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虽兴起于北,然自宋朝南渡以后,反而盛行于南。北人不大知道。元兵下湖北时,得到中国的儒者赵复,北人都奉以为师。自此理学在北方,才渐渐盛行。此时所行的,南北都是程、朱一派。到十五世纪末年,王守仁出,而风气才一变。王守仁之说,是远绍陆九渊的。他以人心的灵明为“知”。这种知,是人人所固有,不待学而成的,所以谓之“良知”。良知自能知是知非,我们只要遵照着它行就够了。所怕的,是人为物欲所蔽,良知不能做主。然而良知只有昏蔽,绝不会丧失的。一朝把它提醒来,又是完全具足。我们做人的工夫,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这良知,不要给它昏蔽就是了。这个便唤作“致良知”。这是何等简易直截的方法?
一种学问,发达到极盛时,就要生出流弊来。理学家注重于检点身心,对于学问,自然要空疏些;对于应事,也就不免迂阔。程、朱之学盛行时,已是如此,王学专注重一心,自然其弊更甚了。而且还有不拘形迹、猖狂妄行的。所以到十七世纪初年,顾炎武、黄宗羲等大儒辈出,而风气又一变。顾、黄等大儒,对于理学,是并不反对的。但他们读书都极博,考据都极精,所以能救理学末流,空疏浅陋之弊。他们又都是想做事的。当明清兴亡之际,都抱着百折不回的志气,要想图谋恢复。实在事无可为,才专发之于著述。他们的著述,也是极有精义的。如顾先生在他所著的《日知录》里说:“有亡国,有亡天下。国之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他所谓“国”,就是现在所谓王朝;所谓“天下”,就是现在所谓国家。这是给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以何等的一个刺激?黄先生的《明夷待访录》,对于君主专制政体痛加攻击,尤其是从前的人所不能说、不敢说的。此外他们对于国家社会,涉及根本问题的地方还很多。清朝人专讲考据,只算承受得明末学风的末节。其真正价值,倒是革命思想兴起以后,才渐渐有人认识的。