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藏经(1 / 1)

大隐隐于世。薛弘机便是一位住在繁华都市洛阳城的隐士。他在渭河边搭建了一所小屋,没有妻儿与仆从,但有书本的陪伴,过着安静自在的日子。

秋意越来越浓,院外的大树飘落了许多树叶在薛弘机的庭院里。他像往年一样,用纸袋装起树叶,将它们堆在那棵老树下面。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邻居曾经这样问。

“叶落归根,我不想这些树叶漂泊太远。”薛弘机说。

邻居不太明白薛弘机的想法,不过薛弘机还有好多奇异的癖好,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打扫干净树叶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缓缓西沉,瑟瑟的秋风吹进屋里。薛弘机独自坐在窗前看风景,呆呆望着天边那些被夕阳染红的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薛先生在看什么呢?”

一个相貌奇异的老人立在窗外:一张大嘴巴可与青蛙媲美,高高的鼻梁如同耸立的山峰,又长又白的眉毛与胡须仿佛春天里肆意生长的野草。

“看太阳落山。”薛弘机说,“夕阳真美,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迷。我常常想,夕阳所在的地方,可能会是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是人类难以到达的仙境。”

“我也钟爱夕阳。”窗外的老人说,“想来‘夸父逐日’,就是追赶夕阳吧。如果我像夸父那样高大强壮,肯定也会去追赶太阳的。”

“我年轻的时候,某天突发奇想,迎着夕阳不停奔跑,结果没有到达仙境,只是到达了夜晚。”

薛弘机与窗外的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好不容易止住后,窗外的人又说:“我就住在附近,听说薛先生学识渊博,品性高洁,特意前来拜访。”

薛弘机很喜欢这位老人,邀请他进屋坐一坐。老人也不推辞,走进门里,大大方方地坐下。薛弘机给老人倒了一杯热茶,又问起老人的姓名。老人说:“我姓柳,名藏经。”

柳藏经满腹经纶,薛弘机与他谈古论今,非常愉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柳藏经告辞离去,薛弘机尚未尽兴,恋恋不舍地准备送客人出门,但却被柳藏经拒绝了。他不用灯笼照明,起身走进门外的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知音难遇,薛弘机想要登门拜访柳藏经。可他向周围的居民打听后,却发现谁也没有见过相貌如此出奇的人。

“我从没遇到过这么投缘的朋友,如果他能再来我家就好了。”薛弘机心想。

一个多月过后,柳藏经突然又来了。薛弘机高兴地招待朋友,与他秉烛夜谈。直到鸡鸣声响起,柳藏经才起身离去。从那之后,他便时不时上门。

慢慢地,薛弘机发觉一些蹊跷之处:柳藏经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仿佛木头朽烂了。他想要靠近闻一闻,柳藏经便会慌慌张张地躲开。薛弘机并不反感这种气味,这令他想到大自然。他越来越怀疑这位来去匆匆的朋友,是一位得道高人,住在静谧的深山之中,所以这附近的人都没听说过他。

“只有大山的灵气才能滋养出他这样的高人。”薛弘机心想,“我多少是因为害怕山里太过偏远,野兽成群,才隐居在这繁华的都城中,怎能与他相比呢!”

时光倏忽而逝,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夏天。这天晚上风呼呼吹个不停,吹折了院外大树的枝条。薛弘机忧心忡忡,担心风会吹倒他的小屋。这时,柳藏经又来了,薛弘机喜出望外。他正要给老友倒茶,柳藏经摆摆手制止了。薛弘机这才发现朋友满脸不安,不像往常那样悠闲从容。

“柳兄,请问您有什么心事吗?”薛弘机问道。

柳藏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应该已经察觉我并非普通人,但恕我无法告诉你我的身份。你我虽然是知心朋友,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短暂相聚之后,就会是长久的分别。我有一首绝句送给你:‘谁谓三才贵,余观万化同。心虚嫌蠹食,年老怯狂风。’”

吟完诗之后,柳藏经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薛弘机匆匆追出去,可他刚走出院门,就找不到柳藏经去了哪里。薛弘机在黑暗中呆立了一会儿,琢磨着朋友的话语,喃喃道:“那分明是道别,看来今后我是见不到柳兄了。”

狂风气势汹汹,不愿有半刻的止息。到了夜深时,雨也哗啦啦地赶来凑热闹。第二天早晨,风停雨止,空气清新。薛弘机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听邻居说魏王池边有一棵老柳树,枝干几乎都干枯了,昨天夜里被大风吹倒。大家察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柳树的树干已经中空,不知是谁在里面藏了一百多卷的经书。

魏王池离家不远,爱书的薛弘机匆忙跑去那里,寻找尚未损坏的书籍。老柳树横倒在旁边,薛弘机捡起脚边的一截柳树枝,看着那沾满泥巴的绿叶。要不是昨夜风狂雨骤,这棵皱巴巴的老树,哪怕树干中空,肯定还会坚持活下去的。

忽然间,薛弘机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猛然想起昨晚朋友的那首诗。

他什么都明白了,对着老柳树鞠上三躬,然后俯身拾起树干里的经书。

经书大都朽烂了。尚未朽烂的经书,也被大雨淋坏,字迹难以辨识。没有哪本书还能供人阅读,可薛弘机并不在意。

他将经书一一拾起,带回了家中。

出自宋代李昉等《太平广记》卷四百一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