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海日公授徒资圣寺登杏花楼赋》[4][成化十七年之前]
东风日日杏花开,春雪多情故换胎。素质翻疑同苦李,淡妆新解学寒梅。心成铁石还谁赋,冻合青枝亦任猜。迷却晚来沽酒处,午桥真讶灞桥回。
此诗是阳明早年从其父王华出外教书,寓居海盐时所作[5],由于《年谱》说阳明早年皆居住在越,此说法值得商榷,如《德清县志》记云:“锦香亭,在大麻村向阳里。明王守仁读书处,其父华尝馆于此,后人筑亭其上。”[6]这说明阳明早年亦曾跟随其父馆于各地。而王华中成化十七年进士,故阳明要从其父授徒资圣寺,势必要在十七年之前才是,故此诗暂定作于成化十七年之前。另外,阳明另有一佚诗《寓资圣僧房》[7],诗中有云:“一年几度频留此,他日重来是故乡。”可见阳明对于此地是再熟悉不过的。
2.《程文一: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8][弘治十一年]
薄于自奉而厚于养民,圣君能然也。夫宫室者,家之所以自奉而卑之;沟洫者,国之所以养民而力尽焉。则圣君之丰俭,各适其宜矣!尚何罅隙之可议哉?昔吾夫子称大禹之意,若曰当禹之时,九河攸同,四隩既宅矣!富有天下者,岂不能侈其宫室以自安乎?禹则曰:“宫室所以蔽风雨、适起居,崇高无益也。况乎竭民之财力以自奉,吾何忍耶?”于是乎狭者仍其隘,下者因其卑,而高堂广厦之弗作;朴者循其质,敝者葺其颓,而茅茨土阶之如旧。岌岌然犹下民昏垫之时,而未尝少有自侈之念也。其俭于自奉也如此。然于国之所以养民之务,则又未尝不尽力焉!夫当其时,烝民乃粒,万邦作乂矣!贵为天子者,谁复能尽心沟洫而无倦乎?禹则曰:“沟洫所以正疆界、备旱潦,民食攸资也。则虽竭吾之财力以从事,庸何恤耶?”于是乎濬其所未深,疏其所未道,而于井间之沟,殚智虑以治之;辟其所未广,决其所既壅,而于井间之洫,尽心力以为之。遑遑然犹黎民阻饥之时,而未尝少有自怠之意也。其厚于养民也又如此。噫!己所当俭也而俭之,民所当丰也而丰之,然则果何从而议其罅隙乎?抑又论之,禹之所以能俭于自奉而勤于民事者,由其能有天下而不与也。向使其子孙而能世守其家法焉,则夏虽至今存可也。奈何一再传而遂有荒堕厥绪,以及于危亡者。呜呼!自古天下国家,未有不由其祖宗勤俭而兴,亦未有不由其子孙奢纵而废者,然而覆辙相循,而世主往往莫之悟,何哉?
此题出自《论语·泰伯》篇,原文是:“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是孔子赞美大禹之言。弘治十一年,阳明正在北京,隔年举进士,故此文应是准备隔年科考而作。
3.《程文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9][弘治十一年]
《中庸》明“道不可离”之意,有自其性之德而言者,有自其情之正而言者。盖情之未发,性也,故谓之中;发而不失其性情之正也,故谓之和。《中庸》明“道不可离”之意如此,其旨深矣!请申论之。
性原于天而道不外乎性,心统乎性而性不离乎情,心有所好恶而喜怒形焉!喜怒,情也,心有所欣戚而哀乐形焉,哀乐亦情也。方其未感于物之时,外内不接,人己不交,不见可好而何有于喜也,不见可恶而何有于怒也,不见可欣戚而何有于哀乐也,此即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而何以谓之“中”?盖浑然在中,一是性之全体,初无倚著一偏之患;寂然不动,一吾性之本然,未有陷于一偏之失,是故谓之中。所以状性之德而形道之体也。及其有感于物之际,人己相形,外内相对,喜必其可好者,不于其所喜而辟焉!怒必其所恶者,不于其所怒而辟焉!哀乐必其所欣戚者,不于其所哀乐而辟焉!此即所谓“感物而动,性之欲也”。而何以谓之“和”?盖发之各中其节,而非任情以徇外,于吾性乎何乖;应之各得其道,而非恣情以纵欲,于是性乎何戾,是故谓之“和”。所以著情之正而显道之用也。论至于是,则知道之体用不出乎性情,而人之性情皆具于一心,有是人则有是心,有是心则有是性情也。道其可以须臾离哉!
此题出自《中庸》,阳明此文作于早年,是依循宋儒“心统性情”之说,可与其后来所作《修道说》相比较,见其思想转变的过程。
4.《程文三:士穷见节义》[10][弘治十一年]
君子之正气,其亦不幸而始有所激也。夫君子以节义自持,顾肯以表表自见哉!吾以表表自见,而天下已有不可救之患,是故君子之不得已也。其亦不幸而适逢其穷,则必不忍泯然自晦。而正气所激,盖有抑之必伸、炼之必刚、守之愈坚、作之愈高,而始有所谓全大节、仗大义,落落奇伟,以高乎品汇俦伍之上者矣!此岂倚形而立,恃势而行,待生而存,随死而亡者邪?且夫正气流行磅礡,是犹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而在人则为功为业为节为义。何者?盖处顺而达,则正气舒而为功为业;处逆而穷,则正气激而为节为义,是理之常,无足怪也。今夫长江万里,汪洋汗漫,浩然而东也。卒遇逆折之冲而后有撼空摧山之势,震动而不可御,岂非激之使然也!是故董狐之笔,晋激之也;太史之笔,齐激之也;张良之椎,秦激之也;苏武之节,匈奴激之也;东都缙绅,含泪就戮,而接踵继至,党锢之祸激之也。一激之间,而节义之名增光于天下,是岂君子得已而故不已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故弱者养之,以至于刚;歉者养之,以至于充也。不幸适遇其穷而当吾道之厄,则前之不可伸也,后之不可追也,左之不可援也,右之不可顾也。抑之则生,扬之则死者,呼吸之间,而死生存亡系焉!其时亦岌岌矣!君子处此,将依阿以为同也,将沉晦以为愚也?畴昔所养谓何,而乃如此也。是故君子之不得已也,窜身可也,碎首可也,溅血可也,可生可死,可存可亡,而此气不可夺也。于是有凌节顿挫而吐露天日之下,则虽晋楚之富,王公之贵,仪秦之辩,贲育之勇,皆将失其所恃,而吾之节气著矣!是故有随波而逝者也,而后有中流之砥柱;有随风而靡者也,而后有疾风之劲草。奴言婢膝,其名为佞,是故有长揖不拜以为高;依阿迁就,其名为懦,是故有辄推印绶以为洁。王步斯艰,国脉如线,于是有拜表泣行而不知其为激;举目中原,萧条风景,于是有击楫身誓而不知其为矫;扣首虏廷,恬不知怪,于是有孤城抗贼而不忍一朝之忿焉;挈国授人,甘心面缚,于是有视死如饴而不辞杀身之祸焉!宁为周顽民,不为商叛国;宁为晋处士,不为莽大夫;宁为宋孤臣,不为元宰相。宁全节而死者,不失节而生;宁向义而亡,不背义而存,是以正气所激,峥嵘磊落。上与日月争光,下与山岳同峙,视彼小人平时迂阔宏大,矫拂奇诡,而临事之时,俯首丧气,乞怜万状,甘与草木同腐者,其为人之贤不肖何如耶?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而君子之节义亦至穷而后见矣!呜呼!君子岂不欲和其声以鸣国家之盛,无节名、无义誉而使天下阴受其福哉!君子而以节义自见,不惟君子之不幸,而亦斯世之不幸也。虽然节义一唱,士习随正,所以维持人心纲纪世道,又岂浅浅焉!故扣马一谏,凛凛乎万世君臣之义;党锢诸贤,亦惟以扶汉鼎于将危之秋。呜呼!时运至此,其亦不幸而以节义自见,抑亦幸而以节义自持也。
5.《游大伾山》[11][弘治十二年八月一日]
晓披烟雾入青峦,山寺疏钟万木寒。千古河流成沃野,几年沙势自风湍。水穿石甲龙鳞动,日绕峰头佛顶宽。宫阙五云天北极,高秋更上九霄看。
大明宏(弘)治己未仲秋朔,余姚王守仁。
6.《游大伾山赋》[12][弘治十二年九月九日]
王子游于大伾之麓,二三子从焉。秋雨霁野,寒声在松。经龙居之窈窕,升佛岭之穹窿。天高而景下,木落而山空。感鲁卫之故迹,吊长河之遗踪。倚清秋而望远,寄遐想于飞鸿。于是开觞云石,洒酒危峰,高歌振于岩壑,余响递于悲风。二三子慨然太息曰:“夫子至于斯也,而仆右之乏,二三走偶获供焉。兹山之长存,固夫子之名无穷也。而若走者袭荣于朝菌,与蟪蛄而始终。吁嗟乎!亦何牛首岘首之沾胸。”王子曰:“嘻!二三子尚未喻于向之与尔感叹而吊悲者乎?当鲁卫之会于兹也,车马玉帛之繁,衣冠文物之盛,其独百倍于吾,倚之聚于斯而已耶!而其囿于麋鹿,宅于狐狸,既已不待今日而知矣。是固盛衰之必然。尔尚未睹夫长河之决龙门,下砥柱以放于兹土乎?吞山吐豁,奔涛万里,固千古之经渎也。而且平为禾黍之野,崇为邑井之墟。吁嗟乎!流者而有湮,峙者其能无夷?则斯山之不**为鹿(尘)沙而化为烟云也几希矣!况吾与子集露草而随风叶,曾木石之不可期,奈何忘其飘忽之质,而欲较久暂于锱铢者哉!吾姑与子达观于宇宙可乎”?二三子曰:“何如?”王子曰:“山河之在天地也,不犹毛发之在吾躯乎?千载之在于一元也,不犹一日之于须臾乎?然则久暂奚容于定执,而大小未可以一隅也。而吾子固将齐千载于喘息,等山河于一芥,遨游八极之表,而往来造物之外,彼人事之倏然,又乌足为吾人之芥蒂者乎?”二三子喜,乃复饮。而夕阳入于西壁,童仆候于岩阿,忽有歌声自谷而出,曰:“高山夷兮,深谷嵯峨。将胼胝是师兮,胡为乎蹉跎?悔可追兮,遑恤其他。”王子曰:“此歌为吾也。”盖急起而从之,其人已入于烟萝矣!
大明宏(弘)治己未重阳,余姚王守仁伯安赋并书。
以上诗及赋皆作于弘治十二年八、九月间,《年谱》于此年记云:“是秋,钦差督造威宁伯王越坟。”王越(字世昌,1423—1498,濬县人),殁于弘治十一年,故隔年朝廷特派阳明至濬县督造其坟,也因此阳明才能游大伾山。
7.《乐陵司训吴先生墓碑》[13][弘治十二年九月至十一月间]
阳明文中说到“予恭承上命,诣黎阳”,“黎阳”是河南省浚县的古地名,而阳明于弘治十二年秋,以钦差身份至此督造威宁伯王越坟,因此此文著作时间应为弘治十二年九月至十一月间。
8.《送李贻教归省图诗》[14][弘治十三年九月]
九秋旌旗出长安,千里军容马上看。到处临淮惊节制,趋庭莱子得承欢。瞻云渐喜家山近,梦阙还依禁漏寒。闻说闾门高已久,不妨冠盖拥归鞍。
《郴州总志》记云:“李永敷,字贻教,永兴人……弘治丙辰(1496),廷试二甲第一。任兵部郎中,政多硕画,以忤逆瑾归。……与崆峒、阳明同盟。”[15]所谓“同盟”,指的是以诗相倡和。李梦阳曾云:“‘诗倡和’莫盛于弘治,盖其时古学渐兴,士彬彬乎盛矣!此一运会也。余时承乏郎署,所与倡和则扬州储静夫、赵叔鸣、无锡钱世恩、陈嘉言、秦国声、太原乔希大,宜兴杭氏兄弟,郴李贻教、何子元,慈溪杨名父,余姚王伯安,济南边庭实;其后又有丹阳殷文济,苏州都玄敬、徐昌谷,信阳何仲默,其在南都则顾华玉、朱升之,其尤也。诸在翰林者,以人众不叙。”[16]而杨一清曾为李氏归省之事作序,序中有云:“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李君贻教,奉命出使于南直隶于湖广,给诸武臣所得诰命,乡缙绅以为荣,赋诗赠行,请予序其意……时弘治庚申九月谷旦(十三年1500)。”[17]故此诗作于弘治十三年九月。
9.《送行时雨赋》[18][弘治十三年十月]
二泉先生为邵宝(字国贤,号泉斋,又号二泉,1460—1527),弘治十三年四月,除江西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邵文庄公年谱》记云:“十月二十六日启行。[19]”可见阳明此文应作于弘治十三年十月间。阳明与邵宝的情谊是建立在与大学士李东阳的关系上,邵宝是李氏的门生。在正德初年“诛八虎事件”前,王邵两人颇多来往,但之后就未见来往的记录,笔者推测此与邵宝在“诛八虎事件”中未能站在阳明这边,而是选择站在其师那边有关。所以阳明此篇长达千余字的赋竟未能收入其《全集》中,可见王邵两家关系的疏远。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阳明于此赋中自称“乐山子”[20],而非“阳明子”。
10.《九华杂言·其三》[21][弘治十四年]
长风扫浮云,天开翠万重。玉钩挂新月,露出青芙蓉。
此诗的下半部与《全集》中《莲花峰》诗相同,但是前半部则异。《全集》中《莲花峰》诗前为《双峰》,其诗有云“载拜西北风,为我扫浮霭”,如与此诗连看,正有承续的感觉,故姑系于此年。
11.《游齐山赋并序》[22][弘治十五年一月一日]
齐山,在池郡之南五里许,唐齐映尝刺池,亟游其间,后人因以映姓名山。继又以杜牧之诗,遂显名于海内。宏(弘)治壬戌正旦,守仁以公事到池,登兹山以吊二贤之遗迹,则既荒于草莽矣!感慨之余,因拂崖石而纪岁月云。
适公事之甫暇,乘案牍之余晖。岁亦徂而更始,巾予车其东归。循池阳而延望,见齐山之崔嵬。寒阳惨而尚湿,结浮霭于山扉。振长飙而舒啸,麾彩见于虹霓。千岩豁其开朗,扫群林之霏霏。羲和闯危巅而出,候倒回景于苍矶。蹑晴霞而直上,陵华盖之葳蕤。俯长江之无极,天风飒其飘衣。穷岩洞之幽邃,坐孤亭于翠微。寻遗躅于烟莽,哀壑悄而泉悲。感昔人之安在,菊屡秋而春霏。鸟相呼而出谷,雁流声而北飞。叹人事之倏忽,晞草露于须斯。际遥瞩于云表,见九华之参差。忽黄鹤之孤举,动陵阳之遐思。顾泥途之溷浊,困盐车于枥马。苟长生之可期,吾视弃富贵如砾瓦。吾将旷八极以遨游,登九天而视下。餐朝露而饮沆瀣,攀子明之逸驾。岂尘网之误羁,叹仙质之未化。乱曰:旷观宇宙,漠以广兮。仰瞻却顾,终焉仿兮。吾不能局促以自汙兮,复虑其谬以妄兮。已矣乎,君亲不可忘兮,吾安能长驾而独往兮。
《贵池县志》记云:“齐山,《一统志》:‘在池州城南三里许,山下有镇。’宋王哲《齐山志》:‘东西广三里,上有十余峰,其高四十寻,周殆十里,其西直郡之谯门,其高等故曰齐山,或曰此山因唐刺史齐映有善政故名。’[23]”阳明于弘治十四年奉朝廷命审录江北,因而游九华山,一直到隔年五月才回京覆命。而阳明于此山之齐山寺有《春日游齐山寺用杜牧之韵》二首诗,已收录在《全集》中。后阳明于正德十五年因献俘南都,回程时还登齐山,留下《寄隐岩》诗,亦收录在《全集》中。
12.《题静观楼》[24][弘治十六年冬]
放一毫过去非静,收万物回来是观。
此静观楼为王鏊(1450—1524,字济之,晚号震泽)建于家乡苏州太湖边,并且有《静观楼记》之作,以此楼“为拙者之适静中之观乎?故名其楼曰静观。[25]”阳明曾提及“弘治癸亥冬(1503),守仁自会稽上天目,东观于震泽。”[26]而震泽即是王鏊家乡,并以此为文集之名。弘治十五年八月,阳明请告归乡,隔年即到钱塘西湖养病,故此年冬天正可以为王鏊之静观楼题额。
13.《明邑庠生诰赠经历司征仕郎宇瞻公传》[27][弘治十五年末至十七年春夏间]
公讳怀澄,字宇瞻,配黄氏,汝旭公次子,同知文圯公父也。天资高朗,甫成童见父友陈公谟、黄公谦,皆以文艺显,儒林景仰,更欲跨而上之。因潜心逊志,综核经史,旁及诸子百家,无不贯彻。执笔属文,任意挥洒,不同凡解,未尝有一语拾人牙慧。一日陈黄诸公览其课艺,交口赞之,谓汝旭公曰:“此子根柢深醇,不可限量,吾辈当逊此一座矣!”年十六,应郡试,太守拔置冠军,是岁即补邑弟子员。及三赴秋闱落第,辄皇然起曰:“功名富贵,得之有命,何可妄求!”自是弃举子业,不复与场中角逐。率子若侄,杜门教之,自奉甚俭,食不兼味,至供子侄,必膏梁美脩。尝语黄太君曰:“人身亥子之交,诸血在心,若辈读书多耗之,不宜更薄滋味。”黄太君闻其言,躬逢饮食,培植子侄,不分公私,由是公韪之。夫妇间相敬如宾焉!其后长侄文琏学成不试,弃书掌家,长子文圯进邑庠生,弘治初考授大宁前卫经历司,升郴州同知,覃恩赠公经历司阶征仕郎,锡之勅命,至今犹焜耀家乘焉!呜呼!古今来科名不著,终老蓬蒿,卒至身后泯泯者,不可胜数,而如公者,生虽不遇,死有荣名,斯亦足以寿世而不朽也夫!
阳明之父王华也为鲁怀澄作《怀澄公像赞》,其中说到朝廷所颁之诰勅的时间是弘治十六年五月十五日,故传主应殁于之前,故阳明作此文的时间也应在此时之前。又此传主长年居乡,故阳明应是在家乡时所做,而阳明于弘治十二年中进士,于十五年八月请告归乡,直至十七年秋天主试山东乡试才北返京师,所以为此文的时间应是十五年末至十七年春夏间。又阳明也为其子鲁文圯作《廷玺公像赞》[28],可见王家与鲁家关系是很密切的。
14.《御帐坪》[29][弘治十七年]
危构云烟上,凭高一望空。断碑存汉字,老树袭秦封。路入天衢畔,身当宇宙中。短诗殊草草,聊以记吾踪。
15.《晚到泺泉次赵松雪韵》[30][弘治十七年八月吉旦]
泺源特起根虚无,下有鳌窟连蓬壶。绝喜坤灵能尔幻,却愁地脉还时枯。惊湍怒涌喷石窦,流沬下泻翻云湖。月色照衣归独晚,溪边瘦影伴人孤。
前诗名为笔者所拟。二诗是阳明于弘治十七年秋应巡按山东监察御史陆偁(字君美,浙江鄞县人)之邀,主试山东乡试之时所作。《全集》内有《登泰山》诗五首,而《泰山志》中亦记有陈琳《和王阳明御帐壁间韵》[31]诗一首,足证前诗之存。后诗存在一方石刻之内,石刻内另有一人陈镐之诗,末后有云“弘治甲子八月吉旦题”,而陈镐(字宗之,号矩庵)[32]时为山东提学副使,阳明《山东乡试录序》中曾提及此人。赵松雪为元代赵孟頫(字子昂,自号松雪道人,1254—1322),于此地有《趵突泉》诗。[33]
16.《谒周公庙》[34][弘治十七年九月九日]
守仁袛奉朝命主考山东乡试,因得谒元圣周公庙,谨书诗一首以寓景仰之意云尔。时弘治甲子九月九日。
我来谒周公,嗒焉默不语。归去展陈编,诗书说向汝。
阳明到底是奉朝廷之命来主试,抑或是应朋友陆偁之邀而来(《年谱》),后世说法不一。如《涌幢小品》记云:“或曰:‘弘治甲子,各省亦用京官,如王阳明主试山东是也。’旧制,省试考官皆监临,会同提调,监试官自聘。其年,山东巡按陆偁,慈溪人,阳明适起服入京,便道聘之,非京差也。”[35]按照《涌幢小品》的说法,阳明主试是陆偁自聘,非朝廷所命,此与《年谱》所载相同,不过却与此处阳明自身的说法不同。
17.《楹帖》[36][弘治十七年九月]
望重斗山,仪如鸾凤。爵崇台鼎,勋懋吕周。甲子秋日,书于平陵行馆,阳明山人。
据梁章钜(字闳中,又字茞林,一作茞邻,号退庵,1775—1849)云:“此公(阳明)三十三岁在历下所作,时为宏治十七年甲子,公主试山东乡试。平陵郡,历下旧名也。”[37]“历下”在山东省济南府西,也就说此楹帖是写在历下行馆中。此楹帖又说“甲子秋日”,所以此帖应作于弘治十七年九月。
18.《移居胜果寺》[38][正德二年]
深林容鸟道,古洞隐春萝。天迥闻潮早,江空得月多。冰霜丛草木,舟楫玩风波。岩下幽棲处,时闻白石歌。
19.《御教场》[39][正德二年]
绝顶秋深荒草平,昔人曾此试倾城。干戈销尽名空在,日夜无穷潮自生。岩口闲云扬杀气,路边疏树列残兵。山僧似与人同兴,相趁攀萝认旧营。
后诗诗名为笔者所拟。此二诗皆收录在《圣果寺志》中,而《全集》本内亦存有《移居胜果寺》诗二首,故可知此二诗应作于同时,时间为正德二年。
20.《告终辞》[40][正德二年]
皇天茫茫,降殃之无凭兮,窅莫知其所自。予诚何绝于幽明兮,羌无门而生诉。臣得罪于君兮,无所逃于天地。固党人之为兮,予将致命而遂志。委身而事主兮,夫焉吾之可有。徇声色以求容兮,非前修之所守。吾岂不知真道之殒躯兮,庶予心之不忘。定予志讵朝夕兮,孰颠沛而有忘。上穹林之杳杳兮,下深谷之冥冥。白刃奚相向兮,盼予视若飘风。内精神以渊静兮,神气泊而冲容。固神明之有志兮,起壮士于蒙茸。奋前持以相格兮,曰孰为事刃于贞忠。景冉冉以将夕兮,下释予之颓宫。曰受命以相及兮,非故于子之为攻。不自尽以免予兮,夕予将浮水于江。呜呼噫嘻!予诚愧于明哲保身兮,岂效匹夫而自经。终不免于鸱夷兮,固将溯江涛而长征。已矣乎!畴昔之夕予梦坐于两楹兮,忽二伻来予觌。曰予伍君三闾之仆兮,跽陈辞而加壁。启缄书若有睹兮,恍神交于千载。曰世浊而不可居兮,子奚不来游于溟海。郁予怀之恍怆兮,怀故都之拳拳。将夷险惟命之从兮,孰君亲而忍捐。呜呼噫嘻!命苟至于斯,亦予心之所安也。固昼夜以为常矣,予非死之为难也。沮阴壁之岑岑兮,猿猱若受予长条。虺结蟠于圯垣兮,山鬼吊于岩嗷。云冥冥而昼晦兮,长风怒而江号。颓阳条其西匿兮,行将赴于江涛。呜呼噫嘻!一死其何之兮,念层闱之重伤也。予死之奄然兮,伤吾亲之长也。羌吾君之明圣兮,亦臣死之宜然。臣有憾于君兮,痛谗贼之谀。便构其辞以相说兮,变黑白而燠寒。假游之窃辟兮,君言察彼之为残。死而有知兮,逝将诉于帝庭。去谗而远佞兮,何幽之不赞于明。昔高宗之在殷,赉良弼以中兴。申甫生而屏翰兮,致周宣于康成。帝何以投谗于有北兮,焉能启君之衷。扬列祖之鸿庥兮,永配天于无穷。臣死且不朽兮,随江流而朝宗。呜呼噫嘻!大化屈伸兮,升降飞扬。感神气之风霆兮,溘予将反乎。帝乡骖玉虬之蜿蜒兮,凤凰翼而翱翔。从灵均与伍胥兮,彭咸御而相将。经申徒之故宅兮,历重华之涉方。降大壑之茫茫兮,登裂缺而愬予。怀故都之无时兮,振长风而远去。已矣!予上为列星兮,下为江河。山岳兴云兮,雨泽滂沱。风霆流形兮,品物咸和。固正气之所存兮,岂邪秽而同科。将予骑箕尾而从传说兮,凌日月之巍峨。启帝阙而簸清风兮,扫六合之烦苛。乱曰:予童颛知罔知兮,姿狂愚以冥行。悔中道而改辙兮,亦伥伥其焉明。忽正途之有觉兮,策予马而遥征。搜荊其独往兮,忘予力之不忍。天之丧斯文兮,不畀予于有闻。矢此心之无谖兮,毙予将求于孔之门。呜呼!已矣乎!复奚言,予耳兮予目,予手兮予足,澄予心兮,肃雍以穆,反乎大化兮,游清虚之寥廓。
此《告终辞》乃是阳明因贬谪之故,寓居于杭州胜果寺时,被刘瑾所派之人胁迫入海,在投江之前所作之辞。阳明在作此辞之前,亦作有二诗,已收录在钱明《王阳明散佚诗汇编及考释》[41]中。由于钱明所用的史料为《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录》,其书以此辞“文长不录”,可知当时是有此辞的,而此辞却见之于杨仪《高坡异纂》之中,且杨仪此书关于阳明遇害过程的描述相当完整,并且说到此事发生时间为“正德丁卯仲秋”。
21.《圣寿教寺壁间诗》[42][正德二年]
兰溪山水地,卜筑趁云岑。况复经行日,方多避地心。潭沉秋色静,山晚市烟深。更有枫山老,时堪杖履寻。
22.《舍利寺》二首[48][正德二年]
经行舍利寺,登眺几徘徊。峡转滩声急,雨晴江雾开。颠危知往事,飘泊长诗才。一段沧洲兴,沙鸥莫浪猜。
晚涼庭院坐深秋,微月初生亦满楼。千里故人谁命驾?百年多病有孤舟。风霜草木增诗态,砧杵关河动远愁。饮水曲肱吾自乐,茆堂今在越溪头。
前诗已收录在钱明《王阳明散佚诗汇编及考释》[49],而后诗的内容则与《全集》本内《寄浮峰诗社》一诗大致相同,但《龙游县志》将两诗并列,诗名相同。从此二诗中,可发现其相同之处,一是都强调“作诗”的态度,前诗的“飘泊长诗才”与后诗的“风霜草木增诗态”是互相呼应的。另外,前诗末后一句“一段沧洲兴,沙鸥莫浪猜”与后诗末后一句“饮水曲肱吾自乐,茆堂今在越溪头”,皆表明归隐之志,而这正是阳明在历经贬谪、投江事后,一路逃亡的心情写照,故此诗应作于正德二年。
23.《大中祥符寺》[50][正德二年]
飘泊新从海上至,偶经江寺聊一游。老僧见客频问姓,行子避人还掉头。山水于吾成痼疾,险夷过眼真蜉蝣。为报同年张郡伯,烟江此去理渔舟。
24.《恭吊忠毅夫人》[51][正德二年]
夫人兴废蚤知几,堪欢山河已莫支。夜月星精归北斗,秋风环佩落西池。仲连蹈海心偏壮,德曜投山隐未迟。千古有谁长不死,可怜羞杀宋南儿。
上二诗著作之因与前二诗,皆是阳明逃亡时所留下,尤其从“飘泊新从海上至”与“仲连蹈海心偏壮”二语可以证之;此外,西安县与江山县皆位于钱塘江的上游。
25.《寄京友》[52][正德三年立秋前二日]
不借东坡月满庭,雁来尝寄砚头青。自从惠我庄骚句,始见山中有客星。
正德二年立秋前二日,邸龙场署中,作句复都门友人,时有索字,因笔以应。余姚王守仁。
诗名为笔者所拟。此诗之录,时间上有问题,按《年谱》云:“(正德三年戊辰)春,至龙场。”可是此诗末却说作于二年立秋前二日,恐怕是三误认为二。又邓之诚《骨董琐记》记云“东坡《题墨妙亭》诗断碑一片。……文成谪龙场时得之,遂以背面作砚,左侧刻守仁二楷字,右刻篆书阳明山人,侧分书驿丞署尾砚。[53]”此记事又与此诗前二句所要表达的内容相合。
26.《与舫斋先生书》[54][正德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侍生王守仁顿首启。舫斋先生尊丈执事。去冬承教,后随作一书,申数年闲阔之怀,盛价行促,不及奉。自是俗冗相仍,其书留。至今夏脩缉敝寓,始失之,心虽悬悬而求诸形迹之间,则失礼实甚,惶俱!惶俱!令尊久寓寺中,亦不之知,偶逢僧人道及,将往访,适又趋庭。自通还,辱过布盛情,知尚未弃绝,不任喜愧。随又承教墨,重以雄笔,益增悚。荷公素厚德长者,宁复以此责人,顾自不能为情聊言之耳!雄作熟玩数过,极典重润密,真金石之文,非谙历久、涵蓄厚,不能有此。别有声光照人耳目者不得论,至于精微所造,于此复少窥一二,受教多矣!守仁南窜后,流离道途,旧业废尽,然亦自知无补于身心,不复念惜。一二年来,稍有分寸,改图之志迺无,因请正于有道,徒耿耿也。人还,先谢简阔之罪,所欲求正,愿得继是以请。伏惟尊照。侍生守仁载拜,九月二十八日。
此信名为笔者所拟。李贡(1456—1516),字惟正,号舫斋,芜湖人。阳明与李贡相识,应是阳明于弘治十三年任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之时,因为此时李贡为刑部郎中[55]。而此信著作的时间应是阳明在龙场之时,因为信中说到“守仁南窜后”,又说“今夏脩缉敝寓”,正是阳明到龙场后修筑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等居所,故时间应是正德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27.《龙冈漫兴》[56][正德三年]
子规昼啼蛮日荒,柴扉寂寂春茫茫。北山之薇应笑汝,汝胡局促淹他方。彩凤葳蕤凌紫苍,予亦鼓棹还舆浪。只今已在由求下,颜闵高风安可望。
28.《寓贵诗》[57][正德三年]
村村兴社学,处处有书声。
29.《宿谷里》[58][正德三年]
石门风高千树愁,白雾猛触群峰流。有客驱驰暮未休,山寒五月仍披裘。饥乌拉沓抢驿楼,迎人山鬼声啾啾。残月炯炯明吴钩,竹床无眠起自讴。
30.《饭金鸡驿》[59][正德三年]
金鸡山头金鸡驿,空庭荒草平如席。瘴雨蛮云天杳杳,莫怪金鸡不知晓。问君远游将抵为,脱粟之饭甘如饴。
31.《涵碧潭》[60][正德三年]
岩寺逢春长不夏,江花映日艳于桃。
32.《谒武侯祠》[61][正德三年]
殊方通道是谁功,汉相威灵望眼中。八□风云布时雨,七擒牛马壮秋风。豆笾远垒溪苹绿,灯火幽祠夕照红。千载孤负独凛烈,口碑时听蜀山翁。
33.《龙泉石径》[62][正德三年]
水花如练落长松,雪际天桥隐白虹。辽鹤不来华表烂,仙人一去石楼空。徒闻鹊驾横秋夕,漫说秦鞭到海东。移放长江还济险,可怜虚却万山中。
34.《给书诸学》[63][正德四年]
汗牛谁著五车书,累牍能迯一掬余。欲使身心还道体,莫将口耳任筌鱼。干坤竹帙堪寻玩,风月山窗任卷舒。诲尔贵阳诸士子,流光冉冉勿踌躇。
《涵碧潭》诗名为笔者所拟。又《全集》本内收有《龙冈漫兴》诗五首,但此诗则与《全集》内所收之第五首不同;而以上八首诗,皆作于阳明居贵州龙场驿时期。
35.《骢马归朝诗叙》[64][正德四年五月十五日]
正德戊辰正月,古润王公汝楫以监察御史奉命来按贵阳。明年五月,及代当归朝于京师,在部之民暨屯戍之士,下逮诸种苗夷,闻之咸奔走相谓曰:“呜呼!公之未来也吾农而弗得耕,商而弗得市,戍役无期而弗能有吾家,刓剥无艺而弗能保吾父母妻子,吾死且无日矣!自公之至,而吾始复吾业、得吾家,安吾父母妻子之养,盖为生未几耳!而公又将舍我而去,吾其复归于死乎!”乃相与奔告于其长吏,曰:“为我请于朝,留公以庇我。”其长吏曰:“呜呼!其独尔乎哉?公之未来也,吾舍吾职而征敛以奉上,禄之不得食,而称贷以足之。自公之至,而吾始复为吾官,事事而食禄,今又舍我而去,吾将有请焉,而限于职留焉而势所不得行也,吾与尔且奈何哉!”则又相率而议于学校之士,曰:“斯其公论之所自出而可以言请也,斯其无官守之嫌而可以情留之也。”学校之士曰:“呜呼!其独尔乎哉?吾束吾简编而不获窥者两年矣!自公之至而吾始得以诵吾诗、读吾书。当公之未至,吾父老苦于追求,吾穉弱疲于奔役,吾日奔走救疗于其间而不暇,而奚暇及吾业。吾身之弗能免而况能庇吾家乎?况能望其作兴振励开道而训诲如公今日之为乎?今公之去,吾唯无以致吾力而庸吾情,有如可得以请而留也,亦何靳而弗为乎?”
其长者顾少者而言曰:“呜呼!理之无可屈而卒以不伸者,局于时也。情之不可已而终以不行者,泥于势也。夫留公以庇吾一省者,情之极也,而于理亦安所不得乎?然而度之时势之间,则公之不可以为我留者三,我之不可以留公者五,吾今不欲尽言之,吾党之处此,亦不可以无审也。”众皆默然良久,迺皆曰:“然则奈何乎!不可以吾人之故而累公矣!其得遂以公之故而已吾情乎?吾情之不能伸矣!其独不得以声之诗歌而少舒乎?”而其长者曰:“是亦无所益于公而徒尔呶呶为也,虽然必无已焉宣吾之情而因以直夫理,扬今之美盛而遂以讽于将来,则是举也,殆亦庶乎其可哉!”乃相与求贤士大夫之在贵阳者,诗歌之而演之为卷,卷成而来请于阳明居士,曰:“斯盖德之光也,情之所由章也,理之所以不已也,吾士人之愿、诸大夫之所憾也,先生一言而叙之。”居士曰:“吾以言得罪于此,言又何为乎?”学校之士为之请不置,因次叙其语于卷而归之,卷之端题曰:“骢马归朝”者,盖留之不得而遂以送之也。
正德己巳五月既望,阳明居士王守仁书。
王汝楫为王济,丹徒人[65],阳明曾为其作二文,一是《恩寿双庆诗后序》,另一是《重刊〈文章轨范〉序》[66],都见《全集》中。关于此《诗叙》的流传与来历可见朱万章《商承祚等鉴藏〈骢马归朝诗叙〉考释——兼谈商承祚与黄宾虹之翰墨因缘》及商志覃《商承祚等鉴藏骢马归朝诗叙考释后记》二文[67]。
36.《观音山》在七都[68][正德五年三月之前]
烟鬟雾髻动青波,野老传闻似普陀。那识其中真色相,一轮明月照青螺。
37.《晚泊沅江》[69][正德五年三月之前]
古洞何年隐七仙,仙踪欲叩竟茫然。惟余洞口桃花树,笑倚东风自昔年。
以上二诗皆收入在《沅江县志》,而阳明在沅江之诗还有《天心湖阻泊既济书事》[70]、《沅江晚泊二首》,已收入《全集》中,而《沅江晚泊二首》诗作于阳明赴龙场之时,与此后诗诗名相似,故著作时间应是阳明离开龙场往庐陵赴任的途中,也就是正德五年三月之前。
38.《过靖兴寺》[71][正德五年三月前]
隔水不见寺,但闻清磬来。已指峰头路,始瞻云外台。洞天藏日月,潭窟隐风雷。欲询兴废迹,荒碣满蒿莱。
39.《游靖兴寺》[72][正德五年三月前]
老树千年唯鹤住,深潭百尺有龙蟠。僧居却在云深处,别作人间境界看。
《醴陵县志》记云:“靖兴寺,西城,隔江靖兴山,唐建。[73]”阳明弟子邹守益于靖兴寺亦有《和王伯安先生靖兴寺原韵》[74]一诗,足证阳明此二诗的真实性。而阳明会经过醴陵的时机点应是其被贬谪至贵州龙场驿,故有《醴陵道中风雨夜宿泗州寺次韵》一诗;以及离开龙场至江西庐陵的途中,故有《泗州寺》诗,且此诗中有云:“渌水西头泗洲寺,经过转眼又三年。”而从此二佚诗的内容上来看,无被贬谪时忧愤的心情,取而代之是较轻松的感觉,所以时间点应是阳明离开龙场往庐陵的途中,也就是正德五年三月之前。
40.《赠惟干》[75][正德五年三月]
余与惟干自武陵抵庐陵,舟中兴到时,亦有所述,但不求工耳!惟干行,聊书此。
书名为笔者所拟。唯干为冀元亨,武陵人。《年谱》记云:“师昔还自龙场,与门人冀元亨、蒋信、唐愈贤等讲学于龙兴寺,使静坐密室,悟见心体。”此书中说到自武陵抵庐陵,正是阳明从贵州龙场出发,赴任江西庐陵知县之时,所以时间点应是正德五年。又《年谱》此年记云:“先生三月至庐陵。”所以时间为正德五年三月。
41.《重修庐陵县治》[76][正德五年十月]
庐陵县治圮,知县王守仁葺而新之,六月丙申,兴仪门,七月成两廊,作监于门右,翼庑于门左,九月拓大门之外为东西垣,而屏其南,遂饬戒石亭及旌善申明亭后,堂之后,易民居而辟其隘,其诸瓦甕墉栋之残剥倾落者治之则已,十月乙酉,工毕,志戒石之阴,以告来者,庶修敝补隙无改作之劳。
文名为笔者所拟。《庐陵县志》云:“正德五年庚午,县署圮,知县王守仁修葺,易民地,广大门以外东西列垣,南设大坊,自记其事于戒石。[77]”又文中云:“十月乙酉,工毕,志戒石之阴,以告来者,庶修敝补隙无改作之劳。”可知此文作于正德五年十月间。
42.《赠刘秋佩》二首[78][正德三年至六年间]
骨鲠英风海外知,况于青史万年垂。紫雾四塞麟惊去,红日重光凤落仪。天夺忠良谁可问,神为雷电鬼难知。莫邪亘古无终秘,屈铁何时到玉墀。
检点同年三百辈,大都碌碌在风尘。西川若也无秋佩,谁作乾坤不老人。
刘秋佩为刘菃(1467—1524),字惟馨,秋佩为其号,别号凤山,四川涪州人。[79]中弘治十二年进士,为阳明同年,所以阳明诗中才会说“检点同年三百辈”。王刘二人除了同年的关系外,刘菃曾于正德元年要求诛杀以宦官刘瑾为首的“八虎”[80],因而与阳明一样被列入二年朝廷所发布的“奸党”名单之中。此诗著作时间应是刘菃居家时,因为诗中有云“西川若也无秋佩”,可见是在四川之时,而刘菃自从正德二年被削籍还里后,一直要到七年瑾诛后才起为金华守,阳明亦被贬至龙场,故著作系于正德三年至六年间。
43.《与湛甘泉书一》[81][正德六年十月后至隔年三月前]
别后无可交接,百事灰懒,虽部中亦多不去,惟日闭门静坐,或时与纯甫、宗贤闲话,有兴则入寺一行而已。因思吾两人者平日讲学,亦大拘隘,凡人资禀有纯驳,则其用力亦自有难易。难者不可必之使易,犹易者不可必之使难。孔门诸子问仁?夫子告之言人人殊,乌可立一定之说,而必天下之同己。或且又自己用功悠游而求之人者太急迫,无叙此亦非细故也。又思平日自谓得力处亦多尚杂于气,是以闻人毁谤辄动,却幸其间已有根芽,每遇惩创则又警励奋迅一番,不为无益。然终亦体认天理欠精明,涵养功夫断续耳!元忠于言语尚不能无疑,然已好商量。子华极美质,于吾两人却未能深信。舟次讲学,不厌切近,就事实上说。孔子云:“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要之至理不能外是,而问者亦自有益。盖卓尔之地,必既竭吾才而后见养深者,自得之耳!良心易丧,习气难除,牛羊斧斤,日以相寻,而知己又益渐远,言之心惊气咽,但得来人便,即须频惠教言,庶有所警发也。
纯甫为王道(号顺渠,山东武城人,1487—1547),宗贤为黄绾(1477—1551,号石龙,又号久庵居士,黄岩人),元忠为应良(?—1549,号南洲,仙居人),子华为余本(鄞人)。此信应作于阳明与以上四人都在,而湛甘泉又刚离开之时。查《年谱》记云:“(正德六年)十月,升文选清吏司员外郎。送甘泉奉使安南。”又此年,余本登进士授翰翰林院编修充经筵讲官[82];此年底黄绾亦上疏乞养归,阳明有赠诗;王道则于隔年三月登进士授应天府教授,所以此信应作于正德六年十月后至隔年三月前。
44.《与湛甘泉书二》[83][正德七年]
别后屡得途中书,皆足为慰!此时计往增城已久,冲冒险阻之余,悯时忧世,何能忘怀。然回视鄙人,则已出世间矣!纯甫得应天教授,别去亦复三月,所与处惟宗贤一人,却喜宗贤工夫骤进,论议多所发明,亦不甚落寞也。往时朝夕多相处,观感之益良多,然亦未免悠悠度日。至于我字亦欠体贴,近来始觉稍亲切,未知异时回看今日,当复何如耳?习气未除,此非细故,种种病原,皆从此发。究竟习气未除之源,却又只消责志。近与宗贤论此,极为痛切,兄以为何如耶?太夫人起居万福,庆甚!闻潮广亦颇有盗警,西湖十居之兴,虽未能决然,扁舟往还之约却亦终不可忘也。养病之举,竟为杨公所抑。在告已踰三月,南都之说,忍未能与计,亦终必得之。而拘械束缚,眼前颇不可耐耳!如何!如何!沈河泊去,灯下草率言莫能既,但遇风毋惜。
现今《王阳明全集》中,阳明写给湛若水的书信留存非常少,此两封是极少数留存的。而此封信著作时间应是阳明从龙场回到北京之时,因为信中说到“纯甫得应天教授,别去亦复三月”,其中纯甫即是王道,其得应天教授之职在正德七年,阳明在《别王纯甫序》中说道:“王纯甫之掌教应天也,阳明子既勉之以孟氏之言。”而宗贤则是黄绾。信末阳明提到“养病之举,竟为杨公所抑”,杨公是杨一清,当时为阳明的长官,阳明以养病为名致仕回乡,或是离开北京往南京去任职,其个中原因乃是当时北京当权者透过其父亲之旧事来打压他,致使他有不如归去之感。
45.《上父亲大人书·其一》[84][正德七年]
父亲大人膝下。
毛推官来。□大人早晩起居出入之详,不胜欣□。弟恙尚未平,而祖母桑榆暮□,不能□□。为杨公所留,养病致仕皆未能遂,殆亦命之所遭也。人臣以身许国,见难而退,甚所不可,但于时位出处中较量轻重,则亦尚有可退之义,是以未能忘情。不然,则亦竭忠尽道,极吾心力之可为者,死之而已,又何依违观望于此以求必去之路哉!昨有一儒生素不相识,以书抵男,责以“既不能直言切谏而又不能去,坐视乱亡,不知执事今日之仕,为贫乎?为道乎?不早自决,将举平生而尽弃,异日虽悔,亦何所及”等语。读之,良自愧叹。交游之中往往有以此意相讽者,皆由平日不务积徳而徒窃虚名,遂致今日士夫不考其实而谬相指目。适又当此进退两难之地,终将何以答之?反己自度,此殆欺世盗名之报,《易》所谓“负且乘,致冦至者”也。
近甸及山东盗贼奔突往来不常,河南新失大将,贼势愈张。边军久居内地,疲顿懈弛,皆无斗志,且有怨言,边将亦无如之何。兼多疾疫,又乏粮饷,府库外内空竭,朝廷费出日新月盛。养子、番僧、伶人、优妇居禁中以千数计,皆锦衣玉食。近又为养子盖造王府,番僧崇饰塔寺。资费不给,则索之勋臣之家,索之戚里之家,索之中贵之家。又帅养子之属,遍搜各监内臣所蓄积。又索之皇太后,皇太后又使人请太后出饮,与诸优杂剧求赏,或使人绐太后出游而密遣人入太后宫检所有尽取之,太后欲还宫,令宫门毋纳,固索钱若干然后放入。太后悲咽不自胜复不得哭,又数数遣人请,太后为左右所持不敢不至,至即求厚赏不已,或时赂左右,间得免请为幸。宫苑内外鼓噪火炮之声,昼夜不绝,惟大风雨或疾病乃稍息一日二日,臣民视听习熟,今亦不甚骇异。
永斋用事,势渐难测。一门二伯两都督都指挥十数,千百户数十,甲第坟园店舍京城之外,连亘数里,城中卅余处,处处门面动以百计。谷马诸家亦皆称是,榱桷相望,宫室土木之盛,古未有也。大臣趋承奔走,渐复如刘瑾时事,其深奸老滑甚于贼瑾,而归怨于上,市恩于下,尚未知其志之所存终将何如?春间黄河忽清者三日,霸州诸处一日动地十二次,各省来奏山崩地动星陨灾变者日日而有,十三省惟吾浙与南直隶无盗。近闻□中诸□颇黠桀,按兵不动,似有乘弊之谋,而各边谋将又皆顿留内地不得归守疆场,是皆有非人谋所能及者。
七妺已到此,初见悲咽者久之,数日来喜极,病亦顿减,颜色遂平复,大抵皆因思念乡土,欲见父母兄弟而不可得,遂致如此。本身却无他疾,兼闻男有南图,不久当得同归,又甚喜,其恙想可勿药而愈矣!又喜近复怀妊,当在八月间,曰仁考满在六月间,曰仁以盗贼难为之故,深思脱离州事,但欲改正京职则又可惜虚却三年历俸,欲迁升则又觉年资尚浅,待渠考满后徐图之。曰仁决意求南,此见亦诚是,男若得改南都,当遂与之同行矣!
邃庵近日亦苦求退,事势亦有不得不然。盖张已盛极,决无不败之理,而邃之始进实由张引,覆辙可鉴,能无寒心乎!中间男亦有难言者,如哑子见鬼,不能为傍人道得,但自疑怖耳!西涯诸老向为瑾贼立碑,槌磨未了,今又颂张徳功,略无愧耻,虽邃老亦不免。禁中养子及小近习与大近习交构已成,祸变之兴,旦夕叵测,但得渡江而南,始复是自家首领耳!时事到此,亦是气数。家中凡百皆宜预为退藏之计,弟辈可使读书学道,亲农圃朴实之事。一应市嚣虚诈之徒,勿使与接,亲近忠信恬淡之贤,变化气习,专以积善养福为务,退步让人为心。未知三四十年间,天下事又当何如也?
凡男所言,皆是实落见得如此,异时分毫走作不得,不比书生据纸上陈迹腾口漫说,今时人亦见得及,但信不及耳!余姚事亦须早区画,大人决不须避嫌,但信自己恻怛心、平直心、退步心,当时了却,此最脱洒,牵缠不果,中间亦生病痛。归侍虽渐可期而归途尚尔难必,翘首天南,不胜瞻恋,男守仁拜书。外山巾及包头二封。
信名为笔者所拟。毛推官为毛伯温(1487—1544,字汝厉,号东塘,吉水人),正德三年任[85],七年五月任河南道试监察御史[86]。所以此信著作时间应落于三年至七年五月间。信中又提到:“曰仁考满在六月间,曰仁以盗贼难为之故,深思脱离州事,但欲改正京职则又可惜虚却三年历俸,欲迁升则又觉年资尚浅,待渠考满后徐图之。”查徐爱知祁州时间为正德四年六月,其考满之期应是七年六月,所谓“曰仁考满在六月间”一语,也显示出作此书时间为正德七年六月前。又此信中说到“余姚事亦须早区画”,《全集》中亦有一封阳明给父亲的信,信中有云:“曰仁考满亦在出(六)月初旬,出处去就,俟曰仁至,计议已定,然后奉报也。……闻余姚居址亦已分析各人管理,不致荒废,此亦了当一事。……闰五月十一日。[87]”两信说法相对照,可知此信作于前。此信相当重要,因为阳明于此长信中,不但说明当时朝政渐渐回复到刘瑾被杀前的景象,士大夫争先恐后奔走宦官之门;也说明他当年营救“诛八虎”人员而导致被贬谪至龙场的经历,如今反而成为不合时宜,故亟欲致仕回乡,明显且直接证明笔者的论点。[88]
46.《曹林庵》[89][正德七年十二月—八年二月间]
好山兼在水云间,如此湖须如此山。賸有卜居阳羨兴,此身争是未能闲。
47.《觉苑寺》[90][正德七年十二月—八年二月间]
独寺澄江滨,双刹青汉表。揽衣试登陟,深林宿惊鸟。老僧邱壑癯,古颜冰雪好。霏霏出幽谈,落落见孤抱。雨霁江气收,天虚月色皓。夜静卧禅关,吾笔梦生草。
以上二诗皆收入在《萧山县志》中,《全集》本内有《狮子山》一诗,亦收在《萧山县志》[91]中,并将其时间点定在阳明任南京太仆寺卿之时,又《年谱》云:“(正德七年)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便道归省。……(八年)二月,至越。”而萧山县即在往余姚的路上,故可知此二诗作于正德七年十二月至八年二月间。
48.《玩江楼》[92][正德七年十二月至八年二月间]
越峤西来此阁横,隔波烟树见吴城。春江巨浪兼天涌,斜日孤云滂雨晴。尘海茫茫真断梗,故人落落已残星。年来出处嗟无累,相见休教白发生。
诗名为笔者所拟。玩江楼在萧山县西十里西兴渡口,久废;弘治十年,知县邹鲁重建,改名镇海楼。[93]阳明在萧山县曾留下三首诗,一是《狮子山》(已收入《全集》中),另二首为《觉苑寺》与《曹林庵》分别收入在民国本及明嘉靖本《萧山县志》中,此为第四首。此诗著作时间应与其他三首一样为阳明任南京太仆寺卿之时,《年谱》记云:“(正德七年)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便道归省。……(八年)二月,至越。”而萧山县即在往余姚的路上。此诗末有云“年来出处嗟无累,相见休教白发生”,此心情正与阳明当时从龙场回北京任官,遭受到政治上打压而有致仕归乡的心情是一致的[94],故可知此诗作于正德七年十二月至八年二月间。
49.《登妙高观石笋峰·其二》[95][正德八年七月间]
双笋参差出自然,何曾穿破碧苔钱。好操劲节盟三友,懒秉虚心待七贤。纵使狂风难落箨,任教骤雨不生鞭。时人若问荣枯事,同与干坤无变迁。
阳明游雪窦寺,共留下五首诗,其中四首已见《全集》中,然由于所引的史料不同,《雪窦寺志》中所录的诗文不仅有完整诗名,且文字上也稍有异同(见补正部分),而此则为佚诗。《年谱》记云:“五月终,与爱数友期候黄绾不至,乃从上虞入四明,观白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欲遂从奉化取道赤城。”又汪克章有“正德癸酉偕王阳明徐横山从仗锡过雪窦[96]”诗以及徐爱亦有“癸酉初秋从吾师洎东泉同游雪窦[97]”诗,可见阳明作诗的时间是正德八年七月间。
50.《春草先生像赞》[98][正德八年五月—十月]
缅想先生每心折,论其文章并气节。群芳有萎君不朽,削尽铅华无销歇。
“春草先生”为乌斯道,字继善,慈溪人。阳明此诗收入在《春草斋集》附录中,附录中还有相当多人同以《春草先生像赞》为名赋诗,皆为名公巨卿,如方孝儒、罗伦、商辂、杨子器、张时彻等,由此可见,阳明此诗应作于位于慈溪地区祭祀乌斯道的祠庙之中,时间点应是任太仆寺卿归越之时,《年谱》云:“(正德八年)二月,至越。先生初计至家即与徐爱同游台、**,宗族亲友绊弗能行。五月终,与爱数友期候黄绾不至,乃从上虞入四明(慈溪古地名),观白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欲遂从奉化取道赤城。适久旱,山田尽龟圻,惨然不乐,遂自宁波还余姚。”故两诗应作于正德八年五月至十月间,因为十月阳明往滁州赴任。
51.《与邦相》[99][正德八年七月廿二日]
人来,承书惠。徐曰仁公差出未回,回时当致意也。所须诸公处书,盛价春间已付去,想此时尚未到耶!兹因人还匆匆,又斋有客,不及一一,千万心照。守仁顿首。邦相宗弟贤契。舍弟在分水者,曾相见否?七月廿二日。空。
邦相为王邦相,未详其人[100],只知道阳明弟子冀元亨(字唯干,武陵人)之归葬家乡,是由王邦相经理的。[101]徐曰仁为徐爱(1487—1517,号横山),为阳明妹婿。信中说到“徐曰仁公差出未回”,应是指其“壬申冬(正德七年),升南京兵部车驾员外郎。尝行部江南,尽剔诸赋役之蠹。[102]”此年十二月,阳明任南京太仆寺少卿,便道归省。隔年五月底,阳明与徐爱等人游四明等地,十月至滁州赴任。所以此信应作于正德八年七月廿二日。
52.《与姚瑛》[103][正徳八年十月后]
滁阳姚老将,有古孝廉风。流俗无知者,藏身隐市中。
诗名为笔者所拟。《滁阳志》云:“姚瑛,指挥同知。少凝重,不苟言笑。历诸委,俱有声;寻佩印,不苟一介取予。已领漕,当道知其贤,欲大用,以母老辞休。日杜门与弟友,称觞食饮自娱。阳明先生为太仆,闻嘉之,赠诗曰:‘……’,以寿终。”[104]
53.《瑯琊题名》[105][正德九年三月间]
正德癸酉冬旱,滁人惶惶。迺正月乙丑,雪;丁卯,大雪。太仆少卿白湾文宗严森与阳明子王守仁同登龙潭之峰以望,再明日霁,又登瑯琊之峰以望;又登丰山之峰以望,见金陵凤阳诸山皆白,喜是雪之被广矣!回临日观,探月洞,憩了了堂,风日融丽,泉潏鸟蠳,意兴殊适,门人蔡宗袞、朱节辈二十有八人,壶榼继至,遂下饮庶子泉上。及暮,既醉,皆充然有得,相与盥濯咏歌而归,庶几浴沂之风焉!后三月丁亥,御史张俅、行人李校、员外徐爱、寺丞单麟,复同游,始刻石以纪,余姚王守仁题。
《年谱》云:“(正德八年癸酉)冬十月,至滁州。”此时阳明任官南京太仆寺少卿,督马政。值得注意的是正德十一年阳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而原任巡抚正是此文中所提到的文森(字宗严,号白湾),阳明有《白湾六章》赠诗。
54.《跋范君山宪副《绝笔诗》后》[106][正德十年冬]
此吾故人范君山绝笔也。君山之殁,予方以谪宦奔走,不及一哭吊。读其诗,为之泫然涕下,而“文字谢交游”之语,犹不能无愧。正德乙亥冬,君犹子侍御以载持以见示,书此以识予感而归之。
以载为范辂(1474—1536,号质庵,又号三峰,桂阳人),其父为范渊(字静之,号君山),《县志》记云:“(弘治)九年丙辰登进士,授刑部陕西司主事,历员外郎、郎中。逆阉刘瑾专权,左迁渊为威州知州。[107]”而阳明于弘治十三至十五年任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应是两人相识之时。
55.《云龙山次乔宇韵》[108][正德十年三月—十一年三月]
几度丹人指石冈,东西长是客途忙。百年风物初经眼,三月烟花正向阳。芒砀汉云春寂寞,黄楼楚调晩凄涼。唯余放鹤亭前草,还与游人借醉觞。
56.《寄汪仁峰一》[111][正德十年]
仰德滋久,末由奉状。首春令弟节夫往,又适以事不果,竟为长者所先,拜币之辱已极惶悚!长笺开喻,推引过分,鄙劣益有所不敢当也。中间叙述学要,究极末流之弊,可谓明白痛快,无复容赘。执事平日之学,从可知矣!未获面承,受教已博,何幸!何幸!不有洪钟,岂息瓦缶,发蒙警聩,以倡绝学,使善类得有所附丽,非吾仁峰,孰与任之。珍重!珍重!所须鄙作,深惧无益之谈,不足以求正有道,方欲归图,异时草鞋竹杖,直造精庐,冀有以面请,愿且徐之,如何?暮夜拾楮未悉,然鄙怀节夫当能道,伏唯照察,阳明生王守仁顿首拜。
信名为笔者所拟。此文应作于阳明任官于南京之时,信中说道:“首春令弟节夫往,又适以事不果,竟为长者所先,拜币之辱,已极惶悚!长笺开喻,推引过分,鄙劣益有所不敢当也。”阳明亦有《与汪节夫书》,而汪循(字进之,号仁峰,休宁人,1452—1519)有《与王鸿胪》的信,信中曾说道:“族弟尚和归自南都,备道执事所以教诲之至,奖掖之勤,直以斯道为必可行,真以圣贤为必可学。[112]”汪尚和(号紫峰),《新安名族志》云:“(汪)恒之子……曰尚和,号紫峰,锐意圣学,师友王阳明、谢木斋、章枫山、湛甘泉、吕泾野,尝创柳溪书院,著有《紫阳道脉录》、《家训》八篇、《蓄德录》、《师友格言》、《存忍录》、《新安艺文志》、《汪氏足征录》。”[113]阳明亦有《题岁寒亭赠汪尚和》诗。又信中有云“首春令弟节夫往”,考《年谱》中所载,阳明于正德九年四月升鸿胪寺卿,五月才至南京,故此信应作于隔年首春之后才是,所以应作于正德十年之时。
57.《上父亲大人书·其二》[114][正德十一年十月廿八日]
男守仁百拜。父亲大人膝下。
会稽易主簿来,得书,备审起居万福为慰。男与妺壻等俱平安,但北来边报甚急,昨兵部得移文调发凤阳诸处人马入援,远近人心未免仓黄,男与妺婿只待满期即发舟而东矣!行李须人照管,祯儿辈久不见到,令渠买画绢亦不见寄来。长孙之夭,骨肉至痛,老年怀抱须自宽释,幸祖母康强,弟辈年富,将来之福尚可积累。道弟近复如何?须好调摄,毋贻父母兄弟之忧念。钱清陈伦之回,草草报安,小录一册奉览,未能多寄。梁太守一册续附山隂任主簿。廿八日,男守仁百拜。
信名为笔者所拟。易主簿为易昶,正德十年任,行历不详。[115]阳明与妹婿徐爱(字曰仁,号横山,1487—1517)同时同地为官,且又在正德十年后,只有阳明为南京鸿胪寺卿而徐爱为南京兵部车驾员外郎、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之时。信中又说到“只待满期即发舟而东”,查徐爱于“丙子(十一年)秋,考绩,便道归省。[116]”故写信时间应是离考满不远,故为正德十一年。梁太守为梁乔,字迁之,号静轩,上杭人。《上杭县志》记云:“(弘治)壬戌成进士。正德初授刑部主事,尝与同官疏劾刘瑾不法事,章数上,不报。乔独面奏之,武宗怒命下锦衣卫狱,乔大呼曰:‘臣得寝阉竖逆谋,死且不惜,何况于狱!’乃命枷朝门外,久之,始释。迁兵部郎中,出守绍兴,有善政。寻以母老乞归养。岁丁丑,王守仁以剿寇驻兵上杭,题其堂曰‘爱日’。[117]”又阳明有信给梁乔,信中说道:“生方以多病在告,已三疏乞休,尚未得旨,冬尽倘能遂愿,请谢当有日矣!……十月廿三日。[118]”信中所谓“梁太守一册续附山阴任主簿”,应是指此,故阳明作此信的时间应是十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