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苏州降人(1 / 1)

李秀成渗淡经营苏州整整三年六个月。这在太平天国与敌无日不战的年代里,也算是盘踞颇长的一个省城。

李秀成为经营苏州费尽心机。从1860年6月据城建立苏福省起,他一门心思排挤陈玉成集团,打造他的独立王国。天王及其家族很难染指,主持苏州军政事务者也不由天京派去。大权在揽的洪仁发洪仁达以及子侄洪和元等,他们可以在天京周边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但从未到过苏州,遑论插手。

李秀成把他最信任的王牌军驻扎在苏州。开始是殿后军。殿后军部分随陈坤书走了,又从湖州调来了谭绍光、郜永宽挂帅的忠义宿卫军。1863年苏州围城时,这支王牌军连同城守的陆顺得南破忾军和吉庆元、朱衣点的扶朝天军共有四万余人,另外在城西郊马塘桥大本营还有二万余人。这是李秀成自本年春征北渡江归来后所剩有的主要家底。

李秀成的这些实力,也是晚期太平天国的主体兵力。有兵就有权,天王多次罢黜他的爵职,将他直辖的部队划归天京领导,但仍夺不了他的权和势。李秀成因为独揽兵权,声势日显。一身肩负天国重担。

李秀成安排谭绍光、郜永宽等镇守苏州。两人长期搭档。在外国人看来,谭是主帅,郜是副帅。其实他们是肩并肩,同时封王,是列爵王,在苏州都分别有作为王府的司令部,有直属于己的行政机构、卫队和作战部队。谭绍光要一人拍板,号令全军,行不通。太平天国同一层次的军事领袖,除了名字排列或有前后,但地位定格,无有高下之分,以示平等。他们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通常是仰仗情感、人际甚至是乡里。湖南人郜永宽和康王汪安均、比王伍桂文与江西人宁王周文嘉及广西人谭绍光就有地域乡里之别,随之权力财产的分配再分配常发生倾轧,从中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缝。

常胜军领队戈登深知其理,他曾与谭绍光通信说殷勤,还赠送骏马一匹。翌日谭绍光礼尚往来,告以正在制作金镯金珮,一俟制就即行送呈。李秀成知道了戈登的动作,也对戈登有幻想,甚至写信提出与他会晤,并欢迎他前来归顺。

戈登则也妄想通过套近乎来说服谭绍光投降。李鸿章比他有头脑,当知道戈登和谭绍光有两次书信来去,特地写信给戈登,婉言警告说对付苏州太平天国诸王,包括他与谭绍光商谈,乃非合适人选,应该让总兵程学启出马。戈登只得同意,在占领浒墅关、虎丘后的几天,与程学启磋商,向谭绍光去信,要他作出投降选择,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谭绍光这回没有理睬。

郜永宽、汪安均等人却动了心,主动前去找戈登,请他做保人,保证他们投降后:一不会遭到杀害;二能保护好家属和所拥有的小金库;三论功行赏,能做上大清的总兵、副将。戈登答应了,经过他拉线,李鸿章派程学启、郑国魁和戈登在城外阳澄湖一条船上签订合议。郜永宽等认同了,打开他们所分守的四座城门,带领所部三万人众投降。

谭绍光的11月27日的娄门大捷和与李秀成指挥的11月29日的大捷时,为扩大战果,他们都先后调遣郜永宽带兵前来增援,他都没有赶来。李秀成对他的反常行为大为疑惑,已觉察这些人抱有反叛之心。半年后他在写供词时,是这样说的:

苏州守将慕王谭绍光,是我手上爱将,留守苏州,内有纳王郜永宽、康王汪安钧、宁王周文嘉、天将张大洲、汪花班。这班反臣不义。郜永宽等这班亦是我手下之将,自小从戎,教练长大至今,做到王位,与谭绍光两人是我左右之手,何悉其有此由。郜永宽等这班之人,久悉其有投大清之意,虽悉其所为,我亦不罪。闲时与其谈及,云郜永宽、汪花班、周文嘉、汪安钧、张大洲、汪有为、范起发云:“现今我主蒙尘,其势不久,尔是两湖之人,皆由尔便,尔我不必相害。”谈及云云:“现今之势,我亦不能留尔。若有他心,我乃国中有名之将,有何人敢包我投乎!我一家难舍,母子六十余岁,大齐流涕,而各及他行。”各回言曰:“忠王宽心,我等万不能负义,自幼蒙带至今,而谁有此他心!如有他心,不与忠王共苦数年。”我为其长,其为我下,不敢明言。我观其行动,悉其有他心,故而明说。我见势如斯,不严其法,久知生死之期近矣。因我粤人,无门他入,留其全生。该等在我部下,久有战功,我成名者,皆其各等之力,实是心腹之闲谈及也。不意该等与慕王谭绍光二人少年结怨至今,后其各果是变心,将慕王杀死,投与李抚台,献城未及三日,被李抚台杀害,是以至今为头子不敢投者,因此之举。

当时,郜永宽等八人拥有占苏州兵力的四分之三以上,养兵自重,尾大不掉,谭绍光部已在四江口战役损失过半,李秀成的直属部队还多在马塘桥,如果彼此闹翻,很难收拾,要坚决翦除必会殃成残杀,同归于尽,这也是李秀成不愿意看到的。何况郜永宽等人还没有公开亮出降旗,李秀成也奈何不得。

若干年后有些学者据此定格李秀成与否,凡推崇者,说是仁厚过度;贬低者,又责骂是叛徒行为。本段从字面上读,似乎是李秀成在与郜永宽等听口气,说悄悄话,彼时在李秀成的认识上,他还是在激励这些多年的同路人共甘苦,并非是确定已有离心的叛变行为,而故意放纵之。曾有学者还责问李秀成为何不与谭绍光通气,其实这正证明他还未认定郜永宽等人密谋叛乱已在动作,否则必告诉谭绍光的。

李秀成这段文字是写给曾国藩读的,用意并非为叙明当时史事,而是为表示目今被囚时心迹,此中史事叙述真真假假,有真有假,如所说的同情郜永宽等处境以及自己身份,“有何人敢包我投乎”此类的话,就是假作。这是说给曾国藩听的,与郜永宽等谈话就不可能谈及。它只能视为李秀成在木笼里有乞生心理的一种扭曲情结。

12月1日,李秀成出城,回到马塘桥大本营。12月4日,谭绍光在王府会议时,为汪安均刺杀。同日,郜永宽、汪安均等打开娄门,献苏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