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恩对艺术起源的具体研究主要是从揭示艺术的非审美因素入手的,他要求"对最强有力的非审美的因素作一考察,这些非审美的因素有助于某些艺术形式的产生和发展。同时,当我们坚持特别考虑功利的要求时,例如那些理智方面的信息,劳动或者战争方面的刺激,性的抚慰或者巫术的功效,那么,我们将被迫不去考虑所有特殊的审美因素和条件"[7]。在他看来,艺术只有在人类社会中才能产生,它是一种社会现象。他把艺术的产生与人类最基本的生活冲动密切联系起来,也就是与他所谓的"最强有力的非审美的因素"密切联系起来进行考察。他认为,导致艺术产生的最基本的人类生活冲动大体上可分为六类,它们分别是:①知识(信息)传达。原始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和种族的繁衍,需要相互传达思想和知识,以对付强大的自然。这种传达知识的冲动就表现为模仿、语言和图形表达等,这些就成了戏剧艺术和造型艺术的起源。②记忆保存。这种冲动的目的是把先人及自己的事迹和肖像画保存在墓内或家中,这是叙事诗的起源,也是造型艺术的起源。③恋爱。这表现为用装饰、舞蹈和歌唱等手段来取悦异性,这便成了装饰艺术、舞蹈艺术和歌唱艺术的起源。④劳动。原始民族的劳动往往伴随着歌舞。劳动和歌舞的节奏感使劳动较为轻松,并易于引起快感。这就成了歌舞艺术和美感的起源。⑤战争。为了进行战斗训练,吓唬敌人和鼓舞士气而流行于原始民族中的战争舞、战争哑剧,也是舞蹈艺术和戏剧艺术的起源之一。⑥巫术。原始巫术祭祀活动中的舞蹈、歌唱等,也是艺术的一种起源。下面,从这六个方面考察一下希尔恩对艺术起源的具体研究。
第一,知识(信息)传达与艺术的起源。希尔恩指出,在古典时代,早期哲学、历史和科学都是不可分割地与诗歌联系在一起的。同时,在语音符号被发明之前,象形文字和表意符号就已被用作书写。这些事实表明,原始艺术是与信息的传达联系在一起的。在原始部落中,"每一种较低级的艺术形式——舞蹈、哑剧,甚至装饰——都作为一种相互交流思想的手段而具有重要意义"[8]。原始人类的戏剧才能极为发达,这主要因为戏剧具有实用的交流信息的作用。戏剧主要是用人的动作行为来传达信息的,"作为一种思想的外在符号,行为比语词更为直接"[9]。在原始部落中,通常在妇女们和孩子们面前表演的戏剧性舞蹈中,人们从战争、从狩猎或者从捕捞中获得的经验就被重复着。这就充分说明,原始人的戏剧才能十分发达完全是与传达信息、交流经验的生活需要紧密相连的。不仅戏剧,其他原始艺术形式也都与传达信息的目的相联系。
另一方面,从原始艺术的主题来看,主要的就是原始人类的最重要的生活活动。"旅行、狩猎和战争为最简单的叙事诗以及最原始的戏剧朗诵提供了主题。"[10]这些都充分说明,信息传达构成了艺术起源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第二,记忆保存与艺术的起源。希尔恩认为,原始人类在生存斗争中与周围世界进行着艰苦的斗争,在长期的斗争中积累起丰富的经验和知识。一方面,这些经验和知识需要相互交流,另一方面又需要把它们加以保存,以便传给后代,正是这种保存记忆的冲动促使了叙事诗和造型艺术的产生。原始诗歌在诵诗人的口中代代相传,通过图画或雕刻作品,把各种事迹和知识记载下来以便传给后人,这些都给诗歌艺术和造型艺术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有力的刺激。当然,记忆保存的冲动与上述信息交流的冲动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要把信息传达给他人。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共时性行为,主要是在同时代人们之间交流信息,一个则是历时性行为,是通过时间的绵延来把信息传下去。然而,作为原始人类的基本生活冲动,两者都对艺术的产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第三,恋爱冲动与艺术的起源。无疑,性选择和恋爱冲动对艺术起源的意义也十分重大。在现代西方美学中,不少美学家都已注意到这个问题。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美学干脆把艺术和美的本质归结为性欲的升华,认为"对美的爱,好像是被抑制的冲动的最完美的例证。'美'和'魅力'是性对象的最原始的特征"[11]。希尔恩尽管不像弗洛伊德那样极端,然而,在探索艺术起源的奥秘时,他对于性选择和恋爱冲动也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他认为,艺术与性选择和恋爱动机是不可分的,"就其对于异性特点的强调而言,艺术活动必然对于异性产生一种吸引性影响"[12]。例如,原始舞蹈中包含有性刺激的因素,塔希提人的舞蹈就是一个典型,其目的就在于在观众中激起一种性兴奋。即使在现代文化中,艺术仍有恋爱的特性。不过,在希尔恩看来,艺术中的性内容是在各种社会条件下发展起来的,美和艺术问题决不能与社会生活的一般问题分割开来。因此,他特别强调:"性选择是恋爱艺术的一个原因,然而它并不是唯一的原因。"[13]
第四,劳动与艺术的起源。希尔恩认为,在原始部落中,艺术与劳动的联系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刺激个人的劳动积极性和使劳动具有节奏感,从而减轻劳动的劳累;其次,促使不同个体在劳动中的合作。"在这两个方面,艺术在原始部落中所具有的重要性一般都不会被估计过高。"[14]艺术对劳动有鼓舞作用,"在世界的许多地方,我们都可以看到,当需要促使野蛮人去克服其天生的惰性时,他们总是唱起歌来"[15]。而在劳动中,个人之间的合作则受到歌唱和舞蹈节奏的影响。显然,劳动对于艺术的产生具有直接的作用。
第五,战争与艺术的起源。在原始人类中,有一些部落十分好战。希尔恩指出:"在这些好战的部落中,音乐和舞蹈由于可以在行动上和情感上促进部落的统一性,因而具有特别重要的社会学意义。"[16]例如,在北美印第安人和达荷美人的舞蹈中,都十分重视像士兵操练时那样整齐划一、果断有力的规则。显然,战斗需要合作一致,节奏分明的音乐正可以有力地促进这种一致。不仅如此,音乐、歌曲和舞蹈还具有鼓舞士气的作用。此外,"在原始部落中,这些艺术在总体上又可以作为吓唬敌人的手段"[17]。原始人用装饰、绘画、雕刻以及歌唱等原始艺术形式产生吓唬敌人的效果。战争的因素是促使艺术的产生和发展的诸因素之一。例如,达雅克人和毛利人的艺术就明显地受到了战争的刺激。因此,"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我们必须把战争看成是艺术发展的一个因素"[18]
第六,巫术与艺术的起源。希尔恩在《艺术的起源》中写道:"这样,巫术的目的在于唤起对于自然和生命的模仿,而这种模仿就其意图来说基本上是非审美的,但这对于艺术的历史发展仍是十分重要的。"[19]例如,哑剧表演在较低文化阶段是被作为一种巫术手段来使用的。甚至戏剧也被看作一种巫术,因为原始人类真诚地相信,戏剧表演会引起它所表演的行为在实际生活中真正产生出来。希尔恩认为,巫术与人类生活中最主要的需要相关。就原始人类的心理状态而言,他们一般不能把主观愿望与客观存在区分开来,这构成了产生巫术的心理基础。而艺术创作总是人的愿望的体现。这样,不论巫术的心理基础会被怎样解释,无可否认的则是,在巫术的某些发展中,它已与艺术密切联系在一起了。从希尔恩对艺术起源的具体研究中可以看到,他侧重从现存原始部落的原始艺术与现实生活的紧密联系中来探讨艺术的起源,因此,这种探讨具有很强的现实感和说服力,这构成了他的艺术起源理论的一个鲜明的特点。其次,他从原始人类生活的不同侧面研究艺术起源,揭示了艺术起源的多重因素,而不是像有些理论家那样仅仅归之为单一因素。这样的做法尽管会使人感到有多元论或折中论之嫌,然而可能更接近真理。因为正如希尔恩所有力地分析的那样,原始人类的诸种基本生活冲动都与原始艺术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这诸种生活冲动不是促使艺术产生的基本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