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人生

漫画家何君华先生今年春天被请到辽宁省委党校，为一批正在集中学习的市厅级领导干部作肖像漫画，我也在其中，便得以被他漫画了一次。

漫画这东西简洁是简洁，但绝不容易做好，越是看似简单的东西，越难以做得出色，而一旦看出有些出色了，必定经历了无数耗费心血与汗水的良苦修炼。这道理与其他日常生活哲理也应该是相通的，想想那些从事最平凡工作的人们，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做得出色啊。

何君华先生已年过古稀，他何以晚年才操起了漫画之笔，其中缘由我没向他本人探究。但我觉得，他生命中一定是早就潜藏了这方面素质与才华的，只不过于历经沧桑的晚年忽然受某种刺激诱发了灵感，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并为之付出了许多心血。这从他沉着、和蔼、自信、严肃又自如地为人作画的神态可以判断出来。画到谁时，他便和谁相对坐上一大会儿，一边交谈一边端详被画者的神态、气质及相貌特征，以便迅速捕捉到漫画点。捕捉到神态特点之后他还要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聊一聊职业什么的，后来我才明白，这正是他漫画的显著特点所需要。

在一旁看他给别人作画时，我匆匆翻阅了一册何先生的水墨肖像漫画专集。以我对美术一窍不通的眼光琢磨一阵儿他画的那些人物肖像漫画，也看出了最显眼的特色，即除了寥寥几笔就把人物最显神质的特点夸张地勾勒出来，还能巧妙地表现出人物的职业特点，这确实很是独特，也颇需匠心。比如我有所了解的中外科学文化名人们，爱因斯坦的胡子是用变形了的英文公式E=MC2替代的；肖邦的领结是用一个近似的五线谱音符代表的；梵高的整个漫画像则是用梵高油画笔触画的；萨马兰奇的四肢和身体是变了形的五环；齐白石的眼、鼻、嘴和胡须是用他的作品虾、葫芦、蝌蚪等表现的；冰心的额头皱纹用的是她的代表作《寄小读者》文字象征的；三毛的两大片披肩长发都是用她小说文字连辍成的；高尔基勾勒得更为巧妙，飞扬的双眉竟是一只振翅着的海燕，那飞动的海燕似乎把胡须、头发以及脑海里的思想都带动起来，正在人生大海上高傲地飞翔……

轮到何先生画我时，我先将自己的一本散文拙作集《高窗听雪》赠上，说书是秀才礼，虽不值一读，但谢意不能不表达！何先生便格外亲近了一层，主动问我愿意简洁点的还是细致点的？我说随您意吧！何先生端详我一阵说，漫画难在敢不敢抓住特点夸张，有的人对把自己特点加以夸张认为是丑化，所以在我国很少有领袖们的漫画！

我理解了他的为难，宽慰他说，你只管按漫画艺术规律夸张是了，我知道自己相貌很平庸难入漫画，但我眼睛小是最大特点，你只管拿我的小眼睛夸张没关系！

何先生笑了，这才开始琢磨画我。

何先生琢磨画我的时候，我只能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这一看不要紧，我也在自己心目中端端正正地为他作了一幅画。不同的是，我为他作的不是漫画，并且这幅画面上是两张脸：何先生慈善认真的长方脸上方还立着一张女人俊善的蕴含着笑意和美感的圆脸。那是扶伏在何先生座椅后背的他妻子的脸。两张脸一上一下，鼻梁上都架着眼镜。镜片后面的四只眼睛同时注视着我，然后又同时注视一会儿画板上已被漫画了的我。还有不同的是，何先生注视完我再注视画板时是动手修改，而何先生的夫人两手叠搭在椅背上，下颏压在两手上，她注视完我再注视画板时是动嘴的。她说，头发画得太乱，修一修，眼睛太小了，大点好……

何先生只是听，却不言语，不知夫人的意见他采纳没有。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夫妻彼此尊重和谐美满的一幅画刻印在我心上了，那是一幅充满着幽默而又不事张扬的爱情画面。我想，晚年的伴侣生活能和谐于漫画艺术中，可真是美满得浪漫啊！

我平庸的脸留在画纸上，成了何先生的一幅漫画作品，何先生夫妇慈俊的面容嵌在我心上，成了我眼中不易磨灭的美满写照。而我与何先生连同他画我的漫画，又一并被摄入镜头变成了一张装入我影集的照片。

画后，我们又谈了关于幽默的话题，因为何先生看我赠他的书里有篇《幽默是青春的伴侣》随笔。他说漫画与幽默有关。他还说，幽默与油滑无关，与卖关子也无关，笑话也不能算幽默，幽默是很高的一种艺术素质，需要悟……

原载《辽宁日报》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