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乘着风来到大地时，沉睡了许久的草木，开始满心欢喜地抽芽。整个世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一位年轻的读书人决定去游览嵩山。他已经埋头在家苦苦念了一个冬天的书，迫切需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这个读书人向来强壮敏捷，又喜欢探险，他故意偏离了登山的大道，往小路上行走，不知不觉便来到大山深处。鸟鸣声从树丛中传来，深涧里的水拍打着岩石，一团胖乎乎的云朵飘浮在纯净湛蓝的天空中。

“多美啊。真想变成一只猴子，或者小鸟儿，抛开俗务，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山中！”读书人不禁感叹道。

太阳西斜，是时候下山回家了。读书人没头没脑乱走了一阵子，发觉自己迷了路。黑暗从四面涌来，不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嚎叫声。读书人心生恐惧，继续寻找下山的大道。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他依然一无所获。

“算了，大不了今晚躲在树上。可是树上万一有蛇呢？”读书人忧心忡忡地想着。

这时候，灌木丛中传来人类打呼噜的声音。读书人心中一喜，循着声音前行，看到一位穿白衣的中年男子。他枕着一个包裹，睡得正香。读书人叫醒白衣人，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您知道下山的大道在哪边吗？”

白衣人睡眼惺忪地望着读书人，倒头又开始打呼噜。读书人只好再次将他叫醒，更加礼貌地问路。读书人的话还没说完，白衣人猛地坐起来，望向左前方。

读书人也望着相同的方向，借着从树缝里洒下的月光，他看到一只蛤蟆。蛤蟆几乎和猫一样大，双眼散发出冷冷的光。

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蛤蟆。读书人不禁有些害怕，赶紧收回目光，屏住呼吸，希望蛤蟆不要注意到他。

“想偷懒？哼，别以为我找不到你！”蛤蟆说道。

会说话的蛤蟆？读书人揉了揉眼睛，偷偷看了看蛤蟆，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不会是在树上睡着了，此刻正在做梦吧？”读书人心想。

“工匠那么多，少我一个也没关系。”白衣人笑嘻嘻地说，“您放心，我明天就回去干活。看在我一直那么认真的分上，这次您就饶过我吧。”

“不行，我们的工作到了最关键、最忙碌的时刻，谁也不能缺席！”蛤蟆又说，“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好强行带你回去。”

蛤蟆猛吸了一口气，身体迅速膨胀。读书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慌慌张张后退，但是白衣人一把将他推向了蛤蟆，说道：“你快去抱住那只蛤蟆！快去！”

白衣人的力气很大，眼神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读书人虽然万般不愿意，但也只能不由自主倒向蛤蟆的身上。倒下的瞬间，他一把抱住了蛤蟆的腿。

“这只蛤蟆会不会一口吞掉我呢？”读书人心想，“老天爷，希望一切都只是梦！”

读书人感到蛤蟆的身体异常坚硬，并不是黏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块石头。

“呱！”蛤蟆仿佛被滚烫的热水烫到一般，无力地叫了一声，身体开始迅速缩小，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好烫好烫，你们人类的温度太高了，烫死啦！”蛤蟆嚷嚷道。

“哈哈，没想到我知道你的弱点吧？快去找处清凉的泉水浸泡着，我办完我的事，自然会回去继续工作的。”白衣人笑着说。

蛤蟆瞪了白衣人一眼，迅速跳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读书人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白衣人拍拍读书人的肩膀，这才向他解释道：“我们啊，我们都是从月亮上来的。你知道吗？月亮的形状像圆球，但它的表面凹凸不平。两万多名工匠负责修补月亮，将它凿平，我便是其中之一。可是月亮上寒冷又寂寞，时不时会有工匠偷偷跑来人间放松。蛤蟆监督我们的工作，负责抓回偷懒的工匠。它天生体寒，人类的温度对它来说太高了。其实，我平常不喜欢耍这样的小聪明，但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蛤蟆又不同意我请假，我只好出此下策。”

白衣人上前几步，来到一棵大树旁边，轻轻抚摸粗糙的树皮。

“很久以前，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有父亲母亲。”白衣人又说，“当时我家就在这里，这棵树是我小时候种下的。我熟悉的一切早已消失，但这棵树还在，多少算是安慰。蛤蟆现在应该在山泉水里泡着，但它很快就会回来，我得赶紧躲起来。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待在离她更近的地方，不想回到月亮上去。”

白衣人打开包袱，从一大堆工具里，翻出一个白玉般的饭团，递给读书人，说道：“我刚刚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肯定饿了吧？这是给你的谢礼，它还能让你的身体更健康。”

读书人向白衣人道谢，他刚吃下饭团就感到浑身充满力气，连双目都清明了许多。

白衣人又打开另一个袋子，从中牵引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将它笼罩在读书人身上，说道：“这是我用月桂树做的剪刀，从月亮上偷偷裁下来的月光，它会指引你走出这座大山的。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快下山去吧。”

说完这句话，白衣人就消失了。

读书人痴痴地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在月光的指引下，朝山中的大道上走去。

等他沿着大道，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身上的那束月光也忽然不见了。

他停下来，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出自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