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清洁从随时到定点(1 / 1)

在传统中国,民众日常的清洁工作随时可以进行,秽物通常在街巷、沟渠随时随地堆放。近代以后,随着市政机构将环境卫生作为卫生工作的重点,清洁问题由居民及清理人员自主的行为转变为官方的行政作为。在市政机构的要求下,清除秽物的时间由随时随意改为定时定点。

在清末,居民的秽物就被要求装置于门外固定的容器内,每日由土车拉走,不便置于门外者应放于室内;居民户内的扫除工作也要接受监督,管区根据事先预定的日期派出巡官、巡长执行。[4]由于钟表在近代城市的家庭中尚未普及,因此清道夫按时上门运取垃圾时需要给居民一个信号。1916年,上海法租界首先使用摇铃法通知居民倾倒垃圾,此法在流动的垃圾车上装有小铃,垃圾车到来时以铃声通知居民出外倾倒垃圾,其有严格的时间限制,逾时不候。[5]北京在同年也采用了摇铃法,不知是否仿自上海,这一做法在1928年卫生局成立后仍然得以沿用,并限定住户垃圾必须于每日午前倒出,由土车运走。[6]至1934年,垃圾、秽水和粪便的收集时间,均由主管机关按季节规定,分别公布。[7]摇铃法进一步加强了民众定点守时倾倒垃圾的意识,有利于培养民众的近代时间观念,是行政权力对传统民众生活节奏施加的有力干预。

出身自普通民众的清道夫由于受到行政权力的直接限制,其开展清洁工作的时间不再与传统联系,而是受到钟点时间的约束,无论是工作和休息都严格定时。在清末,清道夫的工作时间分春夏和秋冬两季,4月至8月为上午6时至11时,下午1时至7时,9月至3月上午延后上班一小时而下午提早下班一小时。洒水工作考虑到冬季的温度较低,因此从11月16日起至2月末,上午8时以前和下午3时以后不得洒水;工作时每一小时可休息十分钟。[8]这一时间规则一直沿用至民国。至30年代,历经二十多年的清道夫管理制度已经趋于规范,卫生行政机构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大了管理的强度,同时适当进行变通以应对实际的需要。清道夫每日的工作内容及夫役分配均在前一日拟定呈报主管科,工作时间由主管科随时规定,恶劣天气时清洁任务加重,可随时延长工作时间。[9]

粪秽清除是清洁工作的重要环节。北京城市中的粪业在传统时代出于农业施肥的需要而自发产生。粪夫至居民住处及公厕掏挖粪便后运至粪厂,由粪厂晾成块状,即为“粪干”,如此方能施肥,若用“湿粪”则会致使植物枯槁。粪便的加工需要干燥的环境,因此在华北地区雨量集中的夏季不适于晒粪。同时,农业用肥也有一定的季节性,如华北地区的主要农作物小麦的施肥,就主要在春秋冬三季,或春秋二季,夏季的需肥量本来也相对较少。[10]因此粪厂在夏季多不敢积存粪便,粪夫因粪便无处消纳,淘粪的次数也就顿时减少。但对于住户而言,在炎热潮湿的季节粪便若得不到及时打扫,必然导致气味不良以及对疾病传播的忧虑,因此对粪夫勤加打扫的要求相较其他季节更为迫切。两者相互矛盾之下,粪夫掌握了主动权,并借此要挟勒索,名为“伏天酒钱”。[11]民众对此十分不满,报刊上经常登载要求对粪业加强管理的呼吁。

清末民初,市政机构出于卫生的考虑对粪业施行积极的管理。每至夏季,粪业与居民的矛盾就被激化,舆论的反应也较别的季节增多,因此市政机构多在此季颁行管理和取缔措施,尤以5、6月夏初时为最多。[12]这些措施中虽然有取得成功者,但也有不少遭到粪夫抵制而未果,其原因在于夏季粪厂的需粪量少,罢工对粪夫的影响较小,粪业的时间规律没有得到市政机构的重视。1928年专门的卫生行政机构设立后,对此问题有了一定认识,管理规则多颁布于夏季之前,有的还提前至春季集中施肥之前。[13]由此可见,近代卫生的行政机制若暂时无法彻底取代传统的清洁方式,就必须掌握其运作的时间规律,才能逐渐对其加以改造,进而将其引导至利于卫生的一面。

相比之下,限制粪夫运粪时间的措施较少受到传统时间的牵制,这让钟点时间的介入更为直接和有效。20年代初的规则要求粪夫在夏天运粪须在每日早10时以前,夜晚12时以后。[14]对繁华热闹区域的控制更严,市政公所曾令顺治门一带的粪车只能于后半夜至拂晓出粪。[15]但在当时的报纸上,粪车在白天人来人往之处与民众发生冲突的新闻屡见不鲜,详见前一章第一节的相关讨论,舆论也建议应限制粪车于白天出现[16],可知当时的市政机构对粪夫运粪时间的管制较少,多为临时性的措施。

30年代的卫生行政机构力图将限制粪车通行时间的工作常规化,曾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后因施行困难,在参考粪夫工会的意见后进行了修改,规定各季粪车准许通行的时间在上午10时以前,下午3时以后。[17]后又从整饬市容的需要考虑,规定最繁华的区域在9时以前,次繁华区域在9时以前及6时以后,粪夫方许工作。[18]1935年由于市政府要将北京打造为文化旅游城市,再将部分繁华地带的粪车通行时间限定至上午8时以前,下午6时以后。[19]夏季时因白昼较长,且粪车臭味影响环境甚剧,因此规定甚严,全城通行时间均只准在上午9时及下午6时前后。[20]冬季时则鉴于粪厂需粪量大,且夜长昼短,“从新改定,稍为延长”[21]。

在卫生知识的指导下,近代市政机构力图改变城市民众自传统时代沿袭下来的时间观念,并以近代的钟点时间规范民众的清洁活动。对政府直接控制下的清洁人员,以及试图加强管理的粪夫等群体,钟点时间的作用是全面和强力的。随着民众的清洁时间由传统的随时随意向定时定点转变,传统时间在民众日常生活中的作用被逐步削弱,世界时间的规范在行政权力的推进过程中得到逐步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