅父读书。十岁之上,具(俱)自与我父母寻食度日而已。是(至)廿六七岁,方知有洪先生教人敬拜上帝。自拜上之后,秋毫不敢有犯,一味虔信,总怕蛇虎伤人。至天王由思旺到,到大黄(旺)圩,分水旱两路行营上永安州,路经大黎经过。大黎处所,四面高山,平地周围数百里,西王带旱路兵由大黎经过,是西王、北王、天官丞相及罗大纲带。水路兵是东王、南王所带。西王、北王带旱兵在大黎里屯扎五日,将里内之粮谷依(衣)食等,逢村即取,民家将粮谷盘入深山,亦被拿去。西王在我家近村乡居驻,传令凡拜上帝之人不必畏逃,仝家食饭,何必逃乎!我家寒苦,有食不逃。②临行营之时,凡是拜过上帝之人,房屋具(俱)要放火烧之。③家寒无食之故,而随他也。乡下之人,不知远路,行百十里外,不悉回头,家(加)后又有追兵,而何不畏。

一路由大黎上永安,打破永安,即在州城屯扎数月。④后载(赛)中堂及乌、向大军四方围困,内外不通。后有姑苏冲一条小路而过招(昭)平。而姑苏冲是清朝寿春兵在此把守,经罗大纲带领人马前去打破,方得小路出关,得火药十余担,方有军资,不然,上(尚)不能得出此关。困在永安,并未有斤两之火药,实得姑苏冲寿春兵火药十余担之助,方可出关。①至永安水斗军营,是天官丞相秦日昌守把,清朝之军,是张敬修为将困打。后移过仙回(迴),被乌帅大军追赶,杀死天朝官兵男女贰千余人。②众见势甚太逼,大众次日齐心,与乌军死战,复杀死乌军四五千。乌帅被伤,在六塘圩身故。

①综观太平天国史,李秀成家族相当孤零(李世贤当是另个家族)。他的家族不成气候,也是天王重用他的一个因素。而李秀成却是非常向往有个盛枝蔓叶的家族的。

②在家乏食,参加者人人有饭吃。个人不得饱肚子,群体一饱俱饱,何人得不乐从乎?

③此段真实。为扩大队伍,多采取放火焚家,断其归路,逼使心力一致,盖贫苦农民,留恋家业土地,非如此不得扩大人马,古今同一。

④在永安州城,太平天国轰轰烈烈,但李秀成写得平平,一笔带过。三件最有影响的事件均未提及:(一)是天王诏旨,凡在金田和永安州时期参加太平天国者,最低就得封两司马,日后就得做军帅(预备役);(二)是天王东王诏令向全军公布周锡能叛变案;

(三)洪大全进入永安州。它也可能是后来清方大力宣传,而身为基层的李秀成不知。

自杀胜之后,东王传令,不行招(昭)平、平乐,由小路过牛角摇(瑶)山,出马岭,上六塘、高田,围困桂林。一月有余,攻打未下,退军由象鼻山渡河,由兴安县到全州。攻破全州之后,南王在全州阵亡,③计议即下道州,打永明,破江华县,招得湖南道州、江华、永明之众,足有贰万之敷(数)。此时追军,即向、张两军。后移师到柳(郴)州,入柳(郴)州亦招二、三万众,茶凌(茶陵)州亦得数千。后移营,西王萧朝贵带李开芳、林凤祥等来打长沙。此时我为兵,上(尚)未任事。④西王到长沙攻打,那时天王同东王上(尚)在柳(郴)州。西王在长沙南门外中炮身死,后李开芳具本回柳(郴),天王同东王移营而来长沙,实力攻打,数十日未成功,连开地道数处,放倒长沙大城,官兵不能勇(踊)进,外面清朝向、张大军围困,在长沙对面沙洲杀胜一仗,杀死清朝官兵数千。以后破城,仍然未下,天朝官兵有粮,无有油盐可食,官兵心庄(壮),而力不登,是以攻城未就。

天王在长沙南门制造玉玺,呼称万岁,妻称娘娘,封东、西、南、北、翼王,封王在前,天王呼万岁在后。制造签成,攻城未下,计及移营,欲由益阳县欲靠洞廷湖边而到常德,欲取河南为家。到益阳,忽抢得民舟数千,后而改作顺流而下,过林子口而出洞庭,①李秀成在罗大纲部,跟着突围,记忆犹新,记录了突围的细节,诚为可喜。

②此仗乃秦日纲失误,极显他连基本军事常识都没有。李秀成未作评论,由此也点出秦愚昧无知,为后来蔑视秦张本。

③冯云山阵亡。李秀成在罗大纲军中,因是“全州阵亡”,得自传闻,此亦供词并非处处可作信史一则。

④李秀成自永安至长沙,乃是跟着走,跟着呼千岁、万岁,因此也梳理不清这段封王、呼万岁的前后程序。

到缶(岳)州,分水旱而下湖北。破缶(岳)州,得吴三桂之器械,盘运下舟,直下湖北,一攻破汉阳,得汉口,困武昌,然后开道破城。此时东王掌令,李开芳、林凤祥、罗大纲掌兵,攻打廿余日而破武昌。后而未守,直到阳罗(逻),破黄州,取池(蕲)水、池(蕲)州、九江,破安省,具(俱)是水旱并行。那时胡以晃、李开芳、林凤祥带陆路之兵,东王、北王、翼王、天官丞相以及罗大纲、赖汉英等带领水军。克得安省未守,赶下江南,将江南四面围困。七日,破由仪凤门开道破城而进。水面舟只万余,各尽满载粮食等件。①

此时天王与东王上(尚)是计及分军镇守江南,天王心欲结往河南,欲取得河南为业。②后有一老年湖南水手,大声扬言,亲禀东王,不可往河南,云:“河南河水小而无粮,敌困不能救解。尔今得江南,有长江之殓(险),又有舟只万千,又何必往河南。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高池深,民富足余,上(尚)不立都,尔而往河南何也?”他又云:“河南虽是中洲(州)之地,足备稳殓(险),其实不及江南,请东王思知(之)!”后东王复想,见这老水手之言,固(故)而未往。此水手是棵(驾)东王坐舟之人。被该水手诡白,故而改从,后即未往,移天王驾入南京。后改为天京,开立军伍,整立营规。东王佐政事,事事严整,立法安民,将南京城内男女分别男行女行,百工【归】亦是归行,愿随营者随营,不愿随营者各民家出城门去者准手力拿,不准担挑。妇女亦由(同)。男与女不得谈及,子母不得并言。③严严整整,民心佩服。安民者出一严令,凡安民家,安民之地,何官何兵,无令敢入民房者,斩不赦,左脚沓(踏)入民家门口,即斩左脚,右脚沓(踏)[入]民家门口者,斩右脚。法律严,故癸丑年间,上下战功利,民心服。

①从长沙到金陵,李秀成能以简洁文字一笔带过。他能抓住需要写的,必要写的,分辨得相当清楚。

②此说当时传闻甚广,基层干部如李秀成亦知悉其来龙去脉,按建都之议是属于高层机密,何以如此公开化。我怀疑洪杨在武昌时就有东征和北伐之争,因杨坚持赴江南;在初得金陵时,洪又提出取河南为业,为杨所拒。李秀成分不清是两次还是一次。史家多认为杨定都金陵是目光短浅,但洪亦不高明,后杨组织北伐,乃是向天王让步。但这支人马孤军作战,就地取粮,没有后方基地乃是送死。北伐之举李秀成也很不以为然,定为“天朝十误”之一。

③进天京、设女营、男女有别,李秀成兄弟与母妻分居,故印象尤深也。

东王令严,军民畏。东王自己威风张扬,不知自忌,一朝之大,是首一人。韦昌辉与石达开、秦日昌是大齐一心,在家计议起首共事之人,后东王威逼太过,此三人积怒于心,口顺而心不息。少怒积多,聚成患害,积怒仇深,东、北、翼三人不和。北、翼二人同心,一怒于东,后被北王将东王杀害。原是北[王]与翼王二人密议,①独杀东王一人,因东王天王实信,权托太重过度,要逼天王封其万岁。那时权柄皆在东王一人手上,不得不封,逼天王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北、翼两王不服,君臣不别,东欲专尊,后北与翼计杀东王。翼与北王密议,单杀东一人,杀其兄弟三人,原清、辅清而已,除此以外,俱不得多杀。②后北王杀东王之后,尽将东王统下亲戚属员文武大小男妇尽行杀净,是以翼王义怒之。后翼王在湖北红(洪)山,知到(道)京城害杀许多之人,在湖北红(洪)山营中,带同曾锦兼(谦)、张瑞(遂)谋狼辈(狈)赶回京都,计及免杀之事,不意北王项(顿)起他心,又要将翼王所杀。后翼王得悉此事,吊城由小南门而出,走上安省,计议报仇。后移红(洪)山之军下救宁国。《困宁国清朝帅将姓周,不知名字,此人后与侍王李世贤二人战,死在芜湖湾趾(让)。北王在朝,不分清白、乱杀文武大小男女,势逼太甚,各众内外,并合朝同心将北王杀之,人心可(乃)定。后将北王首级解至宁国,翼王亲看视果是不差。③后翼王回京,合朝同举翼王提理政务,众人欢说。主有不乐之心,专用安、福两王。安王即是王长兄洪仁发,福王即王次兄洪仁达。主用二人,朝中之人甚不欢说。此人又无才情,又无算计,一味古执,认实天情,与我天王一样之意见不差,押制翼王,是以翼王与安、福王三人结怒(怨),被忌押制出京,今而远征④未肯回者,因此之由也。

今将天王起义,及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①李秀成所说,后来史家多依此为据作定格。其实当时他在天京城外句容丁角村,后即赴安徽桐城,天京内讧,当得之于传闻。此中北翼密议,他岂能得知;其所说内讧内情,不可能得自天王以及天京权贵,当是不可靠,如东王逼天王封万岁,不可信,盖东王要做万岁,只须借上帝附身即可,名正言顺。

②北翼密议及此后本人活动,李秀成也只能得之传闻。

③北王首级解至宁国,当时李秀成正在桐城,当系属真。

④注意,此处用“远征”。可见当时太平天国诸人,并非认为石是脱离、是背叛。

开、天官丞相秦日昌、地官丞相李开芳、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冬官正丞相罗大纲、夏官丞相赖汉英一班前任事之由,天王出身之来意,东、西、南、北、翼王合心举义图谋之实积(绩),后此人自行相杀,乱事之原,业经载明。①己(又)将李秀成在天朝出身为官,每年奉命战征,一切之情由,明白写清,并未隐瞒。一切细情,恭呈老中堂玉鉴,一视便知,并未差错之理。

自幼(幼)生在广西梧州府腾(藤)县宁风乡五十七都长恭理(里)新旺村人氏。父李世高,独生李秀成弟李明成二人。家母陆氏。在家孤寒无食,种地耕山,帮工就食,守分安贫。自幼(幼)时,八、九、十岁之间,随舅父读书。家贫不能多读,帮工各塾,具一周知。来在天朝,蒙师教训,可悉天文。②此假(段)不说,说在家时。在道光廿六七八年间,有天王自东省花县上来广西平南、梧州、桂平、武宣各等县,教人敬拜上帝。此之一节,前偏(编)业已载明。自拜上帝之后,广西贼峰(烽)四起,年年贼盗分(纷)张,一出贼之大头目陈亚贵、张加(嘉)祥、大头杨(羊)、山猪箭、糯米四、刘四各贼首,连年贼恶,劫当铺、抢城池,上下未亭(停),乡人见过人众,自后不惊。后见拜上帝兵马到来,是拜上帝之人,具(俱)不他逃矣。故又被围(团)练之逼,故而迷迷而来。

①李秀成很有见识。他有意无意地将洪秀全进入广西,从金田到天京内讧、石达开至安庆划为前期(兴起时期),此段故事与曾国藩集团无关,所以不必说假话,所写内容除了自己早年生涯,就是诏旨。李秀成是勤学的,太平天国严禁图书,读诏旨像他那样苦读是不多的。李秀成的文字表达能力很不错,起落开张,自有笔法,如此才能在太平高级干部中是罕有的。本部分因未写湘军集团,曾国藩读了估计也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但他却耐心地读下去,似乎有所等待。

②李秀成说的是占星术(天上星宿对人事影响),这是《三国演义》等明清章回小说常作穿插、引用的,纯属迷信。他要表示自己有上懂天文的高深学问、鹤立鸡群、自以为聪明,却让曾国藩、赵烈文看了笑话。

③李秀成故弄玄虚,自编自造,哪有九十多岁的老头、教七日七夜之理,军务佐您,竟有如此充沛时间、专心致意呢。他还是深受章回影响,并非虔诚于上帝基督。

一路自粤西而至,我本为兵而来,前之内政,具(俱)不经我手。后至南京,破城之后,那时我已随春官丞相胡以晃理事。那时东[王]有令,要在各衙之中,要举出军帅一员带领新兵。后经东王调保我①为右后四军帅,守把太平门外新营。此时癸丑年之间。是年八月,调为后四监军,在仪凤门外高桥把守。十月之间,即同翼王上安省安民。此时官小,不故(过)听差而已。我在军中,勤劳学练,②生性秉直,不辞劳苦,各上司故而见爱。逢轻重苦难不辞,在皖省巡查民务,又兼带兵,修营作寨,无不尽心。后春官丞相胡以晃带领人马去打破庐州府,破郡之后,来文[调]往庐郡守把安民。此四年之间矣。此时调为指挥之任。此时官小,不甚为是。《到此段之下不说,说翼王、安、福王之由。此段在后分别陆续补说。至翼王与安、福王两斗他往,东、北王又死,秦日昌因韦昌辉与东王相杀,秦日昌亦死在其内,国中无人,经朝臣查选,查得十八指挥陈玉成、二十指挥李秀成、赞天安蒙得恩、侍天福李世贤这班人出来助国。此时翼王在安省远去,幸我招张乐行、龚得(德)树这班人马,③声称百万之众,是以天王降诏来寻,加封我做地官副丞相,④把守桐城,保固安省。

因翼王与安王、福王三人不睦,出京远去,⑤军民之心散乱,庐州被清朝和帅攻破,合城兵将尽亡。那时和帅自下镇江,与张国棵困打镇郡,分军来逼桐城县,是清朝军门秦九泰领军围困。清朝帅将大小营寨百有余座,自庐郡三河、舒城、六安、庐江、巢县、无为等处,节节连营,度度(道道)严密,困逼桐城。此时我为丞相,谨(仅)有残军六七千人,此人是翼王逃出诱去外,此是老若(弱),不能为用,故留为我使,力敌桐城,此说是,为太平天国举国上下共识。

①李秀成实授军帅,乃出现东王签发,由是他误识为东王保举,后为史家误识。

②李秀成有文化,能自己书写看懂往来文书,不须借书手,为太平天国军中朝中高干们罕有的。

③张乐行等实为石达开在安庆时所招,李秀成此时还不是独当一面的统帅,只是联络人之一。此处为抒发已之才干,有贪天之功嫌疑。

④李秀成把天京内讧前后所授官爵写得相当混乱,是有意还是糊涂?此时他应该是合天侯,而当时六官丞相在内讧后也废止了。

保固皖省。①那时已有张乐行、龚德树在三河尖造反。那时李招(昭)寿在我营中共事,李招(昭)寿与张乐行、龚德树有交,特通文报与张乐行来投。此时张乐行接得文件,当即复文,已肯来投。那时格宜用心镇守桐邑。每日交锋,军炮不息。那时清朝帅士每日万余与我见仗,我天朝帅士不足三千,他营一百余座,我止有一孤城,城外止营盘三座,力战力敌,是以保固桐城,安省得稳,实我之敌(力)也。后见势不得已,那时翼王出京之后,将打宁国之兵交与成天豫陈玉成管带。至陈玉成,在家与其至好,上下屋之不远,旧日深交,来在天朝,格宜深友。那时在桐城,命使持文前往宁国,求救于陈玉成。当即准请,当即未解宁国之围,移军来救桐邑之困《未解宁国之围,前段亦说明〉。兵由棕扬(枞阳)渡江齐集,我亲自轻奇(骑)赶赴棕扬(枞阳),绘成进攻图式,与成天豫细详。至桐城之敌军,算我之军,定由对面迎敌,清朝官军逆面备防。我与成天豫计出奇兵,我亲回桐邑,谨备制敌之师,候成天豫奇兵制胜,由棕(枞)阳一鼓顺下,攻破无为州,下汤(仓)头镇,被李续宾逼困甚严。经成天豫陈玉成那时已封前军主将,领军由巢县到白石山、金牛而进,包三河之后,断李续宾之后路,塞舒城之不通三河李营之救。斯时[李]续宾见前军主将陈玉成之军屯扎金牛,次早[李]续宾领精锐四更仆(扑)到主将营边,依[李]续宾要黎明开仗,李家手将要五更开仗,[李]续宾云:“陈玉成兵庄(壮),恐战未成,各将岂不误我之事?”是以五更未开战也,若衣(依)其手将五更开仗,陈玉成之兵而败定也。黎明之时,被李将攻陈将之寨,当被李将攻破,追陈将之兵过于金牛去矣。天当明,蒙(濠)雾甚大,皆闻人声,不知向处。那知陈玉成上(尚)在李续宾之后,李将追赶陈将之上前,陈将在[李]将之后杀去。李将那时知到(道)陈将由后杀来,复军回敌,己军自乱,死去千余清兵。查白石山隔金牛廿五里,那时陈玉成奏调我往,天王封我为后军主将,随后而来。①是早在白石山十余里屯扎,我听闻金牛炮声不绝,知是开兵,我亲引本部人马向三河边近而来,②斯时正逢陈、李两军迎战,离李将营前七八里交锋。我军即至,陈玉成见我兵生力一庄(壮),破李续宾阵门,阵脚一动,大败而逃,困李将于营中。那时清军外无来救,三河隔庐郡五六十里,庐郡又是陈玉成派吴如孝守把庐城,舒城李军又被陈军隔断,欲救不能。后李将见救不及,营又紧困,自缢而死。后将李将全军收集,多落在陈将营中,我营少有,那知湖南之人,同军行到半路,不防提备,被湖南之人杀死陈将之军数十人,后陈将传令杀尽,落我营具(俱)一而在。自此之后,各已陆续自逃。③我与李将战平三河之后,当与陈玉成两路分行:陈玉成靠舒城而出大关,我由三河至庐江,到界河。斯时桐城被李将攻克,派①三河之战是李秀成首次与湘军直接对仗。他因亲自参加,写得有板有眼,但因非主力,况且他也不愿过分写出自己作用,投鼠忌器也。

②李秀成行军迅速。当时胡林翼情报失灵竟误认李秀成军为李世贤军。

③湘军有将士被俘。李秀成竭力表示为陈玉成部俘获,也为陈部杀死。他在三河之战中确实是个偏师,未与湘军直接开仗。

将由(在)此守把。我与陈玉成在桐邑羽亭翼(吕亭驿)会议分兵,陈将与曾帅李将人马战过,低(底)细甚知,我未与战,其地又生,派我由孔城而进桐城斗铺,陈玉成由山边而进桐邑。西门清将出军与陈玉成见阵,我亦到场。清将分马步两边迎战。清军见三河失去李续宾之好将,各有忌(惧)意,少有战心,故而败也。当日败仗,我军越由西门扒城而入。我由斗铺而攻,当已夜矣,清军营寨是夜退逃,杀死不少。斯时收复桐城,当即息兵三日。那时安省已困,内外不通。自三河一战,桐城一战,安省之围自解。此是一解天京,得甫(浦)口而通之道之二困京也《连向帅算来二解也〉。三河、桐城之战,则皖围之(立)解。

那时陈玉成军由石牌而进宿松,其军乘胜,不知自忌,在宿松被曾帅部下将官马步打败,自退而回。陈将派其部下之将李四福领一军由青草隔(塌)进黄坭岗(黄泥港),进石牌之上,去助宿松成功,到黄坭岗(黄泥港)被清军马军冲失一队,未及助宿松之力,不知宿松之败,两误不成。陈玉成总欲得宿松,有安省之稳,心结实而图之。斯时我由潜山而进太湖,两处清兵自退,收得此二城,是陈玉成派将把守。陈玉成自宿松之败,仍回太湖与我会议,其欲节节连进二郎河,屡议我不欲愿,①其屡屡多言计恳,不得不由而从,当即分路进兵上二郎河。会鲍军同左(多)将军之兵,一由二郎河而来,一由宿松而来,马步并进。陈玉成之军先败,其营概被鲍军所得,其被鲍军逼其上山,杀死数千天朝将士,独乘(剩)我扎大营六座未破,被困至夜,左(多)、鲍收军,我冲阵而出,是夜仍退回太湖,陈玉成亦至。那时陈玉成军屯太湖,其自回安省。我引军回巢县黄山屯扎,息养过年。左(多)、鲍二军,亦而息马养军。那时江甫(浦)是薛之元镇守,九年正月,投降清朝,将甫(浦)城献降。此时李昭寿在滁州乌衣、小店连营,接连江甫(浦)、甫(浦)口亦是李昭寿兵屯。此时又是为三困天京矣。那时我上(尚)在黄山,救之不及。然后得悉江甫(浦)之变,赶下甫(浦)口,城内一片空城,城外有李昭寿之兵,不得已,令将入屯甫(浦)口,暂通天京之路。所幸者那时有六合、天长、和州、巢县、无为之势。后经南岸张帅加兵来两甫(浦),又被困紧。那时虽通京城些须之道,其实不由,然后不得已,追调前军主将陈玉成赶军下救,后而由庐郡梁园而至。那时六合亦有①李秀成向曾国藩表示,他对湘军作战不力,而敢于战斗的乃是陈玉成。他没有应诺陈玉成乘胜并进,以致被多鲍军以逸待劳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