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儿与陈大毛在街上走,陈大毛忽然停下不走了。李狗儿回身望望他:“怎么了?得了便宜乐傻啦?”陈大毛不答,向着相反方向飞奔而去。他跑入税关厅堂,扑通一声跪倒在金学曾面前道:“这银子我不能要。”
金学曾问:“你为何不要?”
陈大毛顿了一下,说:“如果村里人知道了,我如何回答?”
段升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在旁说:“你放心,金大人的银子不是贪墨所得,是干净的。这银子是金大人将他祖传的龙泉剑当了得来的。典当铺的朝奉心太黑,死活只肯出十六两银子。卑职做不了主,回衙请示金大人。金大人说‘十六两就十六两,当了吧’,卑职才又回到典当铺成交。如今,这十六两银子都给了你们。”
一同跟来的李狗儿听罢,眼眶儿红了。他对陈大毛说:“你看,金大人对我俩恩重如山。可是,你还胡思乱想……”陈大毛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转:“金大人,我不是人,我没有良心啊!”李狗儿跟着跪了下去,接了一句:“我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金大人恕罪。”金学曾赶紧上前扶着陈大毛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你们何罪之有?快起来!”两人不肯,李狗儿道:“金大人,天理良心,我们真的有罪。我们听了宋师爷的唆使,准备明天就去府衙告你金大人。宋师爷说把状子交给我们的家里人,明天一早,一起到府衙敲鼓递状子。”说着,李狗儿从地上爬起来,心急火燎地说:“我现在就赶回家去,我要去阻止这件事。”陈大毛也一撅屁股站起来:“我也是。”
金学曾喊住他们,说:“其实,你们明天仍可到府衙去。”陈大毛不好意思笑笑,回道:“金大人,我若再去告你,天打五雷轰!”金学曾笑道:“不告税关,也可以去府衙嘛。你们可以联络乡亲,去给荆州府衙送一件礼物。”金学曾对陈大毛与李狗儿低声说了一阵。陈大毛一笑:“金大人这是好主意,小的们照办。”
出门前,金学曾亲手拿起银子交给他们,并对陈大毛说:“李狗儿路远,可以先走一步,你能否再留一会儿,我还有话说。”
李狗儿一走,金学曾便问陈大毛:“听说你有时候也做点鼓上蚤的事。”陈大毛不解,金学曾做了一个“偷”的动作,陈大毛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答道:“为了生计,顺手牵羊的事,偶尔为之。”
“能否帮我一个忙?”
陈大毛一惊:“帮你偷?”见金学曾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又问,“偷什么?”
金学曾道:“荆州城里的首富,开绸缎庄的漆老爷,你知道吧?就偷他家的账薄。”
陈大毛抓耳挠腮盘算了一会儿,答:“我试试。”
漆老板在账房内翻着账薄,窗口有一人影晃过。漆老板惊叫:“谁?”人影一晃,没了。漆老板起身,将窗户打开,向外探望,只见窗外墨黑如漆。漆老板关上窗,重又坐下,却又看见一个人影在窗外晃过。他再次打开窗,窗外十分寂静,没有任何异样。他惊怕地关上窗,收起账本,吹灭灯,匆匆离去。
窗栓被轻轻拨开。
金学曾值房外站了一位中年妇人,仪态贞静,面如满月,看上去十分富态,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他登时一愣,轻声问:“你是?”
妇人微笑:“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想问你,你想如何处置张老太爷那一千多亩田地?”
金学曾一愣,想起从前听人说过首辅的妻儿长期居住在荆州老家,猜想面前站着的这位贵妇有可能就是首辅夫人顾氏,便肃容正色回答道:“首辅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下官本不该以怨报德。只是我身为朝廷命官,上不敢欺骗朝廷,下不敢欺压百姓,必当遵守朝廷纲纪,如果首辅大人为此而加罪于我,我愿以堂堂七尺之躯接受惩罚。”
妇人道:“照此说来,你将秉公办事?”
“我只想凭良心办事。”
妇人看着他说:“看来首辅大人没有选错人。”说完便随丫环离去了。
对于金学曾释放了陈大毛与李狗儿两人的事,赵谦和宋师爷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们认为,金学曾是迫于舆情,不得已而为之。自那天税关锁人以后,城中百姓把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个金学曾还不容易?风高好放火,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机会,他们一定要好好加以利用。
曙光初露。数百名老百姓闹哄哄挤在府衙门前,陈大毛、李狗儿领着一群乡亲抬着一块用大红布罩住的石碑来到门口。有人问:“大毛哥,这红布罩着的是个啥玩艺儿?”陈大毛说:“这是上等礼品,待会儿,我们抬去送给荆州知府赵大人。”陈大毛和李狗儿挤出人群,来到大门一侧架起的大鼓前,操起鼓槌,“咚咚咚”敲响了登闻鼓。
赵谦与宋师爷等人坐在里面。一个衙役滚爪般跑进来禀道:“大人,外头来了众多百姓。”赵谦胸有成竹地宣下去:“传令开堂。”
炮手点燃药捻,“嗵!”“嗵!”“嗵!”三声炮响,两排衙役站定高喊:“升——堂——”府衙大门沉重拉开,众多百姓蜂拥而入。赵谦踱出屏风,在大案台后头坐定。大案台两侧,各斜放着一只攒牙子着地管脚平头案,府同知与主薄两名属官也随之入坐。阶下两厢有数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站立。赵谦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肃声问道:“是何人敲了登闻鼓?”阶下侍立的宋师爷出班禀道:“启禀大人,是荆州城中小民陈大毛与城外农户李狗儿等一干人众。”
“为何敲鼓?”
“递诉状。”
“状告何人?”
“告荆州税关。”
赵谦道:“带陈大毛与李狗儿上来。”
宋师爷在阶前高喊:“陈大毛、李狗儿上堂——”
陈大毛与李狗儿进来跪下。赵谦俯身看了看这两个“腌臜”人物,问:“谁是陈大毛?”陈大毛抬起头来:“小的就是。”他换了件稍稍体面点的蓝布衣褂,只是被拶子拶过的手伤得不轻,敷了药后已用粗白布缠了起来。赵谦问他:“手上怎么了?”陈大毛说:“昨日在府牢里受刑,拶伤了。”
赵谦又问正趴在地上东张西望的李狗儿:“你叫什么?”李狗儿说:“李狗儿。”赵谦问:“听说昨日税关巡拦段升当街锁你?状子呢?”李狗儿眨巴着眼睛问:“什么状子?”赵谦道:“你们不是状告荆州税关吗?”李狗儿没有作答,只是望着陈大毛。陈大毛看了看两边厢里拿着水火棍的差人,稍作犹豫,便鼓着勇气答道:“启禀知府大人,小民们今日给你送一件大礼物。”赵谦讶道:“礼物,什么礼物?”“大人看过便知。”陈大毛说着扭头朝堂外高喊:“你们抬进来。”
荆州府衙大堂外,四个人吭哧吭哧抬起那个大石碑来到堂外天井。赵谦惊问:“这红布里罩着的是什么?”陈大毛说:“大人看过便知。”赵谦走下案台,上前揭起红布,发现是一块大约五尺高,厚约六寸的汉白玉石碑。赵谦躬身辨认,只见碑的正面大书三个楷字:“戒贪碑”。陈大毛说:“赵大人,你再看看碑的另一面。”
另一面上面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为民父母,须是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恩。”
赵谦脸色刷地变了。戒贪碑是大明王朝开国的洪武皇帝爷钦命制作的,命令各府州县的长官们将其立在衙门内每日观看,警醒他们不要欺压老百姓。这方戒贪碑在原来的荆州府衙里,隆庆二年,府衙迁了新址,旧址变成了现在的巡税御史衙门,这块戒贪碑却留在了老地方。陈大毛说:“小的们觉着这戒贪碑不能丢,便邀齐了乡亲们,给赵大人搬了过来。”赵谦想起留在旧府衙的这块碑,当时由于沉重懒得让人搬动,心下后悔不迭,脸上红得发烧,口中只好说着:“好,多谢你们。”李狗儿在旁撺掇道:“听说这是圣碑,见了要磕头的。”陈大毛一声令下:“咱们磕头呀!”众百姓齐唰唰一齐跪倒在圣碑前。赵谦等一干官员也只好跪了下去。
对圣碑三叩之后,宋师爷爬起来问陈大毛:“状子呢?”陈大毛装糊涂说:“什么状子?”宋师爷又急又气:“你们不是要告荆州税关吗?”陈大毛道:“是你宋师爷要我们告的,怎地赖到我们身上?我们回家合计合计,不告了。”李狗儿从怀中摸出那两张状纸扬了扬:“这状子是你写的,根本不合我们老百姓的口味。”说着把它撕得粉碎。宋师爷恼羞成怒:“你们这些刁钻小民,竟敢戏弄官府,来人!”众衙役一齐把水火棍在青砖地上顿了一顿,山响般吼道:“在!”
赵谦摆摆手示意衙役们安静下来,勉强挤出一点干笑,对李狗儿一干人众说道:“多谢你们送来这方戒贪碑。宋师爷,立刻安排人把这石碑妥当安放。散堂!”
“首辅大人,下官离京已有数月,荆州榷税盘根错节,下官一时实难展布……”
金学曾停下笔,看着这几行字,摇摇头,将纸团做一团,扔在一边。再铺纸,写道:“首辅大人,下官诚惶诚恐,冒天下之大不韪……”
又撕,再铺:“首辅大人,您对我恩重如山,但为维护朝廷纲纪,维护税法,下官斗胆进言……”
金学曾起身将笔重重地扔在纸上,墨溅了一桌。他起身走到窗前。自语道:“做官难,做一个好官更难。这话以前我始终不解其意,到了今天,我才刚刚体味到它其中的含义。”想起前尘往事,自己也算是经涉过许多大风雨的人了。以前做事,凭的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居然歪打正着,凭着首辅的支持和他金学曾的蛮劲儿,恰恰给办成了一些事情。可未曾出过海的人怎能体会惊涛骇浪的汹涌,自己从前只不过是一个世事未谙的愣头青罢了,像现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他以前想都不曾想到过。此事有可能陷首辅大人于被动,也关系到朝廷的纲纪,金学曾左思右想,有一种进退两难之感。窗外的明月又偏移了许多,金学曾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它了,他觉着,也许一觉醒来啥事都没了呢。
天上一声雁鸣。正在缓坡岗上纵马狂奔的李高抬头看了看高飞的雁群,张弓搭弩,随着弓弦一声震响,一只雁应声而落。大雁落进树林,许从成一策马,嚷道:“追!”穿过树林,中箭的大雁落在地上。
高高支起的架子上,随从正在烤炙雁肉。许从成问李高:“听说令尊武清伯经常跟你怄气?”
“可不是,去年就为我花几十两银子买了几盆花,他一个多月还不想同我说话,前几天,又说我不该请戏班子开一场堂会。”
许从成嘴一歪,笑道:“哎呀,这位老国丈,西瓜摔了不心疼,倒是对芝麻挺计较。子粒田征税,你家一年要往外多拿几万两银子。你说,跟这个比起来,几十两银子算什么呀!”
李高道:“我爹哪想交子粒银,他是没办法!”
近来张居正召聚王国光、王之诰、殷正茂等人,弄出一个《万历问刑条例》,其中第三款第六条针对子粒田:凡宗室有子粒田者,若恃强不纳差粮,有司查实,将管庄人等问罪。仍计算应纳差粮多寡,抵扣禄米。若有司阿纵不举者,听抚、按官参奏从重治罪。因此,说起子粒田,这些王孙贵族气都不打一处来。李高把一块切好的雁肉丢在地上,气呼呼言道:“这王国光与殷正茂,是张居正的哼哈二将,早晚得收拾他们。”许从成拿匕首割了一小片雁肉放在嘴里,咀嚼着,赞道:“真香。国舅爷这脾气,最好到你姐姐面前发去。如果不是你姐姐对张居正言听计从,咱们能这么窝囊吗?事到如今,咱们只有一个办法,忍!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往今来,我从没有看到与天下所有势豪大户为敌者,有个好下场。”
李高叹息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许从成道:“子粒田征税,给皇上上本的,是那个斗蟋蟀的金学曾。这匹害群之马,如今又被调往荆州征税去了。张居正咱们弄不了,弄弄这小子,也可出一口恶气。”
“老姑爷有什么好主意?”
许从成不答,只是递过来一块匕首扎着的肉:“来来来,先吃雁肉,这肉是越烤越香了。”
午门门楼旁的红墙上贴了一张谤画,谤画上画了三个人,当中一个人吊着一双眼,满嘴吐出的都是毒蛇,官服上写着“张大学士”三个字;左边一个人吹胡子瞪眼,手拿狼牙大棒,写在官服上的名字是“刑部尚书殷正茂”;右边一个人手提一杆大秤,标名为“户部尚书王国光”,三人坐在“阎王殿”中,都是穷凶极恶之相。谤画上还题了一首诗:此是当朝三结义,一个阎王两哼哈,皇朝骨血全收拾,直叫朱衣变袈裟。
正值上值时间,官员进出络绎不绝。谤画旁边围拢了不少人。人们纷纷议论:“把首辅比做阎王,什么人这么大胆?”
张居正的大轿刚抬过端门,谤画前的官员们便一哄而散。张居正下轿,走到谤画跟前观看起来。冯保在内中已经听说了谤画的事,此时也从门里跑出,站在谤画面前,惊问:“张先生,这是何人所为?”张居正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冯保愤愤道:“一定要追查。”张居正笑说:“此等小人所为,若是追查反而抬举了他,不必理会。”冯保道:“张先生说得是。”让张鲸赶紧把它撕下来。张居正赶紧制止:“张鲸,不要撕坏了,要整张揭下来。”冯保问这是为何,张居正道:“奇文奇画共欣赏。冯公公,请你把这幅画送给皇上。”
赵谦派人驰驿送信,一路加急,四天赶到了京城。信中说,老太爷被金学曾的手下打成重伤,信袋中还有一封老太爷的亲笔信函。
殷正茂也同时收到了一样的急件,老太爷被打是荆州城里的重大事件,因此他看过信便来找张居正,问他如何处置。张居正说正想听听他的意见。
“金学曾与赵谦,都是你叔大兄提拔的人,依我看,这两个人都有毛病。赵谦在荆州城待了八年,他与老太爷的关系非同一般,对你在荆州的家人也照顾得极好。此人的特点是灵活,但有油滑之嫌。再说金学曾,这个人的特点是不怕得罪人,肯干事,但他的缺点是恃人傲俗,好大喜功。我猜想,他到荆州肯定自恃有你这位首辅支持,不把赵谦等一干地方官员放在眼里,故两人生了嫌隙。至于两人的孰是孰非,派人一查便都知道,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殷正茂说完这些,眼睛看着张居正,话锋一转:“现在,我最担心的,倒是老太爷的伤势。”
张居正微微一笑:“家父的伤势,我估计不会太重。”
殷正茂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赵谦写的,另一封是家父亲笔所写。如果伤势严重,真的卧床不起,哪里还能写信!”
看到张居正并不急躁,说得也颇有道理,殷正茂放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老太爷七十高龄遭人闷棍,终究是件大事。我直接去找王之诰,从刑部开出拘票,派人去荆州,把那个肇事的段升抓起来。”
“理由呢?”
“误伤老太爷只是一个严重的后果,但不能作为抓他的理由。这个段升带着刀枪刑具,无异于强盗行径。把他抓起来鞠谳问罪,至少可以起到震慑群小,收获民心的作用。”殷正茂说。
张居正点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今天早晨,午门前出现了一张谤画,你知道吗?”殷正茂道:“听说了。贴这张谤画的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张居正说:“所以,我让人揭下来送给了皇上。”
姚旷又拿了一个信袋进来,禀道:“首辅,荆州税关的急件。”张居正拆开看了字迹和落款,笑道:“是金学曾的来信。”但看了几行之后,他的脸色变得非常严峻,他把信递给殷正茂,殷正茂接信一看,大惊:“老太爷收了赵谦送的一千二百亩水田?”
张居正叹息:“家父糊涂哇!”
朱翊钧反复在看那张谤画,问这谤画是谁画的,冯保回不知道,朱翊钧让他赶紧去查,冯保道:“张先生说不值得查。”李太后对朱翊钧说,张先生不肯查,又把画送给皇上,是表明心迹的做法。朱翊钧点头道:“这张画,我就留着。”
跟金学曾进行那一番短暂的交谈后,顾氏星夜兼程赶到京城。她仍不忘带了一些张居正爱吃的东西,有武昌鱼,还有汉口的鸭子之类。张居正看着满桌子的好菜,苦笑着:“这会儿我哪有什么胃口来品尝美味佳肴。”他告诉顾氏:“金学曾派人捎来了信,父亲怎么那么糊涂,他不但收受赵谦送上的一千多亩良田,还不交纳任何赋税,这叫荆州税关怎么收得起税来。”让他不解又难过的是,父亲一生淡泊名利,他收受巨额贿赂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顾氏从荆州过来,对那边的局势要清楚得多:“金学曾一到荆州就与赵谦势同水火,可中间还夹杂着父亲。这不能怪父亲,只能怪赵谦。”
张居正怒道:“这怎么能不怪父亲呢?赵谦要行贿,他可以不要。我平生最痛恨贪墨之人,可这事竟然摊在了我的头上。现在我完全可以想象,金学曾在荆州城中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张居正说:“我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顾氏对他说,这事儿千万不可张扬。一个子粒田征税,已让张居正四面楚歌、腹背受敌,若再把这件事儿捅出去,岂不是伸着脖子让人砍?然而更洞察局势的张居正知道,这样天大的丑闻,捂是捂不住的。那些势豪大户连谤画都贴到了午门城楼上,还能不上天入地找岔子?这件事不但不能捂,而且还得尽快向皇上禀奏,自请处分。因此,他决定明天一早立即晋见太后与皇上。
未等张居正晋见,李太后已让冯保宣召,要在平台见他。荆州发生的事已经传进大内,张居正的父亲被打伤、金学曾同地方衙门全都闹翻的事,太后和皇帝也已经知道了。户部尚书王国光上了一道为金学曾辩护的本子,附上了荆州方面寄来的三份揭帖,全都指斥荆州税关的霸道。在李太后看来,这里头虽然有一些不实之词,但所揭露之事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张居正忙把他掌握的情况报给太后听:“启禀太后,金学曾到荆州税关主政才两个多月,就闹出这一场风波。依下臣来看,其原因是他想弄清荆州税关历年欠税之巨的隐情所在。因此,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要千方百计阻止他的调查。”
“是谁阻止?”
“荆州府知府赵谦。”
朱翊钧忽抬起头来看他:“朕记得,这个赵谦是你张先生亲自提名,前年从荆州府同知位上荐拔为荆州府知府的。金学曾也是张先生欣赏的人物,两人都出自你的门下,为何还要相互攻讦?”
张居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下臣受了赵谦的蒙蔽。”
“此话怎讲?”
“家父数度来信,夸赞赵谦有政声,造福桑梓尽心尽力,下臣听信了家父的举荐,便派省按院风宪官就近考察,结论也是赞赏有加。于是,下臣就向皇上推荐,将赵谦升任知府。直到最近,下臣才得知,家父之所以举荐赵谦,乃是因为赵谦在担任江陵县令时,曾将一千二百亩官田送给了家父。如此重大的受贿,发生在家父身上,下臣实在羞愧难言。”
李太后眉毛一挑,看着张居正道:“令尊大人收了?”
“是的。”
“谁发现了此事?”
“金学曾。”
“哦,原来是这样。”李太后点头叹息。她接着说:“张先生不必过分责怪令尊大人。依咱看,这件事坏就坏在那个赵谦身上。身为朝廷命官,竟拿官田行贿。如此昏官理当重惩。”
朱翊钧看了母后一眼,好奇道:“张先生,你为何要自揭家丑呢?”
张居正道:“无论任何事情,臣都不敢向太后与皇上隐瞒,臣意已决,家父理当退还土地,补交五年来的所有税粮。还有,家父出了这样大的丑闻,我这当儿子的,实在羞愧,因此,请太后与皇上对臣加以惩处。”
李太后非常感动,说像这样自揭家丑的忠臣,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她不仅不要惩处,而且要嘉奖张居正。李太后又说起午门外所贴的谤画,她说:“君臣关系,现在无比融洽。有些人挖空心思想来离间也是徒劳的。”
陈大毛偷来了漆老爷家的账簿,金学曾拿来翻阅了几页,击桌赞道:“好,好!就是这一本,先前漆老爷拿给我们看的是一本假账。”他让段升即刻去把漆老爷叫来。
漆老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根本不把段升放在眼里。直到金学曾身着官服踱了进来,漆老爷才赶忙起身,弯腰一揖,喊了一声:“金大人。”金学曾围着漆老爷转了一圈,问:“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讨了五房老婆,一个老婆一座院子,在武昌、扬州与南京等地还购置了别业,可是本官查对税关五年来的账目,你交的榷场税为何与你的实际收入不符呢?”
漆老爷脸上堆着笑:“我们绸缎庄的收入,本来只有那么多,上次你来查账,我不是把账本都交给你了吗?”
金学曾道:“不该交的你是都交了,该交的你是一本都没交。”说着从书案抽屉里摸出那本账薄,掼到桌上。漆老爷一看大惊失色,他怎么想不通,他家的账薄怎地到了金学曾的手上。金学曾说:“白纸黑字,都写在这上头,想赖你是赖不掉的。”
漆老板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片刻,他忽地挺起他的大肚腩,头一杠,蛮横起来:“怎么了?不就是偷漏税银吗?这么大一个荆州城偷漏税银的人满地都是,他张文明是荆州城里偷漏税银的最大税户,你让他补缴啊。”
金学曾大怒:“大胆奸商,我已是一忍再忍,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老老实实补缴税银,就别想跨出这门一步。”他冲门外喊道:“来人!”段升闻声进入。金学曾道:“把他押起来,他要不如数补缴税银,明日就开堂谳审。”
被段升押着,漆老板一边挣扎一边喊:“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给你补缴一个子。”金学曾在后面说:“把他带回来。”金学曾紧盯着漆老板的眼睛,铁青着脸说:“你刚才说什么?”
那目光如炬如电,漆老板顿觉两腿一软,再也不敢抬头。金学曾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敢少缴一个子,我就封了你的宅子,没收你的绸庄。”
湖广抚台周显谟在东门外接官亭,要和金学曾紧急约见。段升十分担忧,在他看来,金学曾此去凶多吉少。周大人从武昌城长途赶来,不入城却待在接官亭,八成儿他是宪命在身,要把金学曾弄到那里去抓起来。莫非是因他得罪了首辅大人,首辅大人准备拿他开刀?金学曾闻言一笑:“首辅大人为人磊落,他即便要对我进行惩处,也不会行此下策。”
但他身边的人都不信,这些年他们亲眼看到的,都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们觉得,牵扯到了张老太爷,金学曾不得不早做准备。看到金学曾要去接官亭,段升他们建议:“你此番前去,把税关堂官的排衙仪仗都用上,该摆谱的还得摆谱。”金学曾只得听了他们。八人抬大轿在中间,前后左右跟了些伞伕牌伕清道伕连同水火棍差人之类,总共有二三十人,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都说:“这金大人来荆州三个多月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排场。”
金学曾跨出轿门,见亭子后头散放着一乘大轿,还有众多轿夫衙役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坐在树荫下休息。接官亭的亭长走上前来打了一拱,禀道:“知会金大人,湖广抚台大人周显谟在院房里等候。”
驿站小院中间是一块闲地,正对着院门的是抬高了五级石阶的正房。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三品官员站在客堂门口,看到金学曾进来,连忙走下石阶迎接,抱拳一揖问道:“来者可是金大人?”
金学曾还了一礼:“正是。”
“愚职周显谟在此恭候,请。”
周显谟此次来荆州,原来是奉首辅之命,与他共同完成一件差事:让张老太爷将一千二百亩良田退还给江陵县衙。把金学曾请来这里相见,只是为了叙话方便。金学曾忙问:“这是谁的宪令?”周显谟道:“首辅。”说着拿出首辅大人的手谕,递给金学曾。金学曾看过,问:“那,赵谦怎么办?”
周显谟说:“听说也要将他绳之以法,但这次还不能打草惊蛇。大概是朝中还有人替赵谦说情。因此,这件事,你我暂时还不能走漏风声。”
亭长进来禀告:“抚台大人,荆州知府赵大人专程出城迎接你。”
周显谟看了一眼金学曾,说:“知道了。”
赵谦从轿中走下来,趋前几步,双手高高一拱,说道:“听说抚台大人驾到,特地出城迎接。”周显谟略显尴尬,道:“多谢赵大人。”当他发现金学曾站在周显谟旁边,顿时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金大人倒是顺风耳,抢先来迎接了。”金学曾挤挤眼道:“对不起,下官是周大人约出来的。周大人,要不,下官先走一步?”周显谟点头,看着金学曾起轿离去。
赵谦看着金学曾远去的轿子,回头对周显谟不满地说:“周大人,咱俩是老朋友了,你怎么先见这家伙。”周显谟掩饰道:“周某此番来到荆州,乃是别有公务。”赵谦怏怏地问:“难道抚台大人这次来荆州,不是处理首辅令尊大人挨打事件?”周显谟道:“正是。”赵谦这才高兴起来:“周大人宪命在身,想必这一路也辛苦了,下官这就请周大人进城,晚上咱请客,为周大人接风。”周显谟并不去吃饭,他敲打赵谦道:“你对首辅大人的令尊虽然刻意奉承,但恐怕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那江陵县的地也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再说了,纸永远包不住火,即便他是首辅大人的令尊。”赵谦佯笑道:“说实话,我这也是为了荆州百姓着想,我要是能把首辅大人哄好了,首辅大人胳膊肘稍往里拐一点,我这地方财政不就可以宽裕些吗?修荆江大堤,架桥铺路,这些个钱我上哪弄去?”
周显谟道:“你还振振有辞?现如今,你地方财政宽裕吗?那些个百姓被弄得哭爹喊娘的,哪个说你好了?”
赵谦道:“你要想让那些个刁民称道,恐怕比登天还难。他们哪知道我为官的苦衷啊?”
周显谟摆手道:“好,我不跟你争,你留着这些话去跟首辅大人说吧。”说完登轿而去。赵谦望着他离去,脸拧成了苦瓜。宋师爷凑过来,附在耳边低声说:“大人,有个人想见你。”赵谦问:“什么人?”宋师爷小声说:“从京城里来的,他不肯讲出姓名来历,看样子有一些来头。他住在应天会馆。”
会馆里专门负责接轿的小厮麻利地上前打起轿帘,高喊“接老爷一位——”,却瞧见跨下轿来的是一位官员,顿时一愣,问了句蠢话:“大人,你来这里干吗?”宋师爷从里头出来,瞪了小厮一眼,斥道:“有眼无珠的东西,连知府大人都不认得。”小厮吓得一伸舌头,扭着屁股跑开了。
有专门的人导引他们到了后院一座两层画楼的楼上。赵谦进到客堂时,只见一个人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佳肴,旁边坐了两个歌女,一个弹着琵琶,一个敲着檀板,为他唱歌佐酒。见他进来,这人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双手一揖问道:“来者可是知府赵大人?”
赵谦借着头上明亮的宫灯,把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打量一番,方才答道:“在下正是赵谦。”这人一笑,又道:“赵大人果然是信用君子。咱让你的宋师爷带信,请你来见见面,你果然就来了。”赵谦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这人说:“敝姓卫,你喊我卫先生就是。”
“不知卫先生有何承教?”
卫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对愣站在一边的宋师爷说:“老宋你暂且退下,鄙人有事要同赵大人单独面谈。”
待宋师爷下楼后,卫先生邀赵谦入席。赵谦推让说:“卫先生,这酒咱是不能喝了。”卫先生脸上又笑开了:“咱知道,赵大人今天是窝了一肚子气。”赵谦问:“你怎么知道的?”卫先生道:“湖广抚台周显谟到了荆州,这连三岁的小儿都知道了,还能逃过我的耳朵?”
赵谦一听对方口气很大,顿时小心地问:“你是?”
卫先生道:“我知道你信不过,先给件东西你看看。”说着起身走进里屋拿出一张纸递给赵谦。赵谦接过笺纸,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荆江大堤 官田一千二百亩。
赵谦拿着笺纸的手马上抖了起来。卫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赵大人,入座吧?”赵谦虽心下惊疑不定,却也勉强笑道:“好。”
卫先生一挥手,两个歌女退出房间。他一边品茶,一边问:“赵大人,你是不是真想知道敝人的来历?”赵谦干笑着答道:“如果卫先生觉得方便,赵某愿闻其详。”
“赵大人知道武清伯这个人吗?”
“武清伯谁不知道,当今圣母李太后的父亲,名闻天下的老国丈。”
“还有一个驸马都尉许从成大人,想必赵大人也不会感到陌生吧?”
“这个也知道,他是嘉靖皇帝的女婿,隆庆皇帝的妹夫,当今圣上的嫡亲姑父,也是赫赫有名的皇亲。”
“武清伯与驸马都尉两个人,都委托敝人前来荆州,向你赵大人问好。”
赵谦拿杯子的手一哆嗦,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脸上似乎也有些生气了:“问候咱?咱赵某与两位皇亲素昧平生,他们怎么可能问候我呢?”
“他们问候你,乃是事出有因。”
“为的何事?”
“只因你赵大人治下的荆州城中,有一个人搅得他们寝食难安。”
赵谦伸长了脖子,紧张地问:“谁?”卫先生道:“金学曾。”赵谦咧开嘴:“啊,又是这根搅屎棍。金学曾如何得罪了两位皇亲?”
“子粒田征税的事,赵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金学曾。”
首辅大人已将那一千二百亩地退还给江陵县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荆州城。漆老板坐不住了,急匆匆主动跑来见金学曾,识实务者为俊杰,他打算将实情全盘托出,求得一个从轻发落。原来,他为了逃税,这三年中先后向赵谦赠送过两万两银子。金学曾与沈度对视了一眼,道:“你要是落井下石,刻意诽谤赵谦,那就不是从轻发落的事了。”漆老板道:“我哪敢啊,我每送出一笔银子都记了账,不信我可以把账本拿来。”
若漆老板说话的确属实,那三年时间,赵谦不知贪墨了多少银两。因去年税关改为户部直控之前,一直都是由当地府衙代管。赵谦任知府之前任了三年荆州府同知,专管税关。有他充当那些富商的保护伞,税关怎能如数征缴税银呢?难怪金学曾的前任被免职。本该属于朝廷的财富,都被贪官鲸吞。国家财政焉能不捉襟见肘?
会馆中,赵谦为自己开脱道:“金学曾在荆州城中兴风作浪。但他是他,我是我。不知卫先生为何要找我赵某?”
卫先生道:“赵大人如此说来,倒真有装蒜之嫌。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荆州城中拴着你和金学曾两头叫驴,谁也不服谁,如今已是厮咬得不可开交。”赵谦嘻嘻笑道:“咱是向京师有关衙门告了他金学曾,但咱为的是荆州的百姓,并不是和金学曾有何私怨。”卫先生说:“赵大人不要唱高调了。知情的人都知道,你想把金学曾挤出荆州,是怕他查出你主持荆州税关时的问题。”
赵谦脑门上沁出一层汗,强辩道:“咱主政荆州税关时,账目清楚,有何问题?”
卫先生看着他一笑:“你放心,金学曾不是省油的灯。前年去礼部查账,连老鼠偷了几颗米他都查得出来,你还怕他查不出你的问题?事实上,他已抓到了你的把柄。不然,你送给张老太爷一千二百亩官田的事,咱卫某怎么会知道?实话告诉你吧,金学曾已将此事写信告诉了张居正。谁知这位首辅大人以天下为公,不徇私情,将此事禀奏皇上,自求处分。”
赵谦一震:“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一点不假。这件事儿,是咱家主人从皇上口中听来的,哪会有假?”
赵谦小心地问:“皇上追究此事吗?”
“眼下这时候,太后与皇上都对张居正深信不疑,当然不会为这事惩处他。”
赵谦点头道:“这样就好。”
卫先生嘴巴一瘪,冷笑道:“好什么呀。皇上不惩处张居正,并不等于放过了你呀。”赵谦闻言,脸色又陡然改变:“啊?这么说,咱、咱大祸临头了?”卫先生道:“可以这样说。但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如何挽救?”
卫先生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是不知赵大人是否有此胆量。”赵谦巴巴地看着他:“请卫先生明示。”卫先生道:“赵大人要想自救,惟有一途,除掉金学曾。”
“你让咱杀人?”
“不除掉金学曾,他就会不断收集你的证据。你如果不除掉他,他就会把你送上断头台。”
赵谦半晌无言,忽抬起头问道:“皇上既然知道了官田的事,咱就是除了金学曾,又怎能逃脱惩罚?”卫先生道:“金学曾一死,就没有后续证据。仅官田一事,咱家主人说,他保证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保你无事?”
“这话当真?”
“君子无戏言。”
赵谦又不放心地问:“求情有效吗?”卫先生仍然是那种笑模笑样的表情:“赵大人是聪明人,怎么又犯糊涂呢?你把官田送给张老太爷,如果仅惩处你而放过张老太爷,恐怕会引起士林公愤。因此,无论是皇上,还是张居正,都不肯把这件事儿张扬出去。只要大家都想捂着,咱家老爷就肯定救得下你。”
赵谦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嗫嚅着回道:“这事儿,容我再仔细想想。”
夜深人静,赵谦的轿子在家门前停下。宋师爷又从暗处闪了出来。他颇有些放心不下赵谦,他被神秘人物叫过去,正不知道是福是祸。况且,这里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着他告诉赵知府。
“老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歇息?”赵谦故作无事地问他。
宋师爷道:“我专门在这里守候大人。”
“怎么,又有事?”
“方才我得到消息,漆老板把你给告发了。听说他家真正的账簿,也落到了金学曾的手上。”
赵谦紧张道:“漆员外说了什么?”宋师爷说:“听说他招了,承认给你行贿了不少银子。”赵谦气愤地一挥手:“这个漆员外,真是脓包。”宋师爷道:“大人,金学曾步步为营,你要早作打算。”
内室,赵谦的小妾扭着腰肢走上前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老爷,干吗回来这么晚呀,让奴家守着空房。”赵谦平日里最喜欢这个小妾,这会儿却一改往日的体贴,对她一摆手:“去去去,别烦我。”小妾坐到了他的腿上,仍娇嗔地说:“你不是说,今夜里让我来陪你吗?”赵谦道:“不用你陪了,你现在出去。”小妾撒娇道:“不嘛,今晚上我就不走。”说着搂住了赵谦的腰。赵谦烦躁地将她推倒在地,怒骂道:“滚,你给我滚,你这贱货,滚!”
小妾吓坏了,匆忙爬起溜出屋去。赵谦余怒未消,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划落在地,怒骂道:“金学曾,你这狗娘养的,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霞光映红了窗幔,一名丫环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喊道:“老爷。”赵谦从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睛问:“啥事?”丫环隔着门答:“衙门里主薄大人在前堂等你。他说,菩提寺今日举行仪式,接受慈圣皇太后捐赠的经书。昨儿个同你说好了的,由你前往主持。”
赵谦赶紧坐了起来:“哎呀,这么大的事儿,差一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